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杯酒，泯恩仇
“大致就這樣了。這些是公司根據你們各自的形象為你們安排的，戲份多戲份少都沒有關系，後續發展還要看你們各自的表現。最重要的是，記得保密條款，不管是角色安排還是劇情梗概，都不能透露出去，劇名也不行。你們最好什麽都別說，除非公司通知你們什麽時候發布什麽內容。明天要定妝，所以今晚聚餐之後都早點兒休息。燦燦、安安還有陶陶在本地有住處，你們幾個男生暫時不安排酒店，統一搬到員工宿舍去。房間不夠，有人可能要合住一間，到時候看情況安排。你們的行李等會兒會有人送過去——程程，你行李放在哪兒了？”
滿座鴉雀無聲，所有人靜靜地看着Strong哥，Strong哥則看着邵程。慢慢的，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師弟邵程身上。
李千重心中了然，為了大師兄穩重如山的人設不能倒，他很辛苦地忍着不笑。其實就算笑，他也還是一張冰塊臉，沒什麽親和力。
顯然會議室裏其他人忍不了。吳昃和許之念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後合，冷傲如沈珩，嘴角也彎了起來。
“程程？哈哈！”“許文強在哪兒？”“浪奔，浪流~~~”
後知後覺的小師弟邵程漲紅了臉，嘟着嘴巴看向Strong哥，手掌握成拳頭在桌面上連連捶打——“Strong哥！別叫程程啦！我不要叫程程！”
Strong哥自己也被逗樂了，擰眉笑着逗他：“那怎麽辦？直接叫名字多見外。你有小名嗎？”
大約是覺得撒謊不好，邵程手指摳着桌邊，低頭不說話。
“該不會叫小勺子吧？”雙胞胎姐妹中的燦燦問道。
一群人又是止不住的哈哈大笑。
李千重暗自無奈搖頭——這群孩子到底幾歲啊？三歲？五歲？
邵程腦袋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他長得白，羞惱的時候耳朵紅得特別明顯，連脖子都透着粉色。
李千重看過去的時候，瞧見他很快擡頭，似乎在向自己看過來。恐怕，是意識到之前吐槽自己太兇這事兒做得不太地道吧？
李千重有那麽一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他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假裝沒有看見小師弟眼底的尴尬。
眼瞧着幾個男生越笑越放肆，邵程抓起桌子上的廢紙揉成一團砸向笑得最歡的許之念——“不是小勺子！是小橙子！小橙子！”
這下，歡笑聲一直持續到酒店包廂，見到制片人敏姐、監制、導演、編劇、造型設計師、動作導演和選角導演才算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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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九方老師四十出頭，跟艾嶼傳媒CEO，《公子扶蘇》的制片人斯敏是多年好友。他瞧着一群年輕男女有序走進來，忍不住笑了，對斯敏說道：“你眼光可真毒，挑出了這麽一大批俊男靓女！”
斯敏挑了挑眉，眼角的細紋因為保養得宜幾乎瞧不出來。她笑着招呼一群手足無措的年輕人來坐。包廂很大，飯桌也是豪華款的，留出了足夠的座位，李千重帶頭一一跟在座的長輩打招呼，安安靜靜坐下來。
他沒有坐在敏姐旁邊的空位上，而是隔了三個位置。那三個正好留給沈珩、吳昃和蘭若。沈珩心知肚明，拉了局促不安的蘭若一把，就勢坐好。于是敏姐的右手邊依次是沈珩、蘭若和吳昃，然後是李千重、陶幺、徐亦楚……剛好按照年紀排開。
“這就是公子容、扶蘇和胡亥，韓哥、尚哥、王哥都見過，九方，孟姐，還有阿威你們是第一次見真人吧？瞧瞧，跟照片上有落差嗎？”
韓哥是選角導演；尚哥本名黃尚，是《公子扶蘇》的導演；王哥王一飛是業內知名導演，算是包廂裏的最大咖；九方是編劇；孟姐孟無邊專門負責古裝影視劇的造型設計；阿威叫趙天威，曾經是武打演員，改行做了動作指導，跟斯敏曾經合作過，也是多年至交。
九方老師笑呵呵地給自己倒酒喝。他一慣愛喝酒，不高興就喝，高興了更要喝。
“沒有沒有。跟我想象裏的他們三個很符合，你的眼光差不了，更何況……”他看了看蘭若，沒有說下去。
