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臨近邊緣(二)臨近邊緣(三)(1)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作品相關 介紹

章節字數:329 更新時間:08-01-28 20:10

作者特裏·普拉切特是當代最著名的幽默奇幻作家,同時也是英語文壇最具影響力的諷刺作家之一。被人譽為“筆鋒犀利、擅于諷刺的J·R·R·托爾金”。深受讀者推崇的“碟形世界”系列奇幻小說是普拉切特的代表作品,為他贏得了世界聲譽。該系列從1983年《魔法的顏色》問世算起,到2006年,共出版了36部長篇小說,其中多部被改編成了漫畫、動畫、舞臺劇、電視劇、廣播劇、桌面游戲和電腦游戲等。截至2007年2月,普拉切特的作品在全球累計銷售5000萬冊。

《魔法的色彩》是碟形世界系列的開山之作,講述了一個半吊子巫師靈思風和來自世界另一端的觀光客、保險推銷員雙花的游歷探險故事。在碟形世界的奇妙設定和作者的妙趣橫生的行文中,它帶給讀者的将是與衆不同的閱讀體驗。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序幕

章節字數:1067 更新時間:08-01-28 20:11

在那遙遠的多次遠空間,在那不會飛升的星際平面上,星辰的花樣彎曲延展,分分合合。

看……

巨龜大阿圖因來了!他緩緩地游過星星之間的深淵。氫氣成霜,凝在他粗壯的四肢上;隕星擦過他龐大古老的龜甲,落痕斑斑。他那巨眼,足有萬頃。眼角黏液混合星塵,結成痂殼。他定定地望着“終點”。

他的腦大若城池,膚質厚重,傳導緩慢。他腦子裏只想着一件事:重量。

四大巨象拜瑞利亞、圖布爾、大圖峰和傑拉金撐起大部分重量。他們寬厚的肩膀,染着星輝,托起碟形世界。這世界無比遼闊,周遭是綿長的瀑布,上面是蔚藍色的天堂穹頂。

直到今天,太空心理學家們仍舊無法捉摸他們的心思。

之前,巨龜的存在僅僅是一個假說,但碟形世界邊緣瀑流上方一處探出來的山尖上有一個神秘的克魯爾王國,那裏的克魯爾人在一塊最陡峭的石壁頂上搭設了高架和滑輪裝置,将幾名觀測員垂到世界邊緣的下方,這才證實了巨龜的存在。這些觀測員坐在一艘鑲有石英窗戶的銅船裏,能夠透過水霧看清外面的景致。

銅船在邊緣瀑流下面挂了很久,然後,大群奴隸拉回銅船和銅船裏面的早期星際動物學家。

他們帶回了很多信息,包括阿圖因以及巨象的形狀和屬性。然而,這些信息仍然不能徹底解釋宇宙的性質和存在的意義。

比如,阿圖因的性別就難以确定。星際動物學家們信誓旦旦地聲稱,這個性別問題非常關鍵,只有建造一個更大更堅固的支架,把太空之船垂得更低,才能弄清事實。而目前,他們只能根據已知的宇宙知識進行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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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理論認為,阿圖因誕生于虛無,他會永恒地爬下去,保持着同一種步伐,走進另一片虛無。在學者中間,這種理論很受推崇。

另一種理論則受到宗教界人士的歡迎。這一理論認為,阿圖因從“誕生地”開始爬,一直爬到“交配之時”,因為宇宙裏還有別的星星,它們肯定也馱在別的巨龜身上。“交配之時”只有一次,他們一定會短暫而熱烈地交合。通過這場充滿激情的結合,新龜誕生了,随後便能撐起一片新的世界。這個理論被稱為“創世大爆炸”假說。

一名贊成“恒爬”理論的年輕宇宙龜學家正在試驗一種新發明的望遠鏡,他希望能夠精确地測量出大阿圖因右眼的反照率。

結果,通過望遠鏡,他發現碟形世界中軸方向濃煙滾滾——碟形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已是一片火海。這個夜晚發生了太多的事,而這名年輕的學者是第一個發現災情的局外人。

入夜之後,他埋頭鑽研,把這件事抛到了腦後。可無論如何,他是第一個發現災情的。

還有別人也看見了……

碟形世界-魔法的色彩 正文 第一章 魔法的顏色(一)

章節字數:11145 更新時間:08-01-28 20:22

火,燒進了雙城安科·莫波克。火苗觸及魔法營地,烈焰于是呈現出藍色和綠色,甚至奇跡般地閃出帶有七彩之外“第八色”的火花;火舌沿着商業街一路竄向儲油罐,火焰于是氣勢高漲,仿佛閃耀的火噴泉,“噼啪”炸響;火焰燒到香薰店鋪所在的街道,大火于是發出陣陣甜香;大火燎着了藥店儲藏室裏幹燥的珍奇藥草,人們于是氣得發瘋,開口唾罵神明。

