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時野是真的吓壞了。

一瞬間猶如兜頭一盆冷水,澆得他僵在原地來不及反應,環着柳清川脖子的手甚至忘記了抽回。阿婆錯愕驚異的眼神,讓時野整個人手腳冰涼、狼狽不堪。

明明沒做錯什麽,此刻竟覺得自己十惡不赦。

時野意識到自己确實得意忘形了,他像個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恨不得告訴全世界自己在跟柳清川談戀愛。

課桌下忍不住牽起的手,還有無人角落裏的那些偷吻,讓時野逐漸忘記了自己喜歡上的是一個男生,而他們還在一個連早戀都會被叫家長的年紀,更何況喜歡的是同性。

時野想是太放縱了,因為連神經大條的傅豪也來問過自己是不是和柳清川太要好了,要好得仿佛連體嬰兒難舍難分。

更別提那些深夜裏難以啓齒的荒唐事情。

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柳清川和陳虔承受過的非議,畢竟這個時代信息還不夠開放,人們并不寬容,就連民政部的官員都在不久前官方表态,中國是禁止同性婚姻的。

原來這條路真的很難,怪不得柳清川總對自己說別怕。

祖孫倆隔着一扇門互相看着,還是柳清川先做出了反應。

他徑直走到阿婆的輪椅前,剛要開口說什麽,卻只見阿婆指尖顫動着,然後臉上露出痛苦惡心的表情,不可控制地吐了出來。

柳清川下意識地彎腰抱住阿婆,那些嘔吐物越過他的肩頭,有大一部分殘留在他衣服背後。

“對不起,阿婆。”柳清川緊緊抱着阿婆,顧不得滿身狼狽,“是我的錯,不關時野的事。”

他猛地想起新年第一天,媽媽就對自己說過,“小川,我知道這麽說可能冤枉你了。但你看阿婆這樣子,我們不能對不起她,你不能把她唯一的孫子帶上彎路。”

柳清川想媽媽是對的,是自己定力不足,控制不好忍耐不了。

阿婆剛吐完整個人虛脫無力,只能輕輕拍了拍小川的肩膀,剛想說什麽,令人難以反抗的頭痛卻又突然來襲。

随着腦內腫瘤逐漸變大,顱壓也在不斷增長,頭痛欲裂的頻率越來越高。之前頭痛只出現在清晨,現在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阿婆。

像是利刀撕裂着,又像是斧頭猛砍着,發作時的那種痛甚至令阿婆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柳清川心疼地看着阿婆,愈發內疚。

時野望着抱在一起的兩人,盯着柳清川一片狼籍的背影,終于邁開了步子,而這時李娟芬也進門了。

她看着屋內的景象,匆忙放下從傅豪家拿來的飯盒,跑到阿婆面前擔憂地說,“怎麽又吐了呢?吃好飯不是剛吐過。”

“頭痛得厲害嗎?”李娟芬從兒子手中接過阿婆,憂心忡忡,“阿婆,不是讓你在門口等我嗎?我就去拿點東西的功夫,怎麽又吐了?”

李娟芬帶阿婆出去逛逛,本來開了門準備跟阿婆一起進來的,想起傅豪媽媽說熬了土雞湯,又匆匆忙忙趕去拿了。

“小野還愣着幹嘛?幫忙打點水來,好不好?”李娟芬又看了眼一身味道的兒子說,“你也快去洗洗吧,阿婆我來照顧。”

柳清川嗯了一聲,朝衛生間走去,在門口跟端着洗臉盆的時野擦肩而過。

兩人都沒有說話。

李娟芬細致地幫阿婆擦着臉,又倒了水讓她漱口,時野這才回了魂,幫忙把地面拖幹淨了。

可阿婆還是頭痛得厲害,臉部扭曲着,連眼睛都痛得睜不開,下意識地伸出拳頭捶打着腦袋。

“阿婆…”

李娟芬蹲在輪椅前攔住她打自己的手,溫柔地替她揉着太陽穴,試圖減輕阿婆的痛苦。

“眼睛痛嗎?”李娟芬問她。

阿婆眉頭緊皺,無力地點了下頭。

于是李娟芬拿來了眼藥水,由于眼壓過高,阿婆雙眼脹痛得很。滴完藥水,李娟芬又替她輕輕按摩着眼眶。

時野站在一旁看着李娟芬,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又想起剛才跟柳清川擦肩而過時,那人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拿就走進了浴室。

