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葉行止與霍澤對視片刻, 再次堅定道:“不行。”
可話音剛落,他就看見霍澤眸底蓄起一層薄霧。水潤潤的,特別可憐。
這樣的霍澤很奇怪, 讓葉行止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被盯得久了, 竟逐漸覺得身上有些燥熱,清了清莫名發幹的嗓子, 還是只能妥協。
葉行止重新拿起酒杯, 倒了一點,将杯子推到霍澤面前。
霍澤低下頭, 看着像紙那般薄的一層酒液, 整個人似乎瞬間被郁氣包裹。
他垂下眼簾,輕聲說:“葉行止,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啊?
葉行止真是不知所措, 趕緊否認:“我不讨厭你。”
“那你喂我喝, ”聞言, 霍澤用力拍了下桌子,“親手喂,就這一杯。”
他動作很兇,聲音卻越來越軟。
葉行止:……
還沒等葉行止接話,霍澤又再次擡眼盯着他,濕漉漉的眸中黑沉一片:“不喂我,就是讨厭我。”
葉行止輕嘆一聲,無可奈何地走過去拿起酒杯, 遞到他嘴邊。
霍澤仰起臉看了他一眼,一口氣喝完, 随後偏過頭, 在葉行止指尖若有似無地親了一下。
嘴唇的觸感柔軟微燙, 帶着揮之不散的香甜酒氣。
葉行止渾身猛然變得僵硬,不知為何,他此刻竟無法控制地開始恍惚,頭腦一陣眩暈。
這種感覺很危險,也很陌生。他直接将酒杯捏成齑粉,忍不住擊出一道靈力,把霍澤也弄暈了過去。
轉瞬間,葉行止就清醒過來了。他看着滿地碎瓷片,緩緩深吸一口氣,才重新去看趴在桌上的霍澤。
霍澤呼吸平穩,發頂毛絨絨的,側臉貼在冰涼石桌上,顯得安靜又可愛。
這令葉行止更加感到不知所措,甚至升起莫名的負罪感。
他沉思片刻,幹脆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抱着霍澤穩穩走回房間,放在床上,蓋好被子之後,葉行止再次陷入茫然。
因為霍澤此刻臉頰酡紅,不太正常。
葉行止困擾地蹙眉,摸摸他的臉,發現有點熱乎乎的,又擡手摸了一下額頭。
好像并沒有發燒,但是特別熱。
為什麽會這樣呢?他想了想,恍然大悟,随即把自己房間裏的閑置被子也搬了過來,壓在霍澤身上。
僅僅是蓋兩層被子還不夠,葉行止抓起被角,耐心而笨拙擺弄了半小時,最終把霍澤包成一個鼓鼓的蠶蛹。
葉行止站在床邊,好生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傑作,滿意點頭。
于是他施施然背着手離開房間,無視了床尾那只畏畏縮縮的小狗崽,走到院子前收起靈酒。
這時他忽然動作一頓,看向葡萄藤,捏起一片葉子仔細撫摸它的脈絡,逐漸開始出神。
回想着霍澤唇瓣柔軟的觸感,葉行止神色難辨,無意識撚了撚指尖。
霍澤這一覺睡了兩天。
葉行止知道他沒出大事,只是喝了不該喝的酒,但依然心有餘悸。
霍澤不在,他自己吃泡面都覺得沒滋沒味。
因為霍澤會在煮泡面時折騰很多花樣,例如切幾片臘肉和午餐肉,或是放碎芝士,番茄丁。哪怕頂着雞元帥的兇狠目光,霍澤也經常去它老婆的窩裏拿雞蛋,加點香油,煎至焦香,平鋪在泡面之上。
但葉行止自己根本不敢煮,就怕廚房再次爆炸,他只能按照最原始的方法燒熱水放調料包,真是無趣極了。
即便葉行止其實已經可以辟谷,然而這種生活習慣,就是一朝一夕被霍澤投喂出來的。
在霍澤還沒醒來的時候,每隔兩個小時,葉行止都要用神識把霍澤從頭到尾掃視一遍,随後又忍不住隔三岔五去給霍澤喂水。
