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員工宿舍

李千重還能感覺到，因為會議室的那個玩笑，因為那杯酒，小師弟邵程似乎有些不一樣了，至少跟他看過的資料，還有從Strong哥那裏了解到的情況不太一樣。

但若要他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他又說不出究竟哪裏不同。

加長款商務車開進某個別墅區。三層的西式洋樓，附帶草坪和泳池，面積說不上多大，然而在寸土寸金的首都，這個交通便利的地段，沒有上億拿不下來。這幢樓如今在艾嶼傳媒CEO斯敏的名下，是她和老公王滔歷經兩年的離婚大戰的勝利品。可是她住着心裏不舒服，空着心裏更不舒服。自打有意向成立艾嶼傳媒，她就把這裏裝修成員工宿舍，也算是艾嶼傳媒藝人管理部的辦公室。

艾嶼傳媒的十個男藝人齊聚在樓下的大客廳，他們大多提前收到消息，進組之前要在員工宿舍住幾天，或多或少都帶了行禮，如今一個個箱子就擺在客廳角落，看起來甚是壯觀。

其他人都滿客廳亂竄，欣賞敏姐收藏的藝術畫作，只有李千重不習慣這麽喧鬧，坐在沙發上靠着沙發背休息。另一張沙發上邵程恹恹地趴着，看上酒醒了大半，但是沒什麽精神。李千重慢慢坐直了身子，想要跟他說幾句話，邵程仿佛十分緊張，瞥見李千重往他那邊看過去立刻把臉扭到另一邊，李千重看不見的方向。

罷了，這孩子興許被自己吓到，可能還有點兒記仇。

李千重苦笑一聲，重新靠在沙發背上。

十個男生，可房間只有八個。如此一來必須有四個人兩兩合住。值得慶幸的是這兩間屋子很大，裏面各擺放了兩張床。

王周和顏遠是大學同學，兩個人嬉笑打鬧着拎着皮箱去了三樓，李千重本想等着落單的那個跟自己同房，卻不想Strong哥直接開了口，讓徐亦楚和邵程去住二樓的那間主卧。徐亦楚猶豫片刻，看看滿臉期待的邵程，笑着把他從沙發上拽了起來。邵程扶着樓梯欄杆，跟在徐亦楚後面慢吞吞走上去。他的皮箱很重，徐亦楚一次拎兩個上樓的計劃宣告失敗，吳昃上前幫忙，上了二樓就開始偷偷甩手腕。

“看不出來，小橙子你還是個肌肉型正太啊！自己拖着這麽重的皮箱上下火車！我以為你身上這都是小肥肉呢！”吳昃哈哈笑着。

邵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了笑，難為情地低聲道：“沒有啦……我只是力氣大，沒什麽肌肉。”

“力氣再大，還不是一杯酒就放倒了？”

徐亦楚擡手在邵程頭頂揉了一把。邵程撇嘴抗議，不過滿眼都是笑意。

Strong哥在樓下看着他們上去，又看着其餘幾個男孩子相互幫忙搬行李，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連連點頭。

李千重的箱子在最裏面，他是最後一個上去的。Strong哥陪着他往上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話。

“我知道你們都不太習慣集體生活，想要自己的私人空間。但是這部戲對大家來說非常重要，我希望你們培養出一點兒默契來。公司的發展也需要大家齊心協力。我不祈求你們能建立多麽深厚的感情，至少你們都還在這個公司的時候，平時相處愉快，工作的時候不會出現什麽矛盾。千重，你是你們這些人當中最大的，也見過世面，你能給他們做一個很好的榜樣。你是個有才華有潛力的演員，不要被家裏的事弄得毫無生氣。有時間跟他們多聊一聊，說不定你能發現踏入這一行吃這碗飯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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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了。”

“其他人倒還好。小珩性子比較冷，阿若太腼腆怕生，平時多帶他倆玩。還有小橙子……他是個很好的孩子，我簽下他确實比較倉促，也是因為他飾演的‘武元’這個角色沒有找到合适的，而他外形最符合。他剛大學畢業，沒什麽社會經歷，許多地方都不懂，你教教他就好了。”

李千重應了一聲。

他們已經來到二樓，順着走廊往裏走，經過二樓的主卧。門開着，徐亦楚打開行李箱正整理東西，邵程的箱子丢在床頭，而他整個人撲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Strong哥頭伸進去問了句“怎麽樣”，徐亦楚搖了搖頭，笑着說沒事。

“一會兒洗洗臉估計就好了。”

邵程聞聲扭過臉，撞上李千重的目光，立刻移開視線看向Strong哥，向他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說自己不要緊。

“……我就是有點兒困。”

“那趕緊睡吧。”

