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親
他是蘇和。
許志強想必也清楚這點。
畢竟如果許志強真的堅信他是許耀,那他所說的對海鮮過敏也被該認定為認知混亂的結果。既然真正對海鮮過敏的是蘇和,那許志強完全沒必要阻止,甚至應該鼓勵他喝一口,好讓他認清現實。
可許志強卻是下意識攔下了他……
真是可笑,又可悲。
透過醫務人員間的縫隙,蘇和看着那個畏縮着站在牆角的中年男人,露出一抹虛弱的笑意,揚起的唇角帶着些苦澀的意味。
這抹笑讓許志強心中一驚,不自覺後退了半步,在确認蘇和并無大礙後倉惶逃出了病房,靠着冰冷的牆面,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病房裏的混亂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醫生給蘇和開了藥,打上了點滴。
冰冷的液體緩緩流進血脈,不是很好受。
醫生叮囑了兩句便離開了病房,先前那名來送藥的小護士卻留到了最後,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有些猶豫。
蘇和想了想,說了句:“不好意思。”嘶啞的聲音讓蘇和停了下來,握拳掩唇,咳了兩聲讓嗓子恢複一些後重新開口道,“可能是睡得太久,我竟然忘了自己對海鮮過敏,給你們添麻煩了。”
“啊,這樣啊,”小護士悄悄松了口氣,“那你以後可要記得了,你這症狀還挺嚴重的,還好這是在醫院,能夠搶救及時。還有您,以後可千萬不能再給他做什麽海鮮粥了。”
打完電話走進病房的許志強聽到這句話,有些尴尬地點頭:“是是是,我、我這就把粥扔了,重新做一份排骨粥來。”
他低着頭撿起被放到一旁的保溫桶,手忙腳亂地收進袋子裏,打算離開。
蘇和看着許志強慌亂的動作,輕嘆了一句:“一年半啊,畢竟太久了。”
許志強腳步一頓,随後頭也不擡得加快速度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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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的時間,久嗎?
小護士突然有些心疼這個蒼白且病弱的青年,但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能叮囑了兩句:“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而後也離開了。
病房中只剩下了蘇和一人,他仰頭靠在枕頭上,靜靜地看向窗外。
過了一會兒,排骨粥送到了,但許志強卻沒有出現。
就算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在看到拎着保溫桶走進來的護士小姐時,蘇和的心還是忍不住猛然空了一瞬。
許志強的逃避像是一種默認,打碎了蘇和最後一絲隐晦的希望,碎片落到心底,劃過道道痕跡。
拒絕護士的幫忙并道了謝,蘇和淡淡看了一眼放在床頭櫃上的保溫桶,疲累地躺了下來,閉上了眼,任由米粥在保溫桶裏緩緩降下溫度。
當護士第二次拎着盒飯出現在病房時,蘇和已經能夠波瀾不興,等護士幫忙擺上桌子打開盒蓋後,他道了謝,然後低頭開始用餐。
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曾經總是天天親自送飯的許志強依舊不見蹤影,每天的飯菜都由跑腿的小哥幫忙送到醫院,再由護士幫忙送到了病房。
蘇和也不在意,自顧自的根據醫囑努力複健,休息時,就拿着許志強剛給他買的新手機上網搜索着“自己”的消息。
網上關于他的消息不少,還都是最近的,什麽複出的采訪新上的綜藝……看得蘇和自己都忍不住在某個瞬間産生了懷疑,這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正想着把病房裏的空調溫度調高些,房門就被推開了。
也差不多是午飯的時間了。
蘇和習慣性的扭過頭:“謝謝,麻煩放在……”
剩下的話卡在了嗓子裏。
走進來的不是護士小姐,也不是他那才相認不久的父親,而是另一個和他生活一起了二十多年的熟悉身影。
來人穿着羊絨大衣,腳下踩着跟高近十公分的長筒皮靴,細白的手摘下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露出了濃妝豔抹的臉,看着像是三十歲出頭的模樣。
但蘇和知道,她的實際年齡是五十三歲,還有一個,不,兩個快要奔三的兒子。
她走了進來,随手将手上的保溫桶放在了蘇和床頭邊的櫃子上,然後走到沙發上坐下,靠着沙發背翹起了二郎腿,随意得像是進自己家一樣。
“聽說你醒了,還鬧着要自殺,我來看看。”蘇雅晴朝着床頭櫃上的保溫桶擡了擡下巴,“你爸精心給你做的飯菜,他對你很不錯。”
蘇和的一聲“媽”還沒叫出口,就生生哽在了喉間,只能疑惑地發問:“自殺?”