于是時野習慣性地去柳清川櫃子裏翻了件T恤,換作往常他會大大咧咧地推開門,然後不要臉地呆在裏頭等柳清川洗澡。

只是此時,時野在心裏嘆了口氣,敲了敲衛生間的門說,“衣服我放在了門口。”

淋浴房裏嘩嘩的水聲停了下,柳清川客氣地說,“謝謝。“

沒人指責他們拆散他們,但彼此卻默契地陌生了起來,而李娟芬有些意外地瞥了衛生間門口一眼。

阿婆這次的頭痛來得特別持久,李娟芬按摩得手都酸了還是緩解不來,害怕顱內持續高壓再引發癫痫什麽的,她下意識地讓時野去叫汪燕燕爸媽。

這話一說出口,李娟芬和時野兩人卻愣了下,才想起燕燕一家已經搬走了。

後來還是不放心,三個人帶着阿婆去了醫院,阿婆挂上了降顱壓的甘露醇,這藥要快滴,不到半個鐘頭就挂完了。

回去的路上,阿婆在柳清川背上睡着了。

“換我背吧?你累了。”時野對柳清川說了這一路上的第一句話。

“沒事,不累。”

“我來背。”時野看着柳清川堅持道。

柳清川無奈只能作罷,把阿婆換到了時野背上。

也許是柳清川背得太久了,時野竟從阿婆身上聞到了他沐浴露的味道,像是雨後淡淡青草香、莫名讓時野心安了不少。

阿婆到家後就一直在睡覺,仿佛累到了極點一直緩不過來,也因此沒吃上傅豪媽媽熬的土雞湯。這雞說是剛從鄉下抓來的,肉很嫩,熬出的湯也特別鮮。

只是三個人都像是沒胃口,壓根沒吃出鮮味來。吃完飯,柳清川借口要複習作業先回去了,難得沒有在時野家呆到臨睡才走。

李娟芬在廚房間洗漱,時野不舍地看着柳清川走到門口,欲言又止。

兩人彼此看着,盡管只有幾步路,但卻好像隔着山海。最後還是柳清川輕聲說,“今晚不過來了,你自己睡。”

“嗯。”

沒人說什麽,他們倆卻自覺地避了閑。

柳清川走後,時野也回了房間。他像想起什麽似地,打開放衣服的抽屜,把藏在裏面的一張碟片偷偷塞進書包裏,準備明天還給戴濤。

前兩天,時野神神秘秘地搭住戴濤肩膀說,“你還賣碟片嗎?“

“不賣了野哥,怎麽了?你要抓我嗎?”戴濤疑惑地問。

時野打了下他的腦袋,又貼近戴濤小聲問,“那你還有渠道弄到嗎?”

戴濤更加疑惑了。

于是,時野把他拽到角落裏偷偷摸摸地問,“我想要張片子,男的跟男的那種有沒有?”

戴濤的眼神從疑惑變成了震驚,“野哥,你怎麽…”

“我就好奇想看看,敢說出去我打斷你腿。”

戴濤噢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野哥你這口味也太獵奇了,雖然少,但這種片子有是有的。話說…”

“話說什麽?“

戴濤猶豫了下問道,“你不會跟柳清川…”

“胡說什麽。”時野打斷了他,嘴角卻翹了起來,這笑讓戴濤感覺自己猜中了,在心裏感慨現任班長魅力還真的是大。

兩人正說着悄悄話,傅豪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拍了下戴濤肩膀說,“跟野哥神秘兮兮幹嘛呢?”

“沒啥…”戴濤心虛地說。

傅豪鼻子裏哼了一聲,像審問犯人一樣看着戴濤,于是他只能交代,“野哥想要那種片子。”

這句話又挨了時野一記眼刀。

傅豪卻突然一下子來勁了,他拍着時野說,“怪不得你最近都不來找我看片了,有好東西幹嘛不跟好兄弟分享?”

