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霍澤緩慢地扭頭看向葉行止, 眼帶詢問。
葉行止輕輕颔首,眼神交錯間霍澤就明白了一切。
他看了眼後視鏡,那對夫妻表情緊張又畏縮, 還夾雜着隐約的期待, 而坐在他們旁邊的女生依舊安靜沉默,毫無存在感。最終霍澤什麽也沒說。
同樣, 問出那句話之後, 葉行止也沒再開口。
但他有點無聊,從霍澤的包裏翻出一袋牛奶糖, 想着也要給霍澤吃一顆, 幹脆直接剝開糖衣,将奶糖喂到他唇邊。
感受他微涼指尖若有若無的觸碰,霍澤不動聲色捏緊了方向盤, 目光中帶有一絲淡淡譴責, 不過還是無奈地張嘴吃了。
葉行止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任何問題, 滿意收手,繼續給他指路。
那個丢失的孩子就在A市,甚至就在他們來建材市場的路上。
雖然兩人開車時經常會無視喪屍的存在,但葉行止只需一眼就能記住,有個小男孩混在成年喪屍中間,嘴裏啃着血糊糊的不明物體。
那孩子長得跟夫妻倆很像。
只不過事情的始末,很可能讓他們難以接受。
最終,越野車停在了路邊一家簡陋的米粉店門前。
這粉店的門鎖已經被暴力扯開, 玻璃窗也被砸碎了,或許是附近的幸存者進來尋找食材。葉行止領着幾人推開門走進去, 轉瞬間異味撲鼻。
擺在取餐臺的小菜和調料已經長出黴斑, 一臺立式冰箱放在靠近後廚的牆角, 由于長期斷電,散發着可怖又無孔不入的惡臭氣息。大量蛆蟲順着冰箱門縫朝裏鑽,在變質的食物殘渣上瘋狂繁殖。
後廚裏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有老鼠在偷吃。
但沒有人在意臭味,中年女人甚至不曾捂住口鼻,她紅着眼睛徑直朝後廚沖去,口中大喊:“小寶,小寶!”
葉行止見狀,拿過霍澤的砍柴刀,一擡手用刀尖勾住了女人身後的背包,把她直接拉回原位。
“先站着別動。”霍澤也皺起眉。
後廚悉悉索索的響動驟停,随後傳來一陣快速的腳步聲。
一個小男孩從廚房門口跑了出來。
他的眉眼與父母如出一轍,頗有幾分清稚可愛,但皮膚卻是青紫交錯的,瞳色也不同于常人。
他并沒有第一時間看向自己的父母,而是死死盯着霍澤,眼裏閃過貪婪兇光。
“小,小寶……”中年男人原本還摟着妻子的肩膀安撫,此時卻忍不住雙手哆嗦,聲音顫抖得厲害。
小寶猛地回頭尋找聲音來源,腦袋轉動的幅度明顯超出了普通人扭頭的極限。他看着夫妻二人,驀然咧開嘴,露出四根過于長的尖利犬齒,唇齒間沾染着幾層濃厚發黑的幹枯血跡。
夫妻倆見到兒子猙獰的模樣,臉色慘白,淚水止不住流淌,而那個跟在他們身後的女生依然安靜不語。
不知為何,小寶并未迅速攻擊五人,他似乎能壓抑嗜血的饑餓,仿佛在思考,在審時度勢。
“所以,這種情況要怎麽處理?”這一次,葉行止沒有神識傳音。
霍澤的回答簡潔明了:“殺了。”
“不行!”聞言,夫妻二人同時大喊。
中年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面露痛苦,眼神茫然。
“可是你們不殺他,他就會把你們殺了。”霍澤平靜道。
這種事情曾經在他面前上演過無數次。崩潰絕望的父母,孤單迷茫大哭的孤兒,悲痛欲絕的妻子和丈夫,讓他近乎麻木。
這種時候,最好處理的方法就是保持理智,不能拖下去,盡可能制止更多傷亡。
“不可能,不會的!我是他媽,他會認出我的,”中年女人拼命搖頭,似乎是想說服自己,“天神懲罰了我的罪惡,可是我一直禱告,我贖罪了!!我的孩子一定能認出我!”
可就在這時,葉行止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門外:“事實上,他正在搬救兵,找同伴來殺我們。”
“……什麽意思?”
