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沒過幾天就到新春佳節了。2003年是農歷癸未年，我國的傳統生肖羊年，人們的祝福語從“馬到成功、馬上有錢”改口成“三陽開泰、喜氣洋洋”，照舊是買年貨貼福字，看起來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春節。
只是對于四人小團體來說，這個新春卻沒辦法團聚，因為傅豪一家要去廣東陪爸爸過年順便旅游，汪燕燕則要去外地爺爺奶奶家，她爸媽好不容易休假加調班騰出了一個假期。
兩人有些遺憾不能陪時野過生日，于是提前買了生日禮物。
在時野家，時野看着手上一大盒多米諾骨牌，問他倆，“你倆确定我喜歡這個？”
兩人挑了超大一盒，足足有一萬片，還自帶各種機關。傅豪撇了下嘴，很快就把汪燕燕賣了，“野哥，我本來準備買四驅車的。是班長硬要買這個，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
“小野哥，你不喜歡嗎？”汪燕燕瞪了兩人一眼。
于是時野只能說，“喜歡。”
“再說練練耐心不是挺好的？”汪燕燕突然看了眼柳清川說，“你可以讓小川哥陪你玩嘛。”
柳清川接過盒子放好，說，“嗯，我陪他玩。”
自從流星雨那晚撞破柳清川的眼神後，汪燕燕就慢慢釋懷了，她在柳清川面前不再那麽羞澀和扭捏，像是可以自然地跟他對視和交流，她甚至跟小川哥說，“下學期我們繼續比，看誰可以考第一。”
柳清川笑着說，“好。”
就連傅紅問起她和柳清川的事情，汪燕燕也能坦然地笑着說，“還是學習為重啦，我要以紅姐你為目标，談戀愛的事情大學再說。”
畢竟即使暗戀是苦澀的，它也是美好的，汪燕燕想她曾經憧憬過美好的感情，也喜歡過一個美好的少年，這就足夠了。
她只是希望柳清川對時野的喜歡不要像自己這樣無疾而終。
雖然之前從未了解過兩個男生之間的感情，但汪燕燕發現自己并不排斥和反感，因為時野和柳清川都是很好的人，對自己也都很重要。
汪燕燕想通了，但時野卻沒那麽輕松。
Advertisement
這幾天臨睡前，時野閉上眼睛總會想起兩人在沙發上吵鬧時突然暫停的時間，想起柳清川攤開的手臂、仰起的下巴和眼角的痣，心跳就亂了起來。
像是在櫥窗裏突然看見心儀的運動鞋，又像是那時候拆開方便面發現一張等了好久的水浒卡。
心跳總會在一瞬間快起來。
時野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又後悔那天沒問柳清川關于戴濤表弟的事情，他嘆了口氣，用枕頭悶住自己。
最關鍵的是，相比于傅豪和汪燕燕的生日禮物，他現在無比期待柳清川會送什麽。
其實不過是分開一個春節假期，汪燕燕和傅豪卻整得要搬家似的，出發那天非得跟柳清川和時野告別。其實傅豪家這次去廣東，還準備從他爸廠裏運點貨回來，傅豪媽媽找李娟芬一起開的服裝店準備要開張了。
李娟芬還是挺能幹的，工商、稅務和銀行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操辦的，這不禁讓傅豪媽媽對她刮目相看。
兩個人丈夫都不在身邊，又要撫養孩子，在開店這事和照顧阿婆的過程中，也産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李娟芬感覺自己對石榴坊的感情在慢慢發生變化。
從開始時見到這個破舊地方就忍不住落淚，到現在即将在石榴坊門口擁有自己的小店，她漸漸不再懷念那些榮華富貴的日子，金錢財富是好，但有時卻顯得冷冰冰。
而在石榴坊，雖然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煩惱和憂愁，但每到晚飯時從各家窗戶飄出的飯菜香，卻透着人間煙火味。
這裏的生活平淡而簡單，卻又很溫暖，就像這裏的人雖然不懂李娟芬的高跟鞋是什麽牌子有多貴，但會在意她磨破的腳後跟。
傅豪拍了下時野和柳清川的肩膀，豪爽地說，“等豪哥給你們帶喬丹的籃球鞋回來，帶氣墊的，一跳蹦老高那種。”
時野捶了下好兄弟的胸，柳清川則微笑着說，“謝謝。”
汪燕燕看着三人，不滿地說，“那我呢？給我帶什麽？”
“給你帶衣服行了吧？”傅豪說。
“那我可信不過你的眼光。”燕燕白了下傅豪，乖巧地拉住傅紅的手說，“我要紅姐挑的，紅姐審美觀好。”
傅豪看了一眼他姐玫紅色的羽絨服，嘀咕了句，“你紅姐壓根就沒審美觀這東西。”
他話音剛落，膝蓋上就挨了傅紅一頓踹，吓得他趕緊跪地求饒。傅紅揪住他的耳朵說，“等下火車上我要抽背單詞的，背不出給你丢鐵軌上。”