他喂水的姿勢不太熟練,只能掐着霍澤的臉讓他張開嘴。有幾次還沒喂進去,就打濕了枕頭,弄得場面一團混亂。
霍澤臉上的紅意早已褪去,白白淨淨躺在床上,還被葉行止弄濕了枕頭和發尾……葉行止有點莫名的心虛,還有點心癢。
但他并沒有注意自己的情緒,而是立刻施展潔淨術,再次嘗試給小孩喂水。
折騰幾次下來葉行止都覺得有些累,卻無端生出一股奇怪的滿足感。
兩天之後,霍澤終于醒了。
他這一覺睡得很怪。
腦袋昏昏沉沉差點醒不來,而且渾身沉重不堪,有種被惡鬼壓床的錯覺。
霍澤艱難睜開眼睛,迷迷糊糊想要擡手做一下伸展,卻動彈不得。
他沉默片刻,低頭看去,發現自己被兩條厚被子牢牢纏住,幾乎包成了蠶寶寶……
霍澤無語地掙紮了兩分鐘才掙紮開,緩緩坐起身。那種渾身上下幹淨到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經不再陌生。
他閉眼深呼吸,揉了揉還有些昏沉的腦袋,在心中瘋狂腹诽了葉行止一番,轉頭卻忽然看見放在床頭櫃上的熱水,還冒着淡淡霧氣。
他愣了一下,輕輕彎唇,把熱水端起來喝掉大半,思緒終于開始逐漸清明。
思緒清明的後果就是,霍澤迅速回想起了喝酒時發生的事情。
他手一抖,險些沒把杯子摔出去。
他居然,居然,讓葉行止給他親手喂酒。
而且這個人還真喂了!什麽意思?!
前所未有的羞窘感如海嘯般席卷而來,霍澤直接躺倒在床,用雙層被子死死蒙住頭,發愣。
直到半個小時之後,霍澤才面色如常地從被子裏鑽出來,穿上外套,喝光剩下的溫水。
他腳步放得極輕,跟做賊一樣走出房間,卻避之不及直直對上葉行止投來的視線。
葉行止正坐在葡萄架下泡茶,看向他的眼神頗有幾分關切。
霍澤蹑手蹑腳的動作一頓,僵硬地抓住門檻,小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兩天兩夜,我給你喂了辟谷丹。放心。”葉行止見他已經恢複精神,心裏松了口氣。
霍澤點頭,欲言又止,但看着葉行止跟往常無甚區別的模樣,最終也沒說出什麽話來。
葉行止倒是有一堆苦水要吐:“你睡覺的時候我只能吃泡面,但是我自己做的特別難吃。金烏還整天跟我鬧脾氣,它以為我把你殺了,一直沒給我好臉色……小狗崽膽子真大。”
霍澤垂眸安靜聽完,有些想笑:“那我今天中午給您煮螺蛳粉怎麽樣?”
葉行止好奇:“那是什麽?”
霍澤神神秘秘不告訴他,轉身就去了廚房,連茶都沒喝。
直到日頭漸高,四合院裏的溫度升起,一股奇異的香臭味從廚房傳來。
葉行止:……
霍澤不會是想報複他灌酒吧?
他艱難移動到餐桌前,發現霍澤眼神格外真誠。秉持對于小孩的信任,葉行止硬着頭皮拿起筷子塞了幾口。
酸辣鹹香的奇特滋味直沖而來,比臉還大的炸蛋金黃蓬松,粉條口感也非常勁道,很不錯。葉行止瞬間不說話了,埋頭就吃。
霍澤還特意倒了兩杯冰可樂,等葉行止飛速吃完,仰頭将可樂一飲而盡,真是舒服到不行。有霍澤和沒有霍澤的生活,質量截然不同!
雖然空腹吃辣不太健康,但霍澤根本不想注意這種小事。他把所有事情抛在腦後,熱火朝天地吃一頓螺蛳粉,之前的尴尬情緒總算被沖散了許多。
等到兩人吃過瘾了,霍澤才清清嗓子,對葉行止說:“前兩天我喝醉之後,有點失去理智做出了奇怪的事,給您添麻煩了,很抱歉。”
他的态度非常正經且公事公辦。
葉行止挑眉,盯着他被辣紅的嘴唇看了兩眼,擡手給人續上可樂,淡淡道:“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他這樣難以捉摸的态度,讓霍澤有些不安。
葉行止想了一下,面色忽然嚴肅幾分:“說到這裏,霍澤,你怎麽會覺得我讨厭你?”