Strong哥樓上樓下看了一圈，吳昃和許之念都住在三樓，再加上習慣搞怪的童河，還有王周和顏遠這兩個相熟的，三樓簡直跟開party一樣。

Strong哥訓斥了他們幾句，用眼神威逼吳昃和童河敷面膜保養他們的臉，又把跑到樓下廚房偷吃蛋糕的許之念抓回來。李千重在二樓休息廳找到了醒酒藥，拿到徐亦楚和邵程房間，邵程已經洗過臉刷過牙，澡都沒洗就先睡了。

李千重把醒酒藥放回原處，回到自己房間，打開燈後關上房門，瞬間的安靜讓他有點兒不習慣。

他向來喜歡安靜獨處，不知為何忽然就不喜歡了。

仿佛房間內是一個世界，房間外是另外一個世界。他想要加入到另外一個世界去，卻茫然毫無頭緒。

淩晨一點鐘，他還沒能睡着，索性來到樓下客廳，打算翻出一本書看看。一樓的廚房裏有動靜，窸窸窣窣的，像是誰在蹑手蹑腳地做飯吃。蒸蛋羹的香味兒飄出來，混雜着奶香、蔥花、蝦幹和香油的味道。

李千重想起祖母未病逝前的時光。那時候他還小，也喜歡吃嫩嫩滑滑的蒸蛋羹，而且一定要放切碎的蝦幹……不過這個味道，似乎還有一點點的酸甜。

李千重悄悄來到廚房門口，套着圍裙的背影看起來有點兒眼熟。那人伸出胳膊去拿勺子，T恤袖子裏露出的一截胳膊跟蓮藕似的。原來是小師弟邵程。

邵程捧着小碗打算到客廳去吃，扭頭瞧見門口的李千重，吓了一跳，平複情緒後他對李千重笑了一下，卻笑得非常不自在。

他的眼神躲躲閃閃，根本沒打算正視李千重。李千重很明白，這個小師弟下意識裏排斥跟他說話，對于兩個人獨處的場合感到萬分不自在。

“……大師兄要吃嗎？”

李千重沉默片刻，輕聲道：“我不餓。——吃完早點兒睡。”

邵程扭頭看了看案板上的蛋殼蔥根之類的東西，還有扒出來橫七豎八擺放的調料品，張了張嘴，面有難色。

“做飯的阿姨明早會收拾。”李千重終究不忍心看他大半夜還要忙碌，提醒道。

“哦……”

邵程要在客廳吃夜宵，李千重就推開一樓大門，走下臺階，坐在院中花園一角的椅子上。都說城市裏污染嚴重，夏夜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天空，星星好像是童話裏才有的。可當他擡起臉，意外地在夜空裏發現了星星點點的亮光，李千重不由得彎起了嘴角，一種溫和平靜的情緒從心底蔓延開來。

他忍不住反省這些時日以來自己的态度。

對事業，對人生，對身邊的所有人，他笑臉相對，內心總抱有幾分冷漠和敵意。但從前他并不這樣。從前他熱愛表演這份事業，對人生充滿了期待，對待身邊的人雖做不到全都信任有加但至少是心态平和的。

究竟是什麽緣故，讓他變得世故圓滑卻又冷漠如斯？

也許是去年他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被走後門的關系戶搶走了，也許是同劇組的演員拍戲不認真頻頻卡戲被導演罵卻轉身對媒體說是他不配合，也許是家族裏的親人為了那點兒股份沒完沒了地騷擾他的父母……

可今天的事情讓他意識到，他因為各種遭遇而封閉自己的內心，或許會錯過許多美好的東西。

瞧瞧那個可憐的小孩，因為說錯了一句話，被自己的臉色吓到一整晚都不敢開口，又因為自己的漠視而陷入尴尬的處境當中，還差點兒受了傷。長此以往，自己這個大師兄恐怕就成了師弟師妹們避之不及的對象。

幸好，一切來得及。

李千重笑了笑，長舒一口氣，準備回屋去睡覺。邁上門前臺階的時候察覺到廚房的燈還亮着，他下意識收住腳步，一直等到廚房裏燈關閉，客廳也沒有了動靜才往裏走。

李千重悄悄走進廚房，打開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幹淨整潔的環境。所有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水槽擦得蹭亮，廚餘在垃圾桶裏，抹布洗好平攤在大理石料理臺，就連圍裙也撫平了褶皺挂在門後的挂鈎上……

第二天的試妝非常順利，所有的角色沒有需要調整的。因為他們是分批進行，李千重只看到蘭若和吳昃兩個人的古裝扮相。跟吳昃一樣，蘭若穿着古裝走出化妝間的那一刻李千重深感驚豔——有些人，譬如蘭若，生來就是叫人羨慕那副長相的。

