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證據

證據?

蘇和搭在被子上的手猛地握緊,潔白的被單在他手下皺成了一團。

他和許耀是雙胞胎,長相相同血型一致,能作為證據區分兩人的無疑就是指紋。

從前,他的手不敢說細嫩,卻也是骨節分明幹淨白皙,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是能夠被粉絲專門截屏出來用于安利的存在——雖然在粉絲眼中他哪那都好,但也不能否認,他的手,真的好看。

可現在,緊握着被單的手指下藏着的,是細碎又鮮明的道道劃痕,右手掌心更是有一道粗長的傷疤,很是駭人。

這個駭人的傷疤自然是來自于那場車禍,

那天,在許耀的建議下,蘇和答應一起去看看父親。

許志強的家在鄉下,出了城還要開上三個多小時,蘇和擔心許耀開太久會累就和許耀換着開。

天下起了雨,伴着雨聲,他們聊着天。

兩人第一次見面,互相還不太熟悉,再加上蘇和想要多了解一些這個剛剛相認的弟弟,于是就聊起了各自的生活。蘇和才起了個話頭,許耀就很熱切地接了下去,從兩人分開後的童年生活,到最近的生活狀态。

可聽着聽着,蘇和發現了不對,許耀的語氣不是在分享,而是充滿了不甘和怨怼。

蘇和側頭看了一眼,發現許耀正盯着他,那個瞬間,一道閃電劃破了天空,讓蘇和能夠清晰地看清許耀的眼神,一個讓他不寒而栗的眼神。

許耀怒斥起命運的不公,讓兩個有着相同起點的人走向了不同的結局。

他說:“咱們長相相同,一母同胞,憑什麽你可以光芒萬丈,我卻只能當你的影子?”

他說:“我本可以站在舞臺上萬衆矚目,這本該是屬于我的未來!”

他說:“為什麽我是許耀?為什麽我不可以是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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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激動下,許耀動起了手。

雨天路滑鄉路本就難行,許耀的舉動讓車子開始不受控。

在車即将撞上山壁之時,一根粗壯的樹枝迎面而來,他一把将副駕上的許耀推開,右手卻被樹枝劃過然後紮透,錐心之痛從手心傳來。

醒來後,右手手心果然留下了一處顯眼傷痕,可讓他奇怪的是,除此之外,他的雙手還有不少細碎的劃痕,就像是握了一把玻璃渣……

“原來是這樣啊。”蘇和放松了自蘇雅晴出現後就不自覺緊繃起來的身子,松開床單舉起手,看着被傷痕磨滅了指紋和掌紋的雙手,說,“那天昏迷前,我隐約看到個人影走向我,我以為他是來救我的……現在想想還真是慶幸,慶幸他只想要我的身份,而不是要我的命。”

蘇雅晴的視線短暫地落在了蘇和的手上,又飛速地移開:“看來你不僅有認知混亂,還有妄想症。這些話你自己說說就罷了,如果你敢出去到處傳揚,就別怪我和你爸把你送進精神病院接受治療,你也知道蘇和是個公衆人物,為了大家好,別再說這樣離譜的話了。”

她拿起包,站起了身子:“這家醫院是我特意給你挑選的,這裏環境好醫療水平也是頂尖的,費用你不用擔心,算是我作為一個失職的母親給你的一點補償,好好休息,總有一天你會接受現實的。”

說完,她擡腳就準備離開。

“您确實挺失職的。”

蘇雅晴驚訝地停下了準備邁出的腳步,回首看向蘇和的眼中露出些許難以置信。

不僅是蘇雅晴,就連蘇和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緊接着,他就笑了,明明眼中微光閃爍眼角還泛着紅,卻顯得輕松且快意。

“您确實挺失職的。”

蘇和笑彎了眉眼,又重複了一遍。

“你什麽意思?”蘇雅晴冷聲質問。

什麽意思?

一個因為離婚就對孩子二十多年不聞不問的母親,一個讓孩子自小奔波于各個劇組得不到休息的母親,一個縱容孩子身份替換的母親,怎麽能當得起稱職二字?

可如果要清算,是不是得從他們出生開始算起,一句“我把你生出來了”,似乎就是天大的恩賜,要怎麽才能算得清?

蘇和的思緒漸漸飄遠……

蘇雅晴得不到回複,又呵斥了一句:“說話!”

蘇和回過神,緩緩搖了搖頭:“沒什麽意思,只是覺得如果當初我沒有出生就好了。”

“你這是在怪我?”蘇雅晴皮包一扔,憤然道,“我辛辛苦苦生養你們,到頭來竟還是我的不是了?我會和你爸離婚,還不是因為他沒用!這麽多年了還是一事無成!你看看你住的病房,外面的人還在為了一個床位愁白了頭發,你卻可以在單人病房裏享受清淨,你以為這是你那個開早餐店的父親可以給你的?我告訴你,就連他那個早餐鋪子都是我盤下來送給他的!”