霍澤抿唇,好半天才小聲說:“……我喝醉了。”
“只要給你喂酒就不是讨厭你,這種不健康的結論,又是從何而來?”葉行止屈指叩了叩桌面,繼續道,“你還年輕,不要受到病态家庭的影響,觀念要擺正。這年頭勸你多喝酒甚至喂你喝酒的人,只會想害你,甚至對你圖謀不軌。”
雖然當電影明星的記憶不屬于葉行止本人,反而像一本厚重而陌生的書,但若是仔細回想,葉行止也能想起來很多奇事。
比如劇組與投資方聚餐,在酒桌上各種違法亂紀、欺負漂亮小演員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那種年輕孩子被灌酒送去洗胃的場景,簡直觸目驚心。
霍澤:……
他深吸一口氣,旋即态度變得極其乖巧:“我明白了,但我也知道您不會害我。喝醉時說的那些話,我也只會對您一個說。”
沒錯,他在模仿葉行止以前給他的奇葩回複。
葉行止果然滿意颔首,完全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
随後他頓了頓,看着霍澤無辜又真誠的眼眸,不自覺撚了一下指尖,才幽幽道:“我肯定不讨厭你,也不會害你。但是,霍澤,我最近有點喜歡逗你生氣。”
霍澤:……
“但那不是想讨厭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忍不住。以後不要再誤會了。”
秉持着不說謊和無愧于心的原則,葉行止終于把自己奇怪的想法坦然說了出來。
畢竟霍澤都喝他的靈酒喝醉了,還露出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差點沒哭。葉行止覺得,自己再藏着掖着也說不過去。
霍澤聽得愣神,盯着葉行止沉默許久,然後居然直接端着兩個空碗轉身走了。
他根本沒有再跟葉行止說話,安靜地把碗和鍋洗幹淨,随後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鎖上。
葉行止一時間有點小慌,他看向同樣被鎖在門外的金烏:“你說,他不會是生氣了吧?”
金烏幽怨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嘤嘤”兩聲,無力地癱倒在葉行止腳邊,和玉龍排排躺着不動彈了。
一人兩狗面面相觑。
好在下午霍澤重新從房間裏出來時,又恢複了正常模樣,還說今晚上要吃鐵鍋炖大鵝。
是的,霍澤神态自若,支使着葉行止幫他殺了一只嘎嘎直叫的大鵝,當然不是那只正在優雅游水的大白鵝。
由于種種心虛原因,葉行止表現很積極。
他老老實實負責殺鵝去毛放血,按照霍澤的标準将鵝肉切成大小均勻的幾塊,泡進水盆,然後才溜溜達達跟在霍澤身後,圍觀他做飯。
霍澤沒有用煤氣竈燒,而是搬出了葉行止買來備用的小型柴火竈,至今華國農村還有很多地區都會砍柴做飯,這玩意在淘寶上也就賣幾百塊錢。
霍澤吩咐葉行止上山找點柴火,随意從附近林子裏折幾根粗樹枝就行。聞言,葉行止直接飛了過去,瞬間抱回來一大捆,效率極高。而霍澤端起厚重的鐵鍋,放在柴火竈上,在院子旁邊收集了一些枯枝落葉,金烏也屁颠屁颠幫忙拾掇。
點火對他而言非常輕松。
等到将鍋燒熱,霍澤先炒了盤青菜,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他才開始倒油,放蔥姜蒜和八角炒香,将泡過幾次水的鵝肉加進去大火煸炒。
直到鵝肉被炒至表皮微焦,香氣四溢發出“嗞嗞”響聲,霍澤倒入提前調好的醬料,緊接着朝鍋裏加了水和一整瓶啤酒,再重新蓋上鍋蓋。
葉行止看着他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忍不住給霍澤遞了杯茶。
霍澤輕聲道謝,端着茶杯在葉行止旁邊坐下。
葉行止:“還不能吃嗎?”
霍澤:“還不能,餓了?”
