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路堯從教學樓裏出來, 剛走下階梯，一眼就看到了在花壇旁失魂落魄的林遠芝。
他直覺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敢像往日那樣從背後捉弄他了。小心翼翼的湊到他身前, 試探道：“林遠芝, 你怎麽了？”
林遠芝擡頭看了他一眼，路堯這才發現他鏡片後的雙眸微微泛紅。
“我養母突然生病了, 正在醫院搶救。我現在得回去……”
路堯心頭一沉, 想不到從早上開始的那股不祥預感竟然成真了。
他連忙道：“那我陪你一起回去，你是買飛機票還是火車票？”
“我買好了高鐵票, 半個小時後出發。”
林遠芝把眼鏡摘下來, 按了下酸痛的鼻梁。再擡起眼時，他黑眸中的無措已經被鎮定所替代。
“堯堯，你這幾天還要上課, 請假很麻煩, 不用陪我回去。我一個人可以處理。”
“可是……”
路堯還是不放心。
林遠芝的親生父母剛找上來, 養母又出了事，林遠芝本來就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要是輿論又對他不利……
“堯堯，相信我。我可以處理好所有事情。”林遠芝握住他的手，漆黑的雙眸中帶着一絲堅定。
路堯只得點了點頭，“那我送你去高鐵站，你是不是還要收拾衣服？”
“我不用帶什麽衣服，回去拿證件就行。”
路堯開車把林遠芝送到了高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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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好車後, 路堯不知想到什麽，盯着林遠芝的臉, 欲言又止。
“那個, 阿姨生病住院要是缺錢的話……”
他生怕傷害到林遠芝的自尊心, 這句話說得格外謹慎。
林遠芝輕笑了聲，擡手在他發頂摸了摸。
“你是不是忘了，我現在可是顧家的大少爺，怎麽可能會缺錢？”
“話不是這麽說的，你又沒被正式認回去，跟他們開口肯定不方便。”
路堯從兜裏掏了張卡出來，塞到林遠芝手上，“這裏面有二十萬，就當我暫時借你的。等阿姨病好後，你得按百分之三的利息還給我。”
林遠芝看着那張卡，嘴角勾了勾，“才百分之三的利息，是不是太低了，你也不怕虧本？”
“我這是友情價，懂不懂？趕緊收着吧，別在高鐵上被人給偷了。”
看着林遠芝進了高鐵站，路堯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他調轉車頭，又往學校的方向開。
沒了林遠芝的校園顯得格外空曠冷清。路堯上完課，習慣性的回到105宿舍，推開門，看到的卻只有胖子那張圓乎乎的笑臉。
“學弟，下課了啊，一起來暢游王者峽谷呗？我帶你carry全場怎麽樣？”
胖子早就從輔導員那兒打聽到了林遠芝家裏的事情，加上這幾天輿論鬧得沸沸揚揚的，他怕路堯也受影響，因此格外關注他。
“我沒興趣，你自己打吧。”
路堯有些恹恹地往裏走，經過阮清身邊時，對方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擺。
“最近中心校道那兒在舉辦國際美食節活動，好像持續一周，我們晚上要不要去看看？能吃到不少美食呢。”
路堯搖了搖頭，“我沒什麽胃口。你跟胖子去吧。”
他坐在林遠芝床上，抱着那個軟綿綿的恐龍抱枕，望着窗外出神。
阮清和胖子有些擔憂地對視了一眼。
“路堯不太對勁啊，你還有什麽方法沒？”
“他又不打游戲，又不吃東西，我還能有什麽辦法。”
胖子嘆了口氣，拆開一盒薯片，扔了幾片放進嘴裏。
“要是學弟這兩天餓瘦了，老林回來非找我的麻煩不可。”
聽到他的話，阮清心中一動。
“有了，我們跟老林說一聲不就行了嘛？解鈴還須系鈴人。”
路堯抱着恐龍抱枕正睡覺時，床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下午沒課，半點都不想起床，無精打采的接起電話。
“哪位？”
“堯堯，是我。”
聽到林遠芝的聲音，路堯瞬間睜開了眼睛。
“是不是你那邊出了——”
“你放心，我沒事，我養母的病情也穩定下來了，她現在轉到了市裏的醫院，正在ICU裏觀察。”
路堯緊繃着的神經頓時松懈不少。
“沒事就好。你照顧阿姨也別太累了，要注意勞逸結合。”
“你放心，我有分寸。倒是你一個人在學校，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昨天上午才一覺睡到十一點的路堯：……
他尴尬的咳嗽了兩聲，“有啊，我三餐正常着呢。”
“那你昨天早上吃的什麽？”
“豆漿和油條，南門口那家，排隊的人可多了。”
路堯自覺自己的回答十分嚴密。
“是嗎？我怎麽聽說南門那家店昨天沒開門？學校南門哪兒還有第二家賣豆漿油條的？”
怎麽這麽快就被拆穿了？一定是胖子和阮清給這家夥透了什麽消息。