時野看着把戴濤拐走的傅豪,想起了昨晚自己和柳清川。

兩人不知是怎麽了,像是瘋了一樣,彼此喘息着壓抑着,青春的沖動忍耐到了極點,再也不滿足各自用手幫對方撫慰。

于是徹底亂了,時野猛地翻身坐在柳清川身上,将兩個人生機勃勃的家夥緊緊地攏在一起,用手撸動着。

柳清川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原本清明的眼神也徹底迷亂了,他也把手放了上去,兩個人用彼此最敏感的部位去刺激對方,直到一起達到了頂點。

時野靠在柳清川胸口平複着呼吸,突然好奇起了兩個男生到底在床上是怎麽回事?

只是現在,時野還是決定把這張沒拆開過的碟片還給戴濤,他無法想象萬一被阿婆看到了,受了刺激病情突然加重,自己該如何是好。

僅僅是今天的一個吻,看着阿婆痛苦的模樣,已經夠自己受的了。

沒了柳清川的懷抱和依靠,時野睜着眼在床上躺着一直沒睡着,于是他索性到客廳裏倒了杯水慢慢坐着喝,一直發呆。

客廳裏一片漆黑,李娟芬出來上衛生間時被時野吓了一跳。她緩了緩神問道,“小野,怎麽還不睡覺?”

“阿姨,我喝點水。”燈亮了,時野啞着聲音說,“阿婆睡得還好嗎?沒事吧?”

李娟芬走到時野面前,看着這個大男生突然有些心疼,她安慰似地摸着他肩膀說,“沒事的,你放心。有阿姨在會照顧好她的。”

“嗯,謝謝阿姨。”

深夜的石榴坊很安靜,人們都熟睡了。時野擡頭看着李娟芬,他們母子倆的眼睛長得很像,他好像恍惚間看到了柳清川一樣。

李娟芬見他這幅沉默無言的樣子,當他被阿婆吓着了,于是她拉開椅子也坐了下來。

“小野不要擔心,阿婆很堅強會沒事的。”李娟芬笑着說。

時野也幫阿姨倒了杯溫水,推到她面前,猶豫着說,“阿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

“說什麽呢?跟阿姨這麽客氣。”李娟芬忍不住摸了摸時野的腦袋。

“不是客氣,是真的很感謝。”

“那就答應阿姨好好學習,好嗎?”李娟芬笑起來跟柳清川也很像,“考上一個好大學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嗯。”

那一瞬間,時野很想問問阿姨是不是真的很在意柳清川喜歡男生,是不是還奢望過他可以過上娶妻生子的生活?

畢竟柳清川是李娟芬這輩子的驕傲。

而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自己就破壞了阿姨最後的幻想和希望。

回房之後,時野東想西想還是一直睡不着覺,直到他下意識地走到陽臺上,意外地看到了柳清川竟在外面吹風。

像之前無數個夜晚一樣,夜風吹起少年的劉海,兩個人在月光下互相望着。

柳清川看着時野說,“這麽晚了,還不睡覺?”

“你不是也沒睡?”

“睡不着。”

“我也是。”時野自嘲地笑了下,坦誠地說,“柳清川,你不在我睡不着。”

“那該怎麽辦才好?”

時野搖了搖頭,這話像在問睡覺這件事也像在問其他。

“你對我說一句晚安試試。”時野說道。

“晚安,阿野。”柳清川笑得很好看,“這樣可以了嗎?”

“好像還是不行。”時野無奈地說,“要不你把枕頭借我吧?”

柳清川失笑,回房間去拿了自己的枕頭丢給時野,兩人同時想起了周傑倫的那句歌詞,“沒有你在我有多煩惱多難熬,沒有你在我有多難熬多煩惱。”

時野睡在柳清川的枕頭上,聞着他的味道,默默祈禱阿婆可以原諒自己,就像小時候他無數次闖禍惹事被叫家長一樣。

阿婆是最疼自己的,時野想。

因為他真的很愛很愛柳清川,愛到在這個年紀就想着要過一輩子。

樓下石榴樹上最後一朵花被時野摘走了,還安靜地夾在柳清川書裏,沒過多久這棵樹就會開始結果。

時野終于慢慢睡着了。

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其實每個人都在為別人想着,考慮別人多過考慮自己,也因此讓這愛裏甜中帶酸。

但每個人總希望有一個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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