葉行止:“有點饞。”
霍澤笑了笑:“那就再等等。”
葉行止老老實實“嗯”了一聲,繼續泡茶。
在等待的間隙,霍澤也沒有一直坐着不動。他用鐵鉗夾了幾塊果木炭放進竈火堆,等待木炭被燒得微微發紅,便夾出來放在小炭盆裏。
随後,霍澤朝炭盆裏扔了幾個烤紅薯,又開始切土豆。他拿起菜刀時斟酌了一下,決定不把土豆盡數炖進去,剩下的一個土豆被也扔進了炭盆。
這些糧食都是從超市搬回來的,霍澤特意挑出幾個紅薯和土豆,趁着春天,種在了距離靈藥田很近的地方。當然,翻地鋤草捉蟲都靠小動物,霍澤自己其實也不太會種田。畢竟後媽再怎麽霸道,也沒有把他逼到需要自己種菜的程度。
但如果霍澤不主動去種主食作物,葉行止這個不會生活的家夥更不可能去種。
真是的。
霍澤莫名嘆了口氣,看了眼時間,起身去把鍋蓋掀開。
葉行止立刻跟了上去。當霍澤第一次掀開鍋蓋時,葉行止就已經饞到不行了。
紅棕醬汁包裹的鵝肉鮮香四溢,咕嘟嘟冒着熱氣,讓葉行止想馬上大快朵頤。但霍澤只是很淡定地将土豆塊放進鍋裏鋪平,毫不留情,重新蓋上蓋子。
發現葉行止正眼巴巴盯着自己,霍澤眨了眨眼:“葉先生,還要再等十五分鐘。”
“那紅薯能吃了嗎?”葉行止猶不死心。
“不行,再等等。”霍澤彎起唇角。
葉行止默默回到原位,坐在石凳上瘋狂摸狗。
明明霍澤看起來也不像生氣的樣子,但怎麽感覺他在故意折騰自己。
等到十五分鐘後終于收汁出鍋,霍澤才似笑非笑地看了葉行止一眼,轉身去裝飯。
葉行止清清嗓子,緊緊黏在霍澤身後進廚房,又跟着他走出來,還主動拿起大碗和鍋鏟把鵝肉盛出放在桌上。
這一餐的氛圍本該顯得奇奇怪怪,但由于霍澤手藝太好,葉行止已經說不出話了。鵝肉軟爛入味,香濃多汁,配上軟糯的土豆堪稱一絕。
霍澤還在葉行止不贊同的目光之下,開了一瓶啤酒。好在也只是随意喝喝,一瓶啤酒而已,倒是不怕喝醉。
等到葉行止吃完大半鍋鵝肉,霍澤夾出了香噴噴的烤紅薯和烤土豆,一邊喝啤酒一邊吃。霍澤很貼心地把土豆切片,還在土豆上撒了孜然和辣椒粉。
而葉行止在吃之前,先仔細将自己那份紅薯表皮的炭灰清理幹淨,又想去清理霍澤手上的那一個。
霍澤自無不可,将紅薯遞過去,同時有意無意地用沾有炭灰的手碰了他一下。
葉行止微微一頓,沒有把幹淨的紅薯直接還給他,而是低頭撚了撚指尖的炭灰,才擡眸看向霍澤,緩緩彎起唇道:“不生氣了?”
霍澤對上他的眼睛,心髒狠狠跳動了一秒。
他抿着唇又在葉行止手上抹了點灰,胡亂點點頭,搶回紅薯開始剝皮。動作頗有些慌亂和粗暴。
燃燒的木炭發出細碎輕響,在夜色下映出火光,似乎把霍澤的臉也照得發紅。
見他低着頭一言不發,晚風掀起發尾,露出微紅的耳尖,葉行止忽然感覺通體舒适。就像小境界突破時的靈氣灌頂,經脈與丹田被一遍又一遍滋潤蘊養。
明明只是圍在炭盆前吃紅薯而已。
他慢慢喝了口啤酒,惬意地夾起土豆片。
把霍澤撿回家真是太好了。
後續什麽也沒有發生,因為霍澤是一個很擅長收斂情緒的人。至少,葉行止沒有看出什麽端倪。
但兩人相處時,霍澤比以前要随意了許多,支使葉行止做事時得心應手。葉行止也樂得如此,這正是他想看到的事。
臨近夏日的風帶起一絲暖意。
這些日子,葡萄藤很疲憊。
由于葉行止的打斷腿威脅,這株可憐兮兮的植物不得不拼命吸收營養,瘋狂表現自己,開花開得滿後院都是蜜蜂,讓霍澤很是無語。
它拼死拼活在夏天到來之際,就順利結出了飽滿圓潤的果實,水靈靈沾染着新鮮晨露,被靈氣滋養得生機盎然。百香果藤不甘示弱,也在瘋狂開花試圖結果,但暫時被兩人徹底無視。
霍澤晨跑回來,很是欣賞了一番後院的花團錦簇。他彎着唇摘下兩串葡萄,洗幹淨後先喂了幾顆給小狗,随後在葉行止的房前敲了敲門。
葉行止讓他直接進來,他頓了頓便推門走了進去。
這還是霍澤第一次進入葉行止的房間。
房間裏擺設堪稱簡樸,除了衣櫃,床和幾個蒲團以外,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因為現在葉行止只在院子裏泡茶,連之前放在正房的茶臺也被他收了起來。葉行止并不在乎這些,當年宗門弟子必須出門做任務,他經常随手挖個山洞當成洞府,該怎麽睡就怎麽睡。
此時葉行止正端坐在蒲團上,慢條斯理從調息中回過神來。
他看着霍澤手中那盤水靈靈的葡萄,語氣帶着若有若無的幽怨:“為什麽,你不先給我吃,要先喂狗?”
