第4章 無 效 溝 通

屋內變得如死一般寂靜,只剩下燒水壺聒噪地嗡嗡作響。

葉行止不太明白霍澤臉上露出的錯愕,哪怕這份情緒很可能只是半真半假。

畢竟在他眼裏,喂雞比做飯要簡單多了。

于是,葉行止問得理直氣壯:“你都殺過人了,拿人喂雞有何不可?”

“……好的,我知道了。”霍澤喉結輕滾,似乎是悄悄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點頭應下。

青年略顯古怪的語氣中,帶着一陣忌憚與迷茫。

葉行止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霍澤卻已經敏銳分析了他話中的重點,思緒越飄越遠。

他認為,葉行止的意思絕不僅是喂普通雞仔這麽簡單。山谷裏的動物們已經開始逐漸變異了,那只大公雞異變速度尤其異常。是的,他目前的實力甚至無法戰勝一只公雞。

霍澤不信葉行止對此毫無察覺,他幾乎可以确定,葉行止就是在故意培養異獸!這人想幹什麽,究竟有什麽目的?

這種行為到底有多麽駭人聽聞,此刻全世界只有霍澤能夠深切體會,因為他曾經親身經歷過太多太多。

異獸是一種兇險無比、殘暴至極的智慧生物,并将人類視作心目中最為鮮美的食品。随着喪屍逐漸進化,異獸群也趁着人類手忙腳亂時飛速發展,猝不及防間,它們早已強大到令人無法忽視。

它們懂得蟄伏,擅長利用群體合作,實在太聰明了,偏偏還是一類絕對冷血無情的、致命的捕食者。異獸在全人類心裏都留下過沉重的陰霾,等到末世中期,它們甚至比喪屍更為棘手。

霍澤還記得,自己早年營救過一家被土狗包圍的住戶。

當大家正在奮力與土狗群厮殺搏鬥,當他将撬棍狠狠捅進首領的心髒,那只看似淳樸可愛的土狗在臨死之前,臉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極其拟人的嘲諷笑容。

那時他後背猛然冒起陣陣涼意,剛想要強行扭轉身體做些什麽,幾只體型猙獰的烏鴉就猛然從不同角度破窗而入,将那戶人家裏哇哇啼哭的小嬰兒直接抓走,迅速飛向高空。

那種無力感實在太過刻骨銘心,隊裏有人為此做了一星期的噩夢。

“霍澤,放松點。”

一道清淡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霍澤猛然回過神來,怔怔盯着眼前再次被裝滿茶水的小陶杯,想到葉行止問都沒問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神情反而愈發僵硬。

其實,他現在依然很無力。

而葉行止指了指身後的書架,語調莫名平緩了些許,繼續道:“你的槍在那裏,頂端左數第二格。”

低級靈茶有少量清神明智之效,對霍澤這樣的肉體凡胎來說可能過于強勁了。

這眼看着還沒喝多少,小孩腦子都要轉糊塗了吧。葉行止默默反省今晚揠苗助長的行為,并裝作無事發生。

兩人腦中想法截然不同。霍澤垂眸掩飾着眼底的陰霾,揚起唇輕聲說:“那是我從偷獵者手上奪走的槍,原本也不屬于我。您收着吧,就當是收留我的報酬之一。”

他沒有絲毫要把槍拿回來的想法,話裏話外滿是謝意,“收留”這詞用得也很有意思。

這是在盡可能展示自己沒有敵意麽?

聞言,葉行止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拿走。”

畢竟,在異能升到二級之前,普通異能者不會有多少抵禦子彈的能力。如果把普通人遭受槍擊比喻為用菜刀切豆腐,那麽換成異能者,就是用菜刀切凍豆腐。真的無甚差別。

霍澤腹部尚未愈合的槍傷是最好的證明,所以葉行止幹脆利落拒絕了這個提議。

“……好,謝謝您,”霍澤似是十分感激地笑了笑,見葉行止不再開口,便主動道,“偷獵者有兩輛改裝過的山地越野,性能很好,油箱餘量能支撐到離這裏最近的加油站。您需要我帶路過去看看嗎?”

