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關于阿婆,時野有很認真地跟柳清川讨論過,但他還不想把阿婆送去養老院,畢竟她現在能走能動,生活也基本能自理。如果白天請一個保姆照看,他又感覺錢包有些緊,畢竟媽媽給的撫養費只夠他和阿婆的基本生活。
柳清川之前一直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這時才真正感覺到,時野和阿婆兩人相依為命生活着是多麽不容易。
在他眼中,時野像大人一樣扛起一片天,卻又像孩子一樣保持着純真。
兩人到最後也沒有讨論出結果,卻沒想到在這個小小的石榴坊,還有其他人在盤算這件事。
李娟芬并沒有告訴柳清川自己丢了工作的事情,她依舊每天穿着得體的套裝,化好妝拎着包去上班。
只是,她不是在上班,而是在繼續找工作。這幾天,李娟芬每天差不多十點多就會回來,她跟傅豪媽媽會陪阿婆聊會兒天,三人一起吃頓飯,然後阿婆會去睡午覺。
天下父母心都是相似的。傅豪媽媽見着李娟芬在鞋攤修高跟鞋,又看着她給兒子買回一雙體面的阿迪達斯球鞋,不禁想起以前家裏還不富裕的時候,自己買菜為了幾毛錢跟小販吵得不可開交,卻總要把傅豪每個月的零花錢給足。
兩個媽媽之間的距離在無形中拉近了一些。而阿婆每天午睡起床後,總會習慣性地到陽臺上等李娟芬下班,即使她等的人就在屋子裏。
于是李娟芬琢磨着想找一份既能照顧阿婆,又能賺着錢的工作。
某天阿婆睡着之後,傅豪媽媽神神秘秘地從袋子裏拿出兩件連衣裙,拉着李娟芬問,“好看嗎?”
裙子款式很新穎,也時髦。李娟芬摸了摸料子,又對着鏡子比劃了下,說,“好看的。”
于是傅豪媽媽把她拉到沙發上坐下,說,“我想在附近盤家店鋪賣衣服,你說可行嗎?”
傅豪爸爸在廣東做服裝外貿生意,有家小廠。現在兩個孩子都上學了,傅豪媽媽閑着無聊,想拿外貿尾單來做點小生意,賺賺錢。
傅豪媽媽見李娟芬沒說話,又拉着她手說,“你眼光好,見識也多,我想找你一起幹,可以嗎?”
李娟芬想了一下,也拉住傅豪媽媽的手,點了點頭。
這件事就成了兩個媽媽之間的小秘密。
而同時,擁有不能說的秘密的還有時野跟戴濤。時野私底下偷偷向儲老師打聽過戴濤家的情況,他媽媽有尿毒症每周要去醫院做血透,爸爸是個吃喝嫖賭的爛人,戴濤成績差索性也不想上學了,一心想在社會上混。
時野只想知道戴濤和柳清川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于是纏着儲良辰要了他家的地址。
秋高氣爽的時節,到了周末,李娟芬主動提出來要陪阿婆去公園逛逛,柳清川也同行。時野見阿婆有人陪,就借買鍋之名想溜去戴濤家看看。
因為那場火,廚房裏煤氣竈換了新的,鍋子也要新買,花了時野不少錢。他路過報刊亭見着有新一期的《漫畫PARTY》就買了一本,時野和傅豪最愛看上面連載的《阿衰》搞笑漫畫。
付錢的時候,時野看到角落裏那本《萌芽》,又讓老板拿了一本。他在柳清川家見過這本雜志,猜想優等生大概愛看這些文藝兮兮的東西,在這點上,他們班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倒是有共同語言。
汪燕燕也喜歡看《萌芽》,每期都不落下。
其實,時野看得出燕燕很喜歡柳清川,是那種連表白都不敢的喜歡。她面對自己和傅豪時總是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只有在看到柳清川時才露出小女生的羞澀。
她像是把愛藏在心裏,在默默等着生根發芽。
對于這份心思,時野想柳清川應該也是明白的,但他只是和汪燕燕保持着合适的距離,像是既怕她誤會,又怕她難堪。時野摸不清柳清川的心思,照理說燕燕這樣的女孩子該是人見人愛的。