霍澤:……
怎麽一大早的還開始無理取鬧了。
葉行止說完也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自己真是越來越奇奇怪怪,想東想西。
見霍澤面露無語,他默默接過盤子裏,拿起一顆葡萄放入口中。果肉飽滿柔軟,汁水充足,特別甜。
葉行止瞬間又不幽怨了,滿意地連吃好幾顆。
霍澤是真的無語,但他心中也悄悄想着,葉行止這副怨念的做派特別罕見,還有些可愛。
于是今日的早餐中,出現了兩杯漂亮的葡萄冰沙。藍紫果肉盛在漂亮的玻璃杯裏,晶瑩剔透,極為好看。
葉行止:!!!
他更加不幽怨了,開開心心喝完果汁,吃光霍澤做的雞蛋烙餅,湊過去揉他腦袋。
霍澤沒有反抗,嘴上抱怨般說道:“為什麽總是揉我的頭發?”
聞言,葉行止頓了半晌,手依然放在他腦袋上:“因為很好摸。”
“如果您不是會仙術……整天說大實話,肯定會被人套麻袋打一頓。”
霍澤小聲吐槽着,卻依然乖乖把發頂貼在葉行止掌心,微不可察地蹭了蹭。
葉行止果然沒有發現,只是輕笑:“那你幫我揍回去。”
“好。”
當山谷中的空氣被染上一絲燥熱,葉行止晉升到了金丹後期。
他終于決定要修屋頂了。
四合院裏一共有兩個院子,後院被霍澤打理得漂漂亮亮,但中間最大的前院卻是光禿禿的,正房還破了個滑稽的大洞。葉行止吃着葡萄巡視一圈,總覺得再這樣下去,前院會徹底失去生活氣息。
是的,這個詞還是他跟霍澤學來的。
再加上夏日雨季将至,之後如果要用靈力罩防雨,未免太浪費了些。
聽葉行止說想找材料,霍澤眼睛一亮:“那我們去看看建材市場。”
“建材市場,在哪裏?”葉行止茫然。
霍澤比他更不解:“您裝修房子時沒有去過嗎?”
葉行止沉默了。
像他這種拒絕與人過多交流的存在,當然是交完全款後讓施工隊全部包辦。
去年為了加快建房效率,葉行止還特意用靈氣悄悄滋潤了建築工人們的身體。保證每個人都神清氣爽,腳下生風,搬貨不累,酷愛幹活!
說起這件事葉行止還挺得意。
霍澤無奈地睨了他一眼:“行,收拾東西去,我們明天出門。”
葉行止乖乖跟上。
廢話不多說,第二天清晨他們就出發了,越野車徑直開到建材市場,旁邊還有一座家具城。
這裏堪稱荒無人煙空空蕩蕩,空氣比城市裏清新了許多,沒有人類屍體發酵腐爛的氣息。畢竟一般除了商家以外,晚上沒有人會住在家具城和店鋪裏。
但葉行止還沒等車停穩,便若有所思道:“這裏面有三個人,在家具城那邊。”
他昨天出門前曾經用神識查看過,但那個時候,家具城裏絕對空無一人。
霍澤轉頭看他:“好人壞人?”