蘇和扯了扯嘴角,低垂着眼沒有吭聲。

他的沉默落到蘇雅晴眼裏成了羞愧,于是她輕哼一聲,微擡着下巴,懶懶低着眼居高臨下的看着蘇和,說:“我對許耀或許是有些虧欠,但現在遇見了,也在盡力彌補,而蘇和跟着我這麽些年,我可是盡心盡力事事以他為先,他年少出道時可沒有什麽經紀人,都是我在跑前跑後的,沒有我的培養和照顧,他哪來今天這樣的成績?”

培養和照顧……

蘇和憶起剛進入娛樂圈的時候,那時,他才五歲。

五歲的孩子還什麽都不懂,卻要開始背着大段大段的臺詞,跟着劇組起早貪黑。

唯一一次反抗是在他第一次殺青後,本以為這就像是上學遇上期末,開始有了愉快的假期,誰知還沒休息兩天,就馬不停蹄地被蘇雅晴帶進了下一個劇組,他哭鬧着不去,學着其他孩子撒潑打滾,卻換來了一個狠狠的巴掌。

被扇懵了的他還沒來得及痛哭出聲,就聽到了母親的厲聲呵斥。耳中的翁鳴聲太大,他聽不清到底說了些什麽,只記得那時母親的樣子格外狠厲。

耳中的翁鳴聲持續了三天,但他絲毫不敢說出身體的不适,無比順從地進了劇組,好在沒有落下什麽病根。

後來,他再沒有吵鬧過,哪怕後面長大了些要上學了,也依舊聽從母親的安排混跡在劇組中,一邊背劇本一邊學習。

他的童年,是在劇組中度過的,他演過很多角色的童年時期,有悲慘的有歡快的,卻怎麽也找不到屬于自己的……

但這些在他眼中近乎灰暗的記憶,在蘇雅晴口中依舊成了“恩賜”。

“……說到底,蘇和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明白嗎?”蘇雅晴撇了蘇和一眼,話中帶話。

就差直接告訴答案了,怎麽能不明白?因為這一切都是她給的,所以她想收回就收回,想給別人,就給別人……

“我明白了,只是還有個疑惑,不知道您能否幫忙解答?”

蘇和擡起頭,平靜的神色讓蘇雅晴放松了心神,十分寬容地表示:“你問。”

“‘蘇和’這個名字,對您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蘇雅晴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您含辛茹苦生養的親生孩子,還是一顆招財進寶的搖錢樹?”蘇和似乎也沒打算從蘇雅晴那得到一個答案,自顧自地說,“看來在您眼中,真正有價值的不是‘蘇和’這個人,而是‘蘇和’這個名號,否則您怎麽會同意幫助許耀頂替我的身份?”

“你……”

“因為您怕啊,”蘇和擡起眼,漆黑的雙眸不帶一絲情緒直視着蘇雅晴的眼睛,讓蘇雅晴不自覺後退了兩步,“您怕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財富,地位,沒了‘蘇和’,這些您一個也留不住。”

蘇雅晴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甚至在微微的顫抖,那張畫着精致妝容的臉緊繃着,顯然她的內心正在翻湧着怒意。

看到她這副模樣,蘇和的心裏竟是有些暢快。

他極少這樣直接頂撞蘇雅晴,因為他對蘇雅晴有虧欠,一個生長在單親家庭的孩子對母親的虧欠。

你要乖,要孝順媽媽,她一個人把你撫養長大不容易。

所有人都是這麽和他說的。

于是他從不與蘇雅晴争吵。可偏偏他又是個有主意的,就免不了做一些“陽奉陰違”的事情,以至于時常要遭受蘇雅晴的斥責和數落,火氣太大時甚至會上手。

蘇雅晴現在的神情他可太熟悉了。那是想要發怒卻又想要保持形象的掙紮,但現在病房裏只有他們兩個,按照經驗,這個掙紮持續不了太久……

接下來會是怒罵還是痛打?

蘇和微微歪了歪頭,嘴角抿出一絲解脫後輕松的笑意。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幾個呼吸過後,蘇雅晴的情緒竟然平靜了下來。

蘇和正有些詫異,就見蘇雅晴不緊不慢地彎腰撿起了扔在沙發上的皮包,語氣平淡地說:“看來你确實是瘋了,我不會和一個病人多計較,只是有病就得治……”

“我清醒得很。”在蘇雅晴開口說第一句話時,蘇和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打斷了她的話,冷靜地說,“我清晰地明白自己的處境,所以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叫‘許耀’。”

蘇雅晴怔了怔,似乎沒想到蘇和會這麽輕易的妥協,然後放松了神情,正準備露出滿意的微笑,卻聽蘇和又說:

“可是蘇女士,世界上叫‘蘇和’的人那麽多,為什麽能走到臺前的只有我一個呢?”

“因為只有我,才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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