傅豪又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盡管經過了醫院那一晚推心置腹的談心，但他姐還是該打打該罵罵，毫不留情。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以後絕對嫁不出去，傅豪是這樣想他姐的。
汪燕燕爸媽站在路的盡頭沖她揮了揮手，示意到時間該走了，他們都是醫護人員，雖然平時工作繁忙，但只要這裏的人生病找他們，卻總是不嫌麻煩。
“我走了哦。”
汪燕燕熟絡地跟時野擁抱了下，看向柳清川時卻猶豫了，沒想到柳清川伸開手臂輕輕地抱了她一下。
這個擁抱很自然，就像哥哥擁抱妹妹，卻讓汪燕燕心中湧上一股暖流。她其實很想跟柳清川說一聲“謝謝”，謝謝他小心地維護了一個女生寶貴的自尊。
汪燕燕想，自己這點暗戀的心思柳清川都明白。但他沒有仗着這份單方面的喜歡玩暧昧，也沒有生硬地以“我不喜歡你”或“我不喜歡女生”的理由拒接她，給她難堪。
他什麽都沒說，卻好像什麽都懂，汪燕燕想這可能就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的默契，畢竟大家都是聰明人。
站在一旁的傅豪卻因為這個擁抱酸了下，他甚至在心裏數着，哼，比跟野哥擁抱還多了三秒。
汪燕燕看着傻乎乎的傅豪，省下了擁抱的環節，直接奔向她親愛的爸爸和媽媽。
告別之後，就只剩下時野、柳清川、阿婆和李娟芬四個人。明天就是除夕夜了，為了準備年夜飯，李娟芬特意拉着兒子去了趟菜場。
好像準備年夜飯對她來說還是小時候的事情，往常每年柳軍都會在市裏最好的酒店訂上一桌最貴的菜。
李娟芬家裏人不跟她來往，只在乎她的錢，而柳軍父母看不起李娟芬，從來不跟他們一起吃年夜飯。
因此每年一家三口對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從未吃完過，有幾次柳軍吃了幾口就匆匆走了，也不知道是去找誰。
最後就只剩下母子二人，食不知味。
可為了今年這頓年夜飯，李娟芬緊張了好幾天，她甚至虛心地請教了傅豪媽媽，還讓她幫忙臨走前燒了一只走油大蹄膀。
李娟芬列了一道菜譜，讓兒子幫忙看了看，生怕自己做不出一桌年夜飯，雖然也不過只有四個人吃。
母子二人拎了一大堆菜，雞鴨魚肉都有，李娟芬想起汪燕燕和柳清川的擁抱，忍不住問，“小川，那個女孩子你不喜歡嗎？”
柳清川搖了搖頭，幫媽媽多拎了一袋菜，說，“我喜歡男生。”
“那不會改變嗎？看見喜歡的女生也不會改變嗎？”
柳清川依舊沉默地搖頭。
“那隔壁的那個男生呢？”李娟芬試探着問。
柳清川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認真地看着媽媽說，“時野是很好的人，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喜歡女生，媽媽不要再擔心了。”
李娟芬眼神中閃過一絲難過，她低下頭說，“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到之前那件事，我不想你再被別人說。”
“不會的，這件事不會再發生了。”柳清川繼續走着，在心裏想着不管怎麽樣，他的阿野他會保護好的。
母子二人沉默無言地走着，路邊大紅燈籠高高挂着，節日氣氛濃郁。像是意識到了媽媽的難受，特別是在這個本該開心的節日裏，柳清川叫了媽媽一聲，輕輕地說，“媽你是關心我，我都明白的。”
李娟芬擡頭看了兒子一眼，又聽見柳清川說，“媽媽下次有事情要告訴我，丢工作的事情我還是聽傅豪說的。”
路邊小店的音響裏放着劉德華的《恭喜發財》，李娟芬眼眶紅了下，突然放下手中的菜抱住了兒子。
她說，“只是不想你覺得媽媽這麽沒用。”
柳清川也把菜擱在地上，在這個嘈雜的街頭擁抱住了媽媽，他這才發現李娟芬抱起來這麽瘦這麽輕。他溫柔地安慰道，“媽媽很厲害的，要自己開店了。”
他其實早就想告訴李娟芬，媽媽的存在價值不依附于丈夫和兒子，即使她的丈夫是被人唾罵的貪污犯，即使她的兒子是不被認可的同性戀，她依舊可以做一個有價值的女人，做有價值的事情。
但柳清川總是會将對柳軍的恨轉移到李娟芬身上，他厭惡媽媽的貪財和世俗，卻總忘記了眼前這個人是最愛自己的媽媽。
大音響裏循環播放着“我恭喜你發財”，柳清川不知道跟媽媽相擁着抱了多久，直到傍晚的路燈都亮了起來。
李娟芬抹了下眼角的淚說，“等開春了，要不去看看你爸爸？”
柳清川把地上所有的菜都拎了起來，說，“到時再看吧。”
路燈把母子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李娟芬看着眼前兒子高高瘦瘦的影子，忍不住靠近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