葉行止意味深長地摸了摸下巴:“都穿着黑衣服,舉止奇怪,我懷疑是那個聖裁的信徒。”
霍澤明白了,當即拍板決定:“待會我去把他們揍一頓。”
哪怕現在的聖裁還沒有做出傷天害理之事,但遇到了揍一頓也無可厚非。
葉行止欣然應允。
于是他倆下了車,不緊不慢走進略顯荒涼的建材市場。
葉行止并沒有直接領着霍澤去找人打架,而是徑直朝靈氣最為濃郁的地方走去。
很多時候,某些時代足夠久遠的木材和石頭,都具有肉眼難尋的特殊靈性。
葉行止找到了一個用船木制成的茶臺,高度在他大腿之下,差不多有一米多長,整體保持了船木原本的造型。木頭表面雖然被噴塗過透明隔離漆,但依然能看到斑駁滄桑、風吹雨打的痕跡,甚至還有一個微小的彈孔。
輕輕撫摸上去,仿佛能聞到漫長歲月浸染的鹹腥海風。
葉行止有些感興趣,直接把這塊很有故事的巨大船木收進空間。
随後他來到一個專業加工石頭的店鋪倉庫前,那裏面堆滿了尚未加工和已經廢棄的石頭,亂七八糟毫無章法。
而葉行止只需擊出一道靈力将石堆掀開,翻出了兩大塊麻粒岩。灰撲撲的石頭裏夾雜着大量紫蘇輝石和其他結晶,看起來很醜。
這玩意在南方不多見,也不知道是怎麽稀裏糊塗運過來的,但葉行止知道,這種岩石有近20億年的歷史,在高溫與岩漿的打磨下逐漸變成平平無奇的模樣,将礦物盡數包裹在內。
在這個世界的人眼裏,很可能這種石頭平平無奇沒有價值,可葉行止能提煉礦物結晶,用于煉器。那晶石深處蘊含的靈氣湧動着無數火元素,對霍澤來說或許也會有益處,拿來修房頂非常合适。
葉行止毫不猶豫在空間裏塞滿各種石頭,才又去找了一些年份久遠的木頭。這些木料放在以前賣價昂貴,末世開始後卻完全沒人要。
霍澤看上了一把紅酸枝木的椅子,他覺得和葉行止房間挺配的,葉行止欣然颔首,順便把配套的酸枝木茶盤也帶走了。
這一頓連看帶拿的,讓他倆齊齊理解了逛街的快感。
逛到心滿意足之後,二人才不緊不慢來到家具城。
葉行止覺得有趣,這家具城裏到處都是樣板間,床榻桌椅樣樣俱全,除了不通水電這一點不算便利以外,還真能住人。
他領着蓄勢待發的霍澤,徑直走向一個專業賣床的鋪子。葉行止站在一張沉重的紅木大床前,打量片刻後揮手将床直接掀翻過去。
“砰”的巨響過後,一個顯然是新挖的地洞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有三個人正跪在狹窄陰暗的地洞下,兩男一女,漆黑衣服與地洞的黑暗融為一體。他們緊緊貼着彼此,低聲禱告着,像陰溝裏的老鼠般悉索低語。
突然被外界的明亮光線照到,三人皆遮住眼睛發出驚恐的叫聲,看得霍澤微微蹙眉。
“你們是不是有病?”這話是葉行止問的。
地洞裏的中年男人猛然站起身,倉皇喊道:“住嘴,住嘴!不可冒犯天神!你們還想經受神罰嗎?!”
跪在他身邊的中年女人應該是他的妻子,神智似乎已經有些不太清明。
聽到丈夫的話,她甚至開始忍不住抹淚,低聲哭求:“天神,萬能的神聖的天神,求您饒恕無知者的冒犯,求您不要舍棄我,不要舍棄我們的兒子。我的小寶一定還活着,求您別生氣,求您幫我吊着他的命,我要去找他,我很快就會找到他的!”
霍澤将砍柴刀往後放了放:“你們的兒子怎麽了?”