話音剛落,火鍋店外傳來了一串急促奔跑聲。那是五只成年喪屍,正精确無誤地朝粉店狂奔而來。
“五加一,正好比我們多一個,人多勢衆,”葉行止倒是有閑心分析情況,若有所思,“這小喪屍不僅能召喚附近的同伴,而且還會使用簡單的戰術。”
當夫妻倆都因一時驚恐而六神無主,幾乎說不出話,葉行止一把拎起了小喪屍的衣領,讓他雙腿離地無法行動。
而霍澤重新接過砍柴刀,二話不說走出門迎上了狂奔而來的喪屍。
他甚至不需要使用異能,因為葉行止把他的砍柴刀重新煉制了一遍。
雖然霍澤并不知道煉制是什麽意思,但他覺得非常好用,削鐵如泥,砍頭骨就像切西瓜。
喪屍的腦髓相比起黴斑也好不了太多,青黑液體濺射在原本雪白的餐廳牆壁之上,兩種迥然的惡臭混合在一起,讓中年男人忍不住扭頭幹嘔,而女人神色愈發崩潰急切。
她根本管不了什麽喪屍不喪屍的,掙脫丈夫的摟抱,徑直跑到葉行止面前,苦苦祈求:“求求你,求求你放了他!小寶,我的小寶你還認得媽媽嗎?媽媽就在這裏!”
可這個時候,小寶看着被霍澤盡數打倒的喪屍同伴,逐漸面露猙獰,随即他狠狠瞪向自己的母親,猛地伸長脖子咬向女人探出的手。
葉行止立刻把小寶往後一提溜,對女人淡淡道:“如果你被他咬傷,也會變成喪屍。換句話說,你們可以選擇全家人變成喪屍,一起被我殺死,也算團圓和美。你可以接受這種處理方法嗎?”
此時霍澤恰好收刀走回來,聽到葉行止的話直接無語了。因為葉行止是在很認真地提出建議,不帶一絲調侃。
但想想葉行止的腦回路,霍澤又覺得意外合理,于是他看向中年男人:“你怎麽想?”
“……阿娟,小寶已經不在了,讓他安靜地去吧,”中年男人嘆了口氣,神情愈發悲涼愁苦,“至少我們還有大姐。”
他口中的大姐,就是站在旁邊從未開口過的沉默女生。
女人瘋狂搖頭,甚至試圖再次跟葉行止争搶小寶。她已經承受不住崩潰大喊起來:“沒有小寶我就不要活了,我的孩子,我的小寶啊!”
葉行止蹙眉,幹脆直接擡手把人劈暈過去,免得這家人還沒商量好就被小寶誤傷。
到了現在,一直保持沉默的姐姐終于開口了。她看着暈倒在地的母親,嗤笑一聲,随即開玩笑似的說:“兩位好心人,你們幹脆就讓我媽跟他一起去吧,那可是她唯一的命根子。”
“你,你說什麽呢?!”中年男人聽到這話簡直氣急,反手就狠狠給了女兒一耳光。
但她不閃不避地受了這一巴掌,看向男人的目光無比冷淡,嘴上更是不客氣:“你也別裝了,想怎麽做就直說呗。爺爺奶奶是怎麽死的,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都是被天神懲罰的罪人,我們家到底誰的罪孽最深重,自己心裏清楚。”
“你……”男人一時語塞,指着女兒的手都在顫抖,也不知是被氣狠了還是心虛。
“無論你們要幹什麽,都別拖累我的贖罪大業。今天的禱告還沒做完呢,別廢話了,到底要跟小寶一起死,還是要自己活?”女生冷聲道。
你來我往間,葉行止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他悄悄挪動到霍澤身邊,用神識傳音小聲感嘆:“真複雜。那個女孩身上還有異能波動。”
霍澤面無表情,一看就明白這情況是怎麽回事。
四口之家,大姐和小弟的年齡至少相隔十歲,而且還在末世初期就忙不疊加入了鞋教組織……這家裏的彎彎繞繞和陰私事,恐怕不會少到哪去。
“行了行了,”葉行止感嘆完後,便立刻拍板決定,“你們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被小寶咬兩口,變成喪屍和他一起去死,二是,讓我來殺小寶。可以保證屍體完整,你們也能帶回家做個念想。”
兩人争吵的聲音停下,幾乎是異口同聲說道:“我選二。”
嘿,這可真默契。
葉行止點頭,随即将手覆在小寶的後腦勺上,指尖彈出一道靈力,原本還在掙紮嘶吼的小寶就忽然啞了聲,雙臂無力垂下。
葉行止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小寶身上唯一的傷口,就是藏在頭發裏的小小空洞,連腦髓也流不出來。不翻開仔細檢查,絕對無法發現。
中年男人的淚水緩緩落下,抱起小寶的屍體,看向依然冷淡無波的女兒,掙紮片刻後率先低頭道:“你能幫我抱着他嗎?”
“嗤。”女生冷笑一聲接過小寶,眸色冰涼。
随即她看了眼葉行止,從自己的背包裏翻出一袋大米遞過去,道:“多謝你們救了我,這是我能提供的報酬,請不要嫌棄。接下來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不需要再開車送我們回去了。”
但霍澤卻沒讓葉行止接這袋米,他看向女生的眼神帶了一絲審視,問道:“你真的相信聖裁的教義?”