“明知自己對海鮮過敏還往嘴裏塞,不是自殺是什麽?”蘇雅晴靠着椅背,雙手交叉在胸前,看似平淡的神情中藏着些克制的不耐煩,“再過幾年就要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遇上點小挫折還要死要活的。”
蘇和這才明白過來蘇雅晴說的是什麽事。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來着?上周?還是上上周?
蘇和想了半天卻還是記不清楚,忍不住輕笑出了聲:“那幸虧我沒能成功啊,否則您連宴席都趕不上趟了,多虧啊。”
蘇雅晴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她深吸了口氣,壓下心裏的怒意,努力用着平緩的語氣說:“我知道你是怪我來晚了,只是蘇和那邊剛剛複出,現在又沒有公司幫他做事業規劃和後勤保障,我也只能辛苦些幫幫他,顧得上那邊就顧不上這邊……确實是我做的不周全,但也希望你能體諒體諒我。”
蘇和垂下眼,看了看被他放在身側,因為長時間沒有使用已經黑屏了的手機。
先前在網上查消息時他就看到了,“蘇和”與前公司盛輝娛樂合約到期,因傷休養沒有續約,複出後便自己成立了工作室。
從前他也曾想過自己會不會離開盛輝娛樂,卻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蘇和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中是冷靜的清明,他直視着蘇雅晴,問:“他是蘇和,那我是誰?”
“你?”蘇雅晴看着蘇和,說的理所當然“你自然是許耀。”
“許耀,”蘇和輕聲念了一句這個名字,“二十七年了,我才知道自己竟然有個兄弟,剛剛相認,就給我送了一份大禮。”
“當年我和你爸離婚,分開後就帶着你……哥哥去了別的城市,之後一直沒聯系,也就沒和你們說起過,如果不是這次的意外,也實在沒有什麽相認的必要,畢竟你爸爸那人……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他對你總是好的。”蘇雅晴站起身,走到床前打算打開飯盒,“你看,他特意給你煲的湯,先喝一碗吧。”
這是蘇雅晴少有的給他盛湯,記得小時候,他人還沒有飯桌高,就得自己踩着凳子去盛飯盛湯,也不知被燙了多少次,沒想到現在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倒有了這樣的待遇。
可蘇和看着遞過來的湯,沒有接。
他沉默了片刻,說:“如果不是這次的意外,我還是蘇和。”
蘇雅晴收起了笑意,所有的溫柔瞬間蕩然無存,端在手裏的湯碗裹挾着煩躁和不滿被放到了床頭櫃上,動靜不小,碗裏的湯都濺了出來,有些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嫌惡地看着被濺上湯水的手,扯了幾張床頭櫃上放着的濕紙巾反複擦拭,然後踩着高跟“噔噔”地走到沙發上坐下。
蘇和撇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那小半碗湯,這恐怕會是她今生最後一次給他盛湯了……好在他也不是很在乎。
“聽說你撞了腦子起了癔症,看來确實病的不輕,”蘇雅晴說,“可是許耀,人要認清現實,才能繼續往前走,你明白嗎?”
蘇和忍不住笑了:“認清現實?什麽現實?身份被頂替嗎?可那是我努力打拼了二十多年換來的,憑什麽要我拱手相讓?那些是我,蘇和,存在過的證明,你讓我把自己的過去送給別人,不覺得可笑嗎?”
他笑着,聲音卻在顫抖,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蜷起,指尖緊緊撚着被單。
病房裏安靜了片刻,随後一道輕柔的聲音像是一柄最鋒利的刀刃,劃開了沉靜。
“可你不是蘇和,你是許耀啊。”
蘇雅晴憐憫地看着蘇和:“你說你是蘇和,可你有證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