中年男人猶豫了一下,看他們并不打算攻擊自己,都還算面善,便摩挲着妻子的肩膀低低說道:“找不到了。”
據中年男人說,末世來臨那一日,他們兩夫妻正在城市打工,把孩子留在B市附近的村裏給父母帶。
大規模變異的第二天,他們緊趕慢趕回到村中,卻發現孩子的爺爺奶奶都死在了家裏,顱骨破裂,腦子被吃得一幹二淨。
而他們的兒子小寶不知所蹤。
孩子媽當時就快崩潰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辛苦打工就是為了掙錢養孩子養父母,可現在父母沒了,孩子也丢了。
他們找遍周圍的所有村落都找不到,還差點被喪屍咬到。最終只能像游魂一樣,渾渾噩噩給父母下葬,住進了農村的老房子裏,每天吃飯都随便糊弄,幻想小寶哪天自己能跑回來。
直到同樣有人回村尋找親戚,夫妻倆從那人口中得知了名為聖裁的存在,并且得知了一個震撼的消息。
有一對別村的夫妻,在加入聖裁并向天神忏悔自罰禱告之後,真的很快找回了丢失的孩子。
這種聽上去毫無邏輯的傳言,在別人眼裏或許顯得荒謬不可信。
但是連末世都來了,說這些遭遇就是天神降下的神罰,他們倆又有什麽理由不去相信?
霍澤心中恍然,怪不得聖裁這樣的組織能發展起來。他們吸收下線和信徒,應該還是先從教育水平較低的那一層人開始,走農村包圍城市的路線。
淋漓盡致地利用末世的荒誕與詭谲,利用人們猝不及防的慌亂和絕望,美名其曰天降神罰。至于找回孩子的小概率事件,也可以宣稱是“天神顯靈”。
對于走投無路的人來說,這就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哪怕短時間內沒有顯靈,也能用“忏悔不誠懇”當作借口。
末世時期還有心思折騰這種組織的人,簡直反社會到不可理喻。
而葉行止聽完他們的講述,幾乎沒有猶豫便直截了當道:“你們被騙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中年女人聲音凄厲地喊出了聲,眼睛通紅。
葉行止沒有被她吓住,轉頭拍拍霍澤的肩膀,決定先詢問他的意見:“你今天想去超市看看嗎?”
霍澤愣了一下,道: “可以不去,之後再說。”
“那好,”葉行止颔首,再次看向中年夫妻,以及縮在一旁保持沉默的女生,“我帶你們去找孩子。”
“真的?”男人有點不太敢信。
葉行止神色無波無瀾,淡淡道:“要去就跟上。”
他确實知道這兩個人的兒子在哪。
三人連忙從地洞裏爬起來,快速收撿自己帶的糧食,神色焦急地跟在葉行止身後。
越野車後排正好能坐下三個人,霍澤關窗開了空調。大家都沒有說話,只能聽見緊張的大喘氣,還有低低哭泣聲。
而葉行止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每次給霍澤指路都要神識傳音。
霍澤摩挲着方向盤,抿唇忍了半天,幹脆直接無視葉行止,稍稍偏頭問中年男人:“你們以前在B市,沒有開車是怎麽過來的?”
“是一個執、執事先生送我們過來的,”男人措辭艱難,似乎還沒有完全理解聖裁的體系和概念,“他要我們擔任A市先驅,在這裏建立根據地,為天神做出貢獻。”
說完他頓了頓,又道:“等再過一個月,還會有其他信徒來幫我們一起建設。”
“你們就是被騙了,給騙子打白工。”聽到這裏,葉行止忽然開口。
話音剛落,那位情緒崩潰的母親渾身顫抖,幾乎又要厲聲反駁,卻被丈夫按着肩膀安撫下來。
霍澤忍不住戳了一下葉行止的側腰:“還開着車呢不要搗亂,你別說話,讓我來說。”
葉行止被戳得僵住,他還沒被別人碰過腰呢。霍澤在外面可真兇。
他幽幽看了霍澤一眼,繼續神識傳音:“前面那條路左轉。”
霍澤也有些不自在,收回手攥緊方向盤繼續開車,跟中年男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套話了解情況。
現在聖裁已經出現了主教牧師之類的人物,職位完全照搬其他宗教,顯得非常粗制濫造,甚至容易讓大家小看。
只有霍澤知道,後來這看似胡來的組織,險些發展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他沉浸在思緒中,盤算着今後該如何處理,心情還算輕松。
但沒過一會兒,葉行止卻再次給他傳音,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車載空調吹出陣陣冷風,在這個不算炎熱的季節裏,讓人通體發寒。
“幼童喪屍,一般都是怎麽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