路堯皺了皺鼻子，不情不願道，“我昨天逃了一節課，直接睡到了十一點，反正你不在，我一個人吃早餐也沒意思。”
那頭沉默良久，忽然響起一聲低低的笑。
“就這麽離不開我嗎？”
路堯聽到這句話，一股血色頓時從臉頰蔓延到了脖子。
“誰誰離不開你了！不用你這家夥管着，我比之前還要自由自在呢。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你都不知道我現在有多爽！”
林遠芝語調帶着笑。
“嗯，确實挺爽的，游戲都不打了，每天就抱着你的恐龍抱枕。”
105的這兩個叛徒！
路堯狠狠磨了磨牙，“你想多了，我怎麽可能窩在你宿舍傷春悲秋，我現在就要出去吃好吃的。王慶國晚上還要約我去酒吧 Happy呢，拜拜！”
路堯一氣呵成的說完，迅速挂了電話。
巧合的是，他剛跟林遠芝說完，王慶國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路路，晚上酒吧有個變裝派對，要不要過去玩玩？聽說好多帥哥呢。”
“我沒興趣，你自己去吧。”
“反正林遠芝又不在，你怕什麽？去玩一下嘛，正好放松一下心情。”
“不了。我還有小組作業沒寫完。”
見路堯态度堅持，王慶國也沒勉強，有些失望的挂了電話。
路堯打開電腦，十五分鐘不到就把小組作業的PPT做完了。他看了眼時間，五點半，天還沒黑。
雖然沒什麽胃口，想到林遠芝的叮囑，他還是點了份雞公煲外賣。等待的過程中，他無事可做，又在林遠芝床上躺下了。
藍白床單上似乎還殘留着那人身上的氣息，只是過了兩天，那氣味已經很淡了，幾乎難以追尋。
路堯忽然翻身坐起，他打開林遠芝的衣櫃，從裏面拿了一件毛衣出來。他在心底唾棄自己軟弱的意志力，雙手卻無法控制的抱住了柔軟的羊絨毛衣。
他蜷縮在床上，将臉埋進柔軟熨帖的布料裏。淡淡的檸檬香味充斥着他的鼻尖，讓他依稀有種正抱着林遠芝的錯覺。
他抱着毛衣，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顧柏背着單肩包，走進宿舍樓時，習慣性的瞥了一眼放外賣和快遞的長桌。這一瞥，正好就看到了放在最外面的寫着路堯名字的外賣。
這家夥每天窩在宿舍不出門就算了，現在連食堂都懶得去，還吃起外賣來了？
顧柏皺了皺眉，拿起那份外賣，往宿舍走去。
打開門，裏面靜悄悄的，胖子和阮清都不在。顧柏把鑰匙放在桌上，猶豫了幾秒，才拎着外賣走到路堯床前。
他本來想開口喊他，卻發現路堯睡着了。
男生懷裏抱着林遠芝經常穿的那件米色毛衣，沒有安全感的蜷縮在床的角落，濃密的睫毛在眼睑處投下暗影。
顧柏腳步一頓，他把外賣小心的擱在桌上，站在床頭，看着路堯的睡臉。
那天在陽臺的失控後，他已經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現在看着路堯的睡臉，他幾乎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翻騰的情緒。
這個人之前明明是喜歡他的，為什麽那天在操場上會把情書遞給林遠芝？
他最初以為這兩人在一起只是逢場作戲，林遠芝會忍受不了路堯的驕矜跋扈，而路堯也忍不了林遠芝的沉悶古板，肯定沒多久就會分，沒想到他們的感情卻一天比一天好，好到他這個旁觀者都酸澀不已。
他之前以為那種酸澀的情緒是出于豔羨，可今天才明白，是因為嫉妒。
他嫉妒林遠芝能被路堯這麽深深的喜歡着，嫉妒林遠芝能擁抱、親吻路堯，也許他們還做過更親密的事……
而這些，原本是屬于他的！
濃烈而複雜的情緒在顧柏胸口翻滾，他眼底泛紅，目光暗沉的盯着路堯的側臉，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正要觸到他的臉頰時，宿舍門咔嚓一聲開了。
阮清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
顧柏臉色不自然的收回手，并沒有轉頭看阮清。
“你剛剛在做什麽？”
阮清不敢置信地走到他面前，見路堯在睡覺，連忙壓低聲音。
“你怎麽能……”
“去陽臺說。”
顧柏知道自己對路堯的心意瞞不了其他人多久，這一刻，他反而有種破罐破摔的沖動。
春末的晚風依然帶着涼意。
阮清胸膛急促起伏着，腦海中不斷閃現着他剛才進門時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刻，顧柏眼底的癡迷和欲念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喜歡路堯，是嗎？”
阮清為自己的遲鈍感到可笑，其實他早就注意到顧柏對路堯是不一樣的，從那次溫泉旅行開始，嘴上說着沒空的人，看到路堯要來後，也出現在了會館門口。
還有在酒吧那次，路堯被宋先生為難時，顧柏臉上的表情和林遠芝一樣緊張……
太多他過去遺漏的細節在這一刻湧上心頭。他不得不承認，顧柏比他更善于僞裝。
顧柏聽到他的話，自嘲地笑了聲。
“你剛才都看到了，我還能否認嗎？”
阮清只覺得太陽穴一陣陣的脹痛，“你怎麽能喜歡路堯？你是不是瘋了？林遠芝可是你的親哥哥，他是你親哥哥的男朋友！”