不過很快,時野就知道是為什麽了。
那時候,城區的過街天橋上總有好多人在擺攤賣盜版碟片,各種片子尤其是香港警匪片最為吃香。相隔一米就有人攤開一塊花布,上面整整齊齊地擺着各式各樣的碟片,賣片的人互相比着價,而背後的雙肩包裏則藏着不能公開賣的好東西。
時野走上天橋,秋天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吹了聲口哨,然後在天橋最盡頭看到了低着頭的戴濤。
相比于周邊大聲吆喝的人,戴濤很沉默。他只是低頭整理着碟片,有路人來問時才擡頭回答一句,多數人嫌他賣得貴,問一聲就走了。
戴濤也很死板,不曉得降價。他一個上午還沒賣出去一張,直到有一雙足球鞋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要買什麽?”戴濤問道,沒擡頭。
只見足球鞋的主人在陽光中蹲下來,伸手随便拿起一張碟片看。戴濤擡起頭看到是時野,于是他冷着臉搶回了碟片。
“你來幹什麽?”戴濤說起話來不太友善。
時野幫他把碟片都擺整齊,說,“來關心下同學。”
“用不着你關心。”
時野看得出戴濤對柳清川有很大的敵意,因此連帶自己也恨了起來。此時,附近有人拿起擴音器吆喝了起來,時野在嘈雜的背景聲說,“你不上學就在這裏賣碟嗎?”
戴濤回應了他一個白眼。
時野卻沒有走的意思,他跨過花布蹲到戴濤身邊,絲毫不在意他的白眼,這處背着光,風吹在身上有些涼涼的。
“你進價多少?賣這麽貴,自然比不過別人。”時野拿起記號筆刷刷把紙板上的“八元”劃掉,改成了“六元”,又說,“你要張嘴吆喝,不然哪裏有生意?”
時野又擺弄着碟片,問戴濤,“哪張最火?你放顯眼一點,多進點貨。”
戴濤沉默地看着他沒說話。正巧這時旁邊攤位來了兩個女生想找《倩女幽魂》,攤主翻了半天也沒找到,時野趕緊找出碟片,對着女生笑笑說,“美女這裏有,過來吧。”
時野長得帥,說話又好聽,女生又多買了幾張。
開單之後生意一下子好了起來,時野接連賣出了好幾張,他把鈔票塞到戴濤手裏,卻聽到戴濤板着臉說,“你不會是特意過來幫我的吧?”
“不是。”時野笑笑,“我想問你跟柳…”
他話還沒說完,只聽到天橋另一頭有人高喊“城管來了”。然後整條天橋騷動了起來,攤主們熟練地把碟片用花布包起來,背上雙肩包扛着就撒腿跑。
戴濤卻還沉浸在時野沒問完的話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倒是時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們是不是該跑啊?”
“跑!”戴濤突然回過神來。
于是兩個人飛快地把盜版碟用布包起來,随手打了個結。戴濤剛要扛在肩上,卻被時野一把搶了過去,他說,“我人高,我來扛。你快把雙肩包背上。”
兩個小夥子随着人流奔跑起來,用上了百米沖刺的勁兒,不帶喘地連跑了兩三個街口,直到其他攤主都跑得不知道哪裏去了。
“操,太刺激了。”時野回過頭對着戴濤喊了一聲,兩人跑進一條小巷子裏。
這是條死胡同,雜七雜八地堵滿了不知誰家不要的廢舊家具和破銅爛鐵,一個瘸腳的凳子正好擋在路中間。戴濤還來不及喊小心,時野就被凳子絆倒,連人帶着一包裹碟片摔了下去。
這一跤摔得他可疼了,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沒事吧?”戴濤趕緊伸手扶起他。
“沒事。”時野剛說了兩個字,卻發現右腳踝疼得要命,一下子腫脹起來。戴濤随着他的視線望下,也看到了。
“你趕緊看看碟片有沒有被我壓壞?”時野轉移話題,想把褲腿拉下去遮住腳踝。
戴濤卻沒理那些碟片,伸手碰了下時野的腳踝說,“還能動嗎?”