孟姐把所有人都打量了一番，滿臉興奮，眼睛裏都是亮光：“都很好！之前小力跟我彙報過，看着照片我以為蘭若有點兒矮，現在想想是那套衣服尺寸做大了，他又太瘦。這幾天多吃點兒長些肉——千重我知道，這孩子古裝扮相不錯。那是阿元？有十八歲嗎？哎呀正好，反正武元的設定只有十六歲……”
《公子扶蘇》劇裏飾演武元的，正是小師弟邵程。
王哥和黃導演聞言朗聲大笑。
李千重不失禮貌地沖他們露出得體的笑容。
這些人，李千重都認得，其他幾個師弟師妹也提前做了功課，知道這些人是業內人品比較靠譜的，漸漸卸下防備顧慮，個個面帶微笑，十分乖巧。
唯有邵程一臉茫然，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笑容不斷，可明顯地透露出一種“怎麽辦我全都不認識”的尴尬。被造型老師提到名字的時候慌裏慌張，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裂開嘴扯出一個短促的笑容，青澀稚嫩的模樣把孟老師逗得笑個不停。
李千重暗自嘆息，心疼即将成為“代課老師”的自己。
也難怪，這孩子三天前才被Strong哥發掘，今天上午才定下來參與《公子扶蘇》的拍攝，下午簽的合約。
标準的新鮮出爐藝人。
“還是個小孩子呀！”孟老師看向Strong哥，打趣道，“以後你有的操心了。”
Strong哥端着紅酒杯，鯨吞一大口，嘆着氣抱怨：“我能怎麽辦？都怪我姐！非要趕時間把這部戲拍出來，我都沒時間跟他們說道說道——幸好千重有點兒經驗，以後我想偷懶就把帶人的事兒都交給他！反正電視劇裏都這麽演，師傅不幹活，大師兄都包攬！小橙子，記得有事兒找你大師兄啊！來來來，你先敬他一杯酒，叫一聲‘大師兄’！”
李千重看向邵程，冰塊臉配上嚴肅的神情，完美诠釋“兇”的概念。
小師弟邵程傻了眼，整整二十秒，氣氛都快要僵掉了他才慌裏慌張端着杯子站起來，然後發現杯子裏是橙汁兒，想冒充酒都冒充不了。旁邊的許之念笑嘻嘻地給他拿了個幹淨的空杯，拎起啤酒瓶嘩啦啦倒了滿滿一杯。邵程目瞪口呆，好大會兒才伸過手把那杯啤酒端起來。
他走向李千重的短短幾步路，滿臉糾結，簡直像是慷慨赴死。
李千重隐約覺得有個惡意的念頭浮出腦海。他想看看這個糊裏糊塗闖進娛樂圈的家夥要如何應對飯局上的酒文化。之前在會議室那麽活潑愛說笑，在跟食物鏈上層的人們交流時，如何舌燦蓮花？
在前往酒店的車上，他極力躲避自己的目光，這會兒被迫跟自己敬酒，又會說些什麽呢？
事實卻是，這孩子什麽話都沒多說。Strong哥叫他喊大師兄，他喊了，然而他只喊了“大師兄”這三個字，喊完舔了舔嘴巴，一口氣喝光了啤酒，沖李千重張了張嘴，卻忽然抱着杯子一溜煙跑回座位，縮着肩膀不動了。
李千重哭笑不得。
還真沒見過這樣不會混酒場的。
或許最小的孩子受寵是必然規律，在座的前輩也喜歡逗弄這個小師弟，叫他小橙子，問他來到首都習不習慣，說他這張娃娃臉再過二十年要把一大票男演員羨慕死……
邵程只是傻乎乎地笑。
初次跟劇組領導見面，大家都比較拘謹，但該有的應酬禮節都不會忘，李千重熟谙酒場規則，帶着師弟敬酒，席間的長輩都是敏姐的朋友，人品酒品都不差，師妹們只管喝可樂雪碧，氛圍倒也算融洽歡樂。
只有邵程自打給李千重敬了酒，就一直坐着沒動，偶爾被碰杯的動作驚到，才會遲疑一步端起飲料杯，小口小口抿着喝。
監制王導和黃導演等人在李千重他們到來之前早就跟敏姐喝了一圈，這會兒都累了，各自回去休息，一群年輕人站起來恭送前輩們離開的時候，邵程反應依然慢半拍。敏姐也走了，臨走囑咐李千重，叫他多跟師弟師妹們接觸。Strong哥留了下來。他名義上是藝人管理部的總監，職位不低，可艾嶼傳媒規模小，他這個總監跟別人家的藝人助理沒什麽差別。這群年輕人早就跟他混熟了，其他人一走，最活潑的吳昃就吆喝着開吃開喝。
Strong哥拿他們沒辦法。考察期間他像個特務，幹了不少“壞事”，他本人又年輕，胖乎乎的十分有親和力，艾嶼傳媒的這些個藝人在他面前放得開。Strong哥自己挑選出的藝人，他自己都信得過，就放任他們借由這次聚會盡快熟絡起來。
“吃吧吃吧！吳昃你少喝點兒！亦楚辣的不準吃！長痘怎麽辦？王周你把海鮮放下！明天定妝你頂着過敏的臉像話嗎？！陶陶！你別吃肉了！胖三斤了！安安！甜品不能吃！小橙子你也不能吃甜品——小橙子你幹嘛呢？！”
Strong哥像教訓雞仔的老母雞，到處蹦跶。一個不留神，邵程就站到了椅子上，咧嘴笑着張開了雙臂，揮舞着似乎打算飛起來，把旁邊的許之念和顏遠逗得哈哈大笑。徐亦楚正站在他椅子旁邊跟童河說話，冷不防被他晃動的手臂打到頭，痛得龇牙咧嘴。
