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娟芬對兒子撒謊了。

她其實并沒有在企業找到一份出納的工作,而是跟人在賣安利産品。那時候,安利不是動詞,而只是一個單純的名詞。它剛進入中國市場沒多久,卻掀起了一陣銷售熱潮。

安利除了洗滌和沐浴用品,最出名的就是紐崔萊系列,各種維生素、蛋白粉打着增強體質的旗幟賣得很好。

傅豪媽媽曾經瘋狂癡迷蛋白粉,逼着傅豪每天吃,吃得他偷偷地把蛋白粉倒在衛生間,把馬桶都堵住了。

李娟芬以前也買過很多,恨不得維生素ABCDE都給柳清川補一遍。那段時間她找不到工作,正巧碰到之前賣她安利産品的銷售員,就跟着一起幹了起來。

她之前在銀行做過理財經理,能說會道,剛上手業績就做的不錯,回到家後電話也不斷。只是幹了一段時間,李娟芬發現并不是這麽一回事情。

領她入門的人帶李娟芬參加了幾次培訓會,然後李娟芬發現安利并不是簡單的銷售,而是一種類似傳銷的模式,通過上線發展下線不斷壯大隊伍。

所有成員必須先做到産品自用,推出新産品後所有人自掏錢包先買。其次,安利有嚴格的獎勵制度,分為銀章、金章和鑽石等,銷售業績達到一定金額就可以晉級。

但其實這些金章銀章并不是做出來的,而是買來的,很多人耗光積蓄還四處借錢就是為了上章。

這些讓李娟芬有些害怕,她考慮了幾天還是決定退出。

但她沒想到這個決定差點惹禍上身。

石榴坊附近就有家安利門店,李娟芬平時就在這裏上班。她還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正巧新上架了一款面膜,排隊買的人絡繹不絕,後來她才知道搶購的都是被安排的自己人。

那天,李娟芬決定跟小組主任攤牌說不幹了。

主任姓張,是個四十來歲地中海啤酒肚的油膩男人,他聽到李娟芬說不幹就不樂意了。

張主任日子過得激情澎湃,他說做安利最重要的不是銷售,是人脈,他整天忙着拉人、講OPP,但自己晉升所用的錢還是老母親的救命錢。

但張主任看重的不是李娟芬的人脈,而是她的色相。一聽見李娟芬要走,就仿佛一塊嘴邊的肥肉要飛走了。

兩人在店裏拉拉扯扯,張主任像八爪魚一樣又是要去摸李娟芬屁股,又是抓她胸。李娟芬自然是不幹,拿起貨架上一瓶洗發水砸向張主任,這一下換來了老男人更猛烈的攻擊。

張主任跑到門口,準備把卷簾門拉下來。李娟芬慌了下,兩人在門邊糾纏着,但她怎麽也想不到從拉了一半的卷簾門裏探出了傅豪媽媽的頭,她時髦的卷發像是一頭泡面。

李娟芬西裝敞開着,襯衫都被扯開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只見傅豪媽媽二話不說,從菜籃子裏摸出根冰凍得硬邦邦的帶魚,狠狠地砸向張主任的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了南瓜、苦瓜、西紅柿和雞蛋,打得老色狼跪地求饒。

要是傅豪在場,他就知道傅紅是遺傳了誰的基因。

傅豪媽媽看着頂了一頭雞蛋和番茄汁的大色狼,在他面前啐了口水,一把抓起李娟芬的手走了出去。

李娟芬有些尴尬,被傅豪媽媽拉着走了十來米,卻不好意思開口說謝謝。

倒是傅豪媽媽先關心道,“沒事吧?”

“沒事。”李娟芬低下頭,還是說了聲,“謝謝。”

她看着傅豪媽媽單肩背着的假LV包,想起自己以前說人賣假貨,一輩子都沒機會見真的,李娟芬有些羞愧。

傅豪媽媽菜籃子都給扔空了,就剩下一顆大白菜,李娟芬猶豫了下說,“對不起,害你菜都沒了。”

“菜沒了大不了去買,人沒事就好。”傅豪媽媽看着眼前楚楚可憐的李娟芬,覺得她沒有男人在身邊,又要一個人撫養孩子,還是挺心酸的。

“那我陪你再去買點吧,我付錢,算感謝你。”李娟芬也不想欠着別人。

傅豪媽媽答應了,大大咧咧地挽着李娟芬往菜場走去。兩人聊了聊孩子,傅豪媽媽又問道,“你在安利上班嗎?”