顧柏嗤笑一聲，“林遠芝只是我的堂哥而已，還沒親到那種程度。”
“那也不行，你在心底喜歡就算了，剛剛竟然還想伸手……你就不怕林遠芝知道？”
顧柏點了根煙，他嘴裏叼着煙，狠狠抽了一口，才轉向阮清，語調諷刺。
“你怎麽不說路堯之前喜歡的還是我呢？橫插一腳的人，應該是林遠芝才對吧？”
阮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這張俊美深邃的臉在他眼中第一次顯得如此陌生。
“顧柏，你真的變了，你根本不像我以前認識的那個人。”
“每個人都會改變，不是嗎？”
顧柏輕佻地往他臉上吐了口煙圈，“你以前不也喜歡我嗎？現在呢，還喜歡嗎？”
阮清被他戳中痛處，清秀的臉變得煞白，怒不可遏地看着他，“我以前喜歡你是因為我瞎了眼。顧柏，你根本配不上路堯，別癡心妄想了！”
路堯是被一陣手機振動聲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是林遠芝打來的視頻電話。
他順手按下接通。
林遠芝應該是在醫院裏，背景是略顯空曠的長廊和淡綠色的牆壁，不時有醫護人員走過。
雖然有眼鏡的遮擋，路堯還是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下的黑青，那俊秀的下巴上也冒出了淺淺一層胡茬。
“林遠芝，你怎麽不刮胡子？醜死了。”路堯逮着空嘲笑他。
“沒顧得上，這兩天事太多了。”
林遠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不好意思，“我晚上回去就刮。”
想了想，他又猶豫的看着鏡頭，“很難看嗎？”
“還行吧。”
其實這家夥長點胡茬還挺性感的，有股說不出的味道。
“你還在宿舍嗎？吃飯沒有？”
被他一提醒，路堯頓時想起了自己還沒拿的雞公堡外賣，他趕緊翻到通訊記錄，果然發現好幾個未接來電，應該是外賣員打來的。
“我叫了外賣來着，就是剛剛沒接電話，也不知道外賣員送……”
他低聲嘟囔着，剛從床上坐起身，一擡眼就看到書桌上放着他點的外賣，頓時有些驚喜。
“有人給我拿回來了。”
林遠芝面露無奈，“那還不趕緊吃，再等下去就冷了。”
“知道了，啰裏八嗦的。”
路堯把手機放在一邊，拆開雞公煲的外賣盒。這家店的雞公煲雞肉放的很足，還加了金針菇、香菇和小白菜，路堯夾了個香菇放進嘴裏，滿意的點了點頭。
“味道不錯。”
“味道再好也不能天天吃外賣，明天你跟胖子吃食堂去。”
“知道了。”
路堯嘴裏包着飯，一邊腮幫子鼓鼓的。林遠芝看着屏幕裏的他，嘴角不自覺勾起。
路堯抽空瞥了眼鏡頭，就發現林遠芝眼底帶着笑，正專注的看着他。
路堯耳根有些熱，要是在兩人面對面獨處的時候，這家夥估計早忍不住過來親他了。
想到後天就是周末，路堯忽然心生一計。
“話說，阿姨現在轉到市裏的哪家醫院了？”
“市人民醫院。”
路堯悄摸摸地打開平板，在上面查人民醫院的位置。
“那你還得在那兒待多久啊？”
“可能要再待一周左右，等我養母的病情徹底平穩下去。”
路堯點了點頭，一只眼睛盯着平板上的飛機票，有些心不在焉道，“多待會兒也好，阿姨那個病肯定離不了人。反正大三也沒什麽課，你不用急。”
林遠芝輕嗯了聲，真要跟他說點別的，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有些蒼老的嗓音。
“遠芝。”
提着編織袋，滿臉滄桑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堯堯，我這邊有點事，下次跟你聊。”
挂了視頻，林遠芝垂下眼，輕輕應了一聲。
“爸。”
男人自嘲一笑，“你現在不應該叫我爸了。你應該叫我林叔叔。”
林遠芝沒有說話。
“你養母能轉到這來，住這麽好的病房，應該都是你的親生父母安排的吧？他們都是大好人，以後肯定對你也好。”
林遠芝目光平靜的看着他。他對養父并沒有太多的感情，畢竟撫養他長大，悉心照顧他的是養母。而這個男人除了務農就是喝酒打牌，因為養母沒有生育能力，男人好幾次喝酒後都将養母打得頭破血流。後來林遠芝長大了，站起來比男人還高後，他才沒有再對養母動過手。
“這兒有護工照顧，你不用專門過來，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我就是來看一眼。遠芝，我以前喝醉酒的時候……脾氣可能有點沖，但我真沒想傷害你養母，以前的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好嗎？”
“你以前做過什麽事這麽心虛？”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
男人轉過臉，就見一個面容秀麗，打扮貴氣的女人站在他身前。女人身後還跟着兩個黑衣保镖。
“遠芝，你告訴媽媽，你的養父母是不是虐待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