葉行止微微皺眉:“我不會開車。”也不太想離開這裏。

“我可以開的,您有什麽需要補充的日常用品,油鹽醬醋,衣服被褥,我都可以幫您帶回來。”

霍澤很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他想趁着手上有武器(農具)和車輛,趕緊去加油站和超市掃蕩,盡可能多帶一些物資回來囤着。

當然,按照霍澤的意思,這些物資都會盡數上交給葉行止處置,權當作報酬的一部分。他那初見時腼腆拘謹的形象正在慢慢褪去,轉而逐漸變得積極、有想法,哪怕發燒也具備着行動力。

仿佛只要一起吃飯喝茶聊了天,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已然拉近了許多似的。

葉行止聽得有趣,卻一直對霍澤的提議不置可否,毫無反應。

直到神識掃過霍澤藏在桌下用力攥緊的拳頭,眼看骨節明晰的手指隐隐發白,他才慢條斯理道:“放松點,我又不會把你也捆了喂雞。”

說完,葉行止思忖片刻,還擡手輕輕叩了叩桌案。

原本陷入熟睡的小金毛應聲驚醒,從外院哼哧哼哧狂奔進來,一躍而起,撲倒在霍澤膝蓋間,打滾撒歡求撫摸。

毛絨絨的大尾巴瘋狂搖擺,打得霍澤手臂啪啪作響。

霍澤低頭望去,小狗圓滾滾的大眼睛正隐約泛着紅芒,咧嘴哈氣時還能看見兩排鋒芒銳利的森森犬齒。它确實很喜歡霍澤,使勁嗅聞着霍澤身上的氣息,口中的涎液迅速堆積。

霍澤:……這讓他如何放松。

他覺得葉行止的言行根本難以預測,而且,自己好像被強行拉進了一個飼養異獸的邪惡組織,無法脫身。

這山谷裏的一切,都透着明目張膽的古怪!

他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擡眸和葉行止對視半晌,艱難開口:“那除了喂雞,您還想讓我做些什麽?”

看來還是狗崽有用。葉行止挑了下眉,反問道: “你還想做些什麽?”

霍澤微微一怔,似乎真的被問住了。他眉眼間的陰郁之色轉瞬即逝,回答略顯含糊:“……平平淡淡地活着。”

葉行止對這個答案頗為贊許,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麽想的,”他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霍澤,語速緩慢地強調道,“但你,打破了我的平淡生活。”

他深淵般的幽黑眼眸裏沒有一絲惡意,卻讓好不容易放松些許的霍澤遍體生寒。

但霍澤不是一個會在巨大壓力下崩潰的人,他抿了抿蒼白的唇,低聲試探:“很抱歉給您造成麻煩,我可以現在就離開。”

“不行。”

“……好,我都聽您的。”

聞言,葉行止在抽屜裏找到一個袖珍白瓷瓶,從中拿出一枚黑色藥丸,遞給霍澤。

霍澤沉默着擡手接過,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他定定看了葉行止一眼,視死如歸地吞下去。

見到霍澤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葉行止決定稍微給他放寬限制。

“如果你真的想出去看看,想囤積物資,可以,”葉行止一本正經地收好瓷瓶,“但是別想逃跑,你跑不掉。”

他并非意圖威脅霍澤,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然而霍澤明顯不這樣想,他垂着眸子輕輕點頭,沒有說話。那張血色盡褪的臉愈發慘白,連高燒也無法遮掩半分。

這讓葉行止感到費解。

于是,他第三次說道:“霍澤,放松點。”

霍澤再次點頭,安靜撫摸着正在變異中的乖軟金毛,緩緩向後倚靠在椅背上。原本筆挺如竹的脊背,肉眼可見般彎了下來,看上去很是可憐。

燈光在他眼底打下一層淡淡的陰霾。

葉行止總覺得不太對勁。

他分明是想跟霍澤開門見山地談一談,為什麽霍澤的狀态反倒越來越低沉了?

葉行止沒想明白,補充道:“我不會傷害你。留着你,是因為你很奇怪,還需略作研究。”

略作研究……

這話聽得霍澤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他閉了閉眼,指尖無意識捏緊小狗的腰間軟肉,低聲道:“我認為,您也很奇怪。”

“嗯,”葉行止欣然點頭,“你知道就好。”

話說開了,麻煩事才會變少。

葉行止從未與人進行過如此漫長的交流。

但看着霍澤乖乖點頭的安分模樣,他對這次談話成果感到相當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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