“嘿嘿……”邵程不知道道歉，反而搖晃着腦袋更起勁了。
李千重看着他，只覺得心塞。
這位是幼兒園沒畢業吧？領導一走就原形畢露，瘋癫成這副模樣，幸虧他們還沒紅，不會有狗仔偷拍，否則準成黑歷史。
“小橙子你下來！”Strong哥覺得好氣又好笑，“随時随地注意形象你忘啦？”
邵程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他嘟着嘴，拉長了音撒嬌：“我不——我要——抱抱——”
正在喝酒的吳昃一口酒噴出來，被殃及的蘭若好脾氣，沒發火還抽了幾張紙巾給他。這邊紀燦燦、許之念他們幾個嘻嘻哈哈地笑，童河離得稍遠些，沖邵程做了個抱抱的手勢，笑道：“來吧，小師弟！我們抱抱！”
“好呀！好……”邵程嘴裏咕哝着，擡臂就要往下跳——
李千重一顆心猛地揪了起來——他終于發現，這個小師弟不是在玩樂，他壓根兒是喝醉了在發酒瘋！
他沒沖着飯桌飛撲，可他是沖着旁邊的空椅子！這一倒下去，不會摔殘，可額頭鼻子流血免不了，還有可能摔個脫臼骨折！
李千重下意識站起來推開椅子要跑過去。太遠了，他無論如何都接不到。他眼睜睜看着邵程從椅子上摔下來，一張臉沖着旁邊的椅背……旁邊響起Strong哥和雙胞胎師妹的尖叫聲，還有沈珩在喊“接住他接住他”。
邵程到底沒摔着。他腳步不穩把自己的椅子踩翻，旁邊的徐亦楚聞聲轉身，一把攬住他的腰将他扛在肩膀上，慣性迫使他們後退了兩步。邵程那一身重量壓得徐亦楚差點兒摔倒，還好他穩住腳步，将扛在肩上的人放回了地面。包廂裏鋪着地毯，地面很軟，邵程沒站穩又滾進徐亦楚的懷裏。
不知方才驚險，兀自傻樂的邵程一把将徐亦楚熊抱住，擡頭把嘴巴湊過去，在徐亦楚的臉上烙了一記響亮的親吻——“親親！”
他比徐亦楚矮幾公分，這個吻落在徐亦楚下巴上，若是再往上些許，那就是個嘴對嘴的實實在在的親親了。
徐亦楚哭笑不得，把人推開拿手擦下巴。
Strong哥把人接過去，一臉的無奈：“你這什麽體質啊！一杯就倒！哎，以後可怎麽混……”
邵程踮着腳，嘴裏還咕哝着要親親，Strong哥沒他高，扶着他十分吃力，只好把他往外推。旁邊圍着的一圈人早就笑瘋了，戳他的臉，拍他的背，捏他的胳膊，把醉酒的邵程逗得團團轉，不知道該抱誰才好，沒一會兒撇着嘴巴眼看要哭出來。
包廂裏只有沈珩、蘭若和李千重還坐着。
蘭若在一旁小聲說：“要不……帶他回去休息吧？”
一群人終于不鬧了，有給他拿白水的，有給他拿水果的，陶幺幫他把歪了的T恤領子整好，紀燦燦幫他把亂了的發型扒拉整齊。
李千重看着師弟師妹們忙忙碌碌，有點兒後悔當時沒有攔住邵程那杯酒。
邵程喝了幾口水，被按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稍微清醒了些。服務員拿來燙好的毛巾，徐亦楚在手背上試試溫度，蓋在邵程臉上幫他擦了擦。
“……謝謝。”邵程低聲說道。
他一張白嫩的肉乎乎的臉慢慢變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晃着腦袋站起來，可惜腦袋還暈乎着，邁出的腳步都是虛浮的，最終還是得靠徐亦楚半扶半抱才能走路。
一行人比初來時熱絡許多，說說笑笑地走出了包廂。李千重走在最後面，前方是徐亦楚扶着邵程，快要走出包廂的時候，邵程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向了李千重。
“對不起，大師兄……”邵程怯生生地說道，“之前……”
李千重愣了一下，他很快截住了邵程接下來的話：“沒事。”他幾乎忘了會議室裏的小插曲。
李千重還想說自己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他明明留意到邵程不情願喝酒卻沒有彰顯氣度阻止對方，害得這個小師弟醉倒還差點兒摔傷。
可惜邵程仿佛很怕他，抑或不打算跟他多有交流，很快轉過身走了。李千重道歉的話憋回了喉嚨。他望着邵程被冷汗打濕的T恤後背，心裏有些愧疚。
等候在門口的師弟師妹們看到了他們倆的互動，都松了一口氣似的，神情輕松不少。之前因為李千重的“不高興臉”，他們對這個大師兄多多少少有那麽幾分畏懼，這場宴會之後師兄弟姐妹之間的疏離隔閡消減大半，李千重能感覺得到他們對自己尊重多過畏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