蘭若真的是個非常容易害羞的人，不但拍戲的經驗全無，拍照片也是姿勢僵硬。拍定妝照的攝影師拿他沒辦法，又不忍心罵，已經完成拍攝的李千重只好硬着頭皮當老師。可能他留給蘭若的第一印象太嚴肅了，蘭若依然十分緊張，最後還是吳昃親自上陣，提出先一起拍攝雙人照。

當晚所有人拍攝結束，在員工宿舍的一樓客廳裏Strong哥召開了集體會議，給大家看了攝影師提供的定妝照樣片，叫他們提意見。

其實沒什麽可提的，孟無邊老師也算是多年的老手，她的作品向來備受誇贊。只有吳昃提出他有一套朝服的靴子太小了，擠腳，強烈要求換一雙新的。

“你上朝一直坐着，又不需要走路，鞋子小了忍忍吧。”Strong哥沒好氣地說，“劇組服裝預算一小半都花在你身上了，你還想咋樣？”

李千重聞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這倒是真的。吳昃扮演的秦二世胡亥不愧是秦始皇的兒子，奢靡豪氣大手筆，不像他這個大将軍“蒙毅”，一共三套衣服，盔甲戰袍、朝服、常服，多數時間都是灰頭土臉的。

Strong哥又說：“小橙子才兩套衣服，還都不合身。最後還死在你手裏了。”

邵程飾演的“武元”是扶蘇的侍衛，全程出場可沒幾句臺詞，武戲倒是挺多，有點兒吃力不讨好的感覺。李千重看過他的定妝照，當時就跟Strong哥提出了疑問——“是不是衣服太緊了點兒？”

其實他是想說，跟同劇組的其他男孩子相比，這孩子有點兒胖了，盡管他的體重完全在正常範圍內。沒辦法，如今的小鮮肉市場流行偏瘦那一款。

估計服裝老師也沒想到臨時找來的武元的扮演者跟衣服尺寸不合，想要修改也來不及了。邵程只能跟吳昃一樣，忍着。

吳昃大大咧咧，沒把Strong哥的吐槽放在心上。而邵程則傻乎乎地笑了一下，道：“哥，我會減肥的。”

Strong哥擺了擺手：“不用刻意減肥。明天開始武打訓練，保證你們每個人都瘦一圈。對了，小珩和阿若工作餐要另外準備，他倆太瘦，得增肥。”

邵程看向沈珩和蘭若的細胳膊細腿兒，露出了羨慕無比的眼神。

李千重暗中瞧着邵程的表情，忍不住偷樂。

為期一周的武打培訓相當要命，體質強健如李千重中間也有吃不消的時候。偏偏為了大将軍的威武形象，他還得塑造身材，雞胸肉和西藍花吃到他看見就想吐。而小師弟邵程，每天累到爬不起來，頓頓蔬菜沙拉，晚上回到員工宿舍還不能跟沈珩和蘭若一樣吃夜宵。

徐亦楚的粉絲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他們培訓的地址，總是偷偷送一些補給品過來。披薩、蛋糕、炸豬排、奶茶，都是Strong哥明令禁止的東西。徐亦楚為了保持身材不能多吃，難以控制嘴巴的許之念和紀燦燦就開始搶奪，還不敢讓Strong哥知道，每天跟打仗一樣。許之念和紀燦燦還故意逗弄邵程，把那孩子饞得眼看要流口水。許之念只當他怕Strong哥罵，就想盡辦法把吃的偷渡回員工宿舍，半夜敲邵程的房門一起分享。

好幾次李千重都撞見邵程躲在徐亦楚身後，抵抗美食的誘惑——“不行，我要減肥……”态度很堅決，可惜目光探過徐亦楚的肩膀直勾勾盯着蛋糕披薩，毫無說服力。

這回又是如此。

“我真的要減肥。我都140斤了……”

“140斤又不胖！吃點兒吧，天天吃蔬菜不是虐待人嘛！營養都跟不上！”

徐亦楚攬着邵程的肩膀哈哈大笑，把人帶回房間，關上房門把罪魁禍首許之念擋在門外。

屋子裏傳出邵程的哀嘆聲：“我怎麽就瘦不下來呢？流了那麽多汗……要不我再做一百個俯卧撐？”

“運動過度對身體不好。”

“……可是我怕被換下來……”

“合同都簽了，怎麽可能再把人換了？你不用太緊張——我說，你真要一邊運動一邊讀劇本啊？”

“嗯，我怕到時候被罵。”

“導演聽說脾氣挺好的，不會随便罵人。”

邵程又說了句什麽，聲音比較低，李千重沒有聽見。他在走廊裏站了一會兒，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自加入《公子扶蘇》這個項目，李千重第一次産生把“蒙毅”這個角色演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