“能動,骨頭沒斷。”時野試着轉了下腳踝說,“應該只是扭了,誰他媽亂扔垃圾!”
見不遠處有個破舊的沙發,戴濤扶着時野跳過去坐了一會兒,時野一副大大咧咧無所謂的樣子,戴濤卻低下頭有些過意不去。
他扯了扯自己衣服,說,“你剛才想問什麽?”
時野表面上看上去沒事,但其實腳踝腫得跟大饅頭似的,超痛,他都琢磨着待會兒得叫出租回去了。但聽到戴濤這句,他一下子來精神了,趕緊說,“我想問你跟柳清川到底有什麽仇?”
“我跟他沒仇。”戴濤說。
“沒仇你老揪着他不放,你有病啊?”
戴濤看了時野一眼,像是猶豫不決。于是,時野拉起褲腿指着紅腫的腳踝說,“你今天一定得說,不然太對不起我了。”
戴濤沉默着,用手摳着破舊的沙發芯子,低沉地說,“跟我沒仇,是他對不起我表弟。”
“表弟?”時野疑惑地說,心想你表弟是何方神聖。
“嗯,我表哥初中跟他一個班。就因為那件事情,中考也沒考好,後來去上了衛校。”戴濤看着巷子牆壁上紅色的“拆”字說,沒敢看時野。
“哪件事?”時野抓住了重點。
“就…就是他倆。”戴濤說話一下子扭捏起來。
“說啊?這裏又沒別人。”
戴濤心一橫張嘴說道,“就姓柳的跟我表弟親嘴,被人拍了照片,每個班級的信箱裏都有。他倒好可以出國去,我表弟呢?混不下去了,書也讀不好。不過還好蒼天有眼,讓他老頭子給抓進牢裏去了。”
時野一下子聽懵了,竟忘記自己腫痛的腳踝,猛地站了起來,指着戴濤說,“什麽親嘴?”
他重心都壓在扭了的右腳上,一下劇痛又跌到了破沙發上。戴濤趕緊扶住他說,“就是親嘴,接吻啊。”
時野還是有些懵,說,“你表弟是男的?”
“當然是男的。”戴濤覺得此刻的時野有些傻傻的,于是從背包裏掏出一張限制級碟片,上面是一男一女在接吻,他說,“就這樣的照片,換成兩個男的。”
時野哦了一聲,感覺大腦裏一片空白,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又問了一個傻乎乎的問題,“那你表弟長啥樣?好看嗎?”
戴濤看出時野一時間接受不了,于是為了感謝時野今天的幫助,主動科普了起來,“長挺好看的,很秀氣,跟野哥你不是一個類型。我表弟說他們這類就叫同性戀,有天生的,有後天的,反正就是男的喜歡男的。”
“那你表弟喜歡柳清川?”
“可能吧。”戴濤有點嫌棄地說,“反正被害成這樣,我看他還念念不忘。”
“那柳清川也喜歡他?”
戴濤撓撓頭說,“這我可不知道,不過好像自那以後早就不聯系了。反正他們這類人有病,野哥你也離他遠點。”
時野沒出聲,腦子亂得像一團漿糊,震驚程度不亞于得知自己是領養的不是親生的之類猛料。他懵懵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跳跳地走,對戴濤說,“我打車先回去了。”
“我扶你。”戴濤說。
時野單腿蹦跶了一整條巷子,直到快上出租車時才對戴濤說,“這事你不許告訴第三個人,不然我就到處說你賣黃片。”
戴濤眼前黑了下,乖乖地回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