李娟芬點點頭,但又說道,“不過不做了。”

傅豪媽媽又好奇地問了問各種營養品的作用,李娟芬說其實也沒多大用處,都是誇大的,又說起自己還囤了好多蛋白粉可以送給她。

兩人居然聊得投機了,都忘了時間,本來傅豪媽媽早就該給阿婆送午飯去了。

但還好這周五學校下午有事提前放學了,中午時野他們就回去了。

剛要拐彎騎進石榴坊的時候,時野眼前突然出現個熟悉的身影,戴濤有陣子沒來上學了。

時野決定跟着戴濤去看看,于是他拍拍柳清川的背說,“先把我放下,我有點事。”

“什麽事?”柳清川問他,“要我陪你嗎?”

時野搖搖頭,跳下了車,柳清川也沒有堅持就繼續往前騎了。但時野跟着戴濤穿了兩三個巷口,居然把人給跟丢了。

而等他回去的時候,才知道剛才自己家差點發生大事了。

傅豪媽媽遲遲未來,阿婆大概是肚子餓了,竟自己想起要煮面條吃,她打開煤氣竈,把面條放在鍋裏,然後竟忘記加水了。

沒一會兒,鍋底就給燒黑了,起先是一股焦味,阿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緊接着,紅色的火苗越竄越高,廚房間內一下子被濃煙籠罩着,煙火味嗆人地從窗口飄了出去。

傅豪媽媽和李娟芬還沒走到門口,就發覺大事不妙了,兩人擡起頭一下子慌了神。刺鼻的焦味和飄出的濃煙,把她倆的心都揪了起來。

兩人倉皇失措地跑到門口,卻發現門被時野反鎖着,傅豪媽媽忙去包裏找鑰匙,可把整個包都翻空了,卻還是不見蹤影。

傅豪媽媽的手一下子抖了起來,不知道鑰匙是不是在剛才打人的時候弄丢了。

兩人又跑到單元樓下,扯開嗓子拼命地把阿婆喊到陽臺上,此時的阿婆已經吓破了膽,手都在發抖。

就在這時,騎着車的柳清川進來了。

單元樓下聚集起了一堆人,都擡起頭驚慌地看着,阿婆好像六神無主竟要爬上陽臺。李娟芬忙拉住柳清川的手問,“你同學呢?”

“不知道。”柳清川看了一眼陽臺上,喊道,“阿婆你別動,沒事的。”

阿婆聽到這一聲停下了動作,廚房間煙味越來越濃,只見柳清川冷靜地跑上樓,打開自家的門,然後動作利落地從陽臺上跨了過去。

李娟芬看着揪心,不禁喊了聲“小心”。柳清川從欄杆下跳下,一把抱住了慌神的阿婆,讓她呆在陽臺上等自己。

此時廚房內已經是濃煙滾滾,柳清川打濕了一塊毛巾捂着口鼻進去了。所幸阿婆沒打開抽油煙機,不然此時火苗已經順着管道燒進天花板裏了。

柳清川判斷了一下,關了煤氣竈開關,然後鎮定地拿起一旁的鍋蓋,猛地把着火的鍋子蓋上,火苗掙紮着熄滅了,只剩下濃煙驅散不去。

等時野回來時,就見着單元樓下一群人聚集着,傅豪媽媽抱着吓壞了的阿婆,李娟芬在一旁哭哭啼啼,其他老街坊則議論紛紛。

他飛快地跑過去,問怎麽回事?

阿婆看見時野一下子抱住他哭了起來,一來是真的被這場火吓壞了,二來則是自責自己老了沒用,盡給大家惹麻煩。

老街坊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剛才的事情跟時野說了,說阿婆是怎麽老糊塗搞得廚房着火的,又說柳清川是怎麽義無反顧地爬陽臺去救火。

然後,時野看到了靠在那棵石榴樹下的柳清川。時野想起,第一次看見他時也是在那棵樹下,柳清川是那樣白又那樣幹淨。

而此刻,他臉色髒兮兮的,都是煙灰。

時野在心裏計算着,兩次,柳清川爬了兩次陽臺。一次是為了自己,一次是為了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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