她沒有直接回答,視線瞥過自己的父親,表情有些譏諷:“放心,以後我能管住他們。”
霍澤心中了然,這是個很有主見的人,肯定還有自己的算盤和謀劃,但絕對不是一個瘋狂的信徒。
于是他也沒再多問,擡手扯了下葉行止的袖子,幹脆利落把人帶走。
直到越野車重新上路,葉行止還沒明白這家人到底是什麽情況。
他施法把砍柴刀清理幹淨,回想着剛才的混亂場面,忍不住碰了碰霍澤的肩膀:“給我講講?”
霍澤的回答不假思索:“大概就是重男輕女,父母的愛都集中在小兒子身上,姐姐卻像這個家庭的隐形人。”
“你怎麽看出來的?”其實對葉行止而言,那女孩存在感很高,正是因為她太過平靜淡定,而且從來不說話。
霍澤道:“他們說過自己在城裏打工,兒子放家裏給父母養着,但同樣未成年的女兒卻一字未提,好像也沒有在學校讀書。而且,她的手很粗糙,明顯是長期幹活做家務導致的,比她母親的手還要幹皺。”
反倒是那個小寶,變成喪屍了還能看出以前白白嫩嫩的樣子,顯然沒有受到過半分生活的苦。
霍澤對偏心的家庭氛圍非常敏感,或許是因為自己曾經也有稍微相似的遭遇。
這種家庭能管就少管。即便失去兒子是一件悲傷的事情,但霍澤很難對他們升起真切的同情。
反正現在他們家裏只剩一個孩子了,那對夫妻也不是适合再次生育的年齡。在末世,想要多拼一個男孩出來不太現實。
那麽接下來,這兩人若是還想活下去,還想有人養老,就只能靠着逐漸長大的、有主見的女兒。更何況,那姑娘還悄悄隐瞞了自己異能者的身份,想來不會在家人身上吃大虧。
如果他們不是聖裁的最低端成員,還能套出聖裁初期的信息,霍澤在最初就懶得多分給他們一個眼神。
沒見識的葉行止聽得津津有味,感覺像看了一場大戲。
“差點忘了,那個小寶的晶核是精神系,對你很有用。”說着,他掌心憑空冒出一顆透明晶核。
想到霍澤還在開車,葉行止直接伸手,把晶核塞進霍澤的襯衫口袋。動作中不可避免碰到了他的胸,但葉行止本人毫無自覺。
“謝謝。”霍澤語氣平靜,神色卻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随即他默默低下頭,把車載空調的溫度調低兩度。
葉行止依然毫無自覺,甚至還在好奇:“你很熱?”
霍澤抿唇片刻,反問:“您今天穿了長袖和外套,不熱嗎?”
葉行止有些不明所以,誠實回答:“我不怕熱的。”
而霍澤立刻找到機會把話題扯開:“但是夏天這樣穿,被別人看見了會覺得您很奇怪。”
畢竟A市的夏天氣溫極高,太陽炙烤之下,大家恨不得幹脆不穿衣服。霍澤今天只穿了一件長袖襯衫,如果只是走路還好,可剛剛和喪屍打完一架,後背就已經稍微開始出汗。
反觀葉行止,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每天不是穿長款的黑色外套,就是換成白色外套。若非霍澤知道,這人衣櫃裏有很多“電影明星”擁有的潮流舊款,他還以為葉行止這輩子都沒穿過一件彩色衣服。
聽霍澤這樣說,葉行止不由得陷入沉思,試探着問道:“如果別人覺得我很奇怪,會不會又來打擾我的生活?”
霍澤一愣:“可能會吧。”
“我明白了。”葉行止一臉鄭重,也不知道在心中做了什麽奇怪的決定。
實際上,光是葉行止那一頭打理得烏黑順滑的長發,在末世裏就已經足夠奇怪了。
但霍澤沒有提這件事。
因為他自己有點喜歡。
葉行止總會随手拿支簪子把碎發固定在腦後,有時候是一支簡單玉簪,有時候是霍澤根本不認識的材質。其實還挺好看的。
霍澤沒把這段對話放在心上。
接下來他們順路去加油站薅走幾桶油,還把便利店裏保質期比較久的食物又拿走了一部分。
所以說住在市郊就是好,連來這座加油站找物資的人都很罕見。至少葉行止最近沉迷的辣條還剩不少。
當兩人再次滿載而歸,回到山谷時夜色已深。
玉龍早已陷入沉眠,呼嚕聲響得像打雷,而金烏也睡眼惺忪,迎上前時尾巴搖擺的幅度也在慢慢變小。
“這種出行方式,太浪費時間了,”葉行止摸摸下巴,思忖道,“等我升至元嬰期,可以直接把你帶出去。”
“什麽意思?”霍澤沒聽懂。
葉行止打量了一下霍澤的身板,心中衡量片刻,認真道:“以後出門,我可以抱着你飛。”
霍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