此時,莫波克城的商業區已是一片火海。另一端的安科城裏,有錢有身份的居民紛紛行動,毫不手軟,瘋狂地拆起橋來。但是,莫波克船塢裏那些滿載谷物、棉花和木材的航船,表面塗着焦油,早已熾燃起來。泊地燒成了灰燼,一艘艘火船趁着退潮,沿着安科河向大海漂去,仿佛溺水的螢火蟲,一路點燃沿岸的宮殿和村社。火星随風飄到岸上,撲向遠處深藏的花園和草屋。

烈焰生出濃煙萬丈,仿佛一根狂風卷成的黑柱,即便站在碟形世界的另一端,也能看個一清二楚。

若在幾裏之外陰涼幽暗的山頂坐觀這陣勢,感覺必是扣人心弦。此時正有這麽兩位,看得興味盎然。

其中高個子的那位倚着一把足有一人高的劍站着,正大嚼雞腿。要不是看他透着一股機警聰慧的靈氣,見了這做派,誰都會以為這是從中軸地荒原來的野蠻人。

另一位顯得矮得多,從頭到腳都蒙在棕色鬥篷裏。偶爾稍動一動時,動作之輕猶如貓咪踱步。

之前的二十分鐘裏,這兩位幾乎默不作聲,只有一段簡短無果的争論,事關火海中的一陣猛烈爆炸到底發生在存油貨棧還是在巫士克萊博爾的作坊。兩人為此下了賭注。

高個子啃完雞,把骨頭扔在草叢裏,笑裏帶着憐憫:“那些小巷子都毀了……”

他說,“我挺喜歡它們的。”

“還有那些寶庫……”矮個子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寶石可燃麽?聽說它們跟煤差不多是一類東西。”

“所有金子,都熔了,順着溝槽流淌。”大個子說着,沒有理會矮個子的問題,“所有美酒,都在桶裏沸騰了。”

“還有老鼠。”一身棕袍的同伴說。

“老鼠,說得對。”

“盛夏時節,沒地方可逃。”

“同樣說得對。但,總是覺得……嗯……這會兒……”

他咽下沒說完的話,随即換上輕快的口氣:“我們還欠‘紅水蛭’那兒的老弗萊多八個銀幣哪。”矮個子點了點頭。

兩個人再次默不作聲。在這座最大的城市尚未起火的地方,又一輪爆炸開始了,在夜幕上燃起一道紅光。

高個子發話了:“鼬子?”

“您說。”

“我想知道是誰放的火。”

這個被喚作“鼬子”的矮個子劍手沒應聲。他正看着火光映紅的大路。路上一直沒什麽人,因為迪奧瑟城門是第一批燒毀的建築。熊熊燃燒的梁柱雨點般落地,城門就此坍塌。

然而此時,這條路上卻走來了兩個人。越是在幽暗的光線下,鼬子的眼神越是好使。他看出這兩個人騎着馬,後面還跟着某種爬獸。不用問,肯定是趁亂瘋狂聚斂了財寶、随後出逃的富商。鼬子把他看到的告訴高個子,高個子嘆了口氣:“攔路搶劫的勾當不合咱們身份。”這個貌似野蠻人的高個子說,“可是,就像你說的,時世艱難啊,反正今晚在哪兒都睡不成踏實覺。”

他換一只手,緊緊握住劍。眼看着騎在前頭的人漸漸近了,他一步跨出來,站在路中央,伸手把去路一擋,臉上的笑容擺得恰到好處,不溫不火,卻咄咄逼人。

“先生,您慢着……”

馬上的人拉了缰繩停下,拉下風帽。此人一臉灼傷,傷口還雜着燒焦的胡須,眉毛都燒沒了。

“滾一邊去,”這人說,“你不就是中軸地①來的那個布拉伍德麽!”

【①這裏有必要介紹一下碟片系的形态和宇宙觀。碟形世界上,毫無疑問,有兩個主要方向,中軸向和邊緣向。同時,因為碟片以八百天一周的速率自轉(根據《克魯爾創世史》記載,這是為了将它自身的重量平均分配給那幾位厚皮硬甲的“頂粱柱”),還有兩個次方向,喚作順時向和逆時向。

因為繞着巨型碟片轉的小太陽有自己固定的軌道,而碟片也在其下緩慢地旋轉,顯而易見,碟形世界的一年是由八個而不是四個季節組成。對于碟形世界上某個地點來說,當夏季來臨,這個地點離太陽從碟片正面轉出來(日升)的位置最近。由于碟片自身旋轉而太陽軌道不變,當這個地點轉過四分之一圓周,它離太陽升起降落的位置就最遠,于是便迎來了冬季;當這個地點再繼續轉四分之一圓周,它又離太陽轉到背面(日落)的位置就最近,于是就到了第二個夏季。再接着轉過四分之一圓用,又一個冬季便來臨了。

于是,在“環海”周邊的大陸,一年始于“豬守夜”,随後的一季是從“立春”到第一仲夏(“小仙夜”),接下來是“立秋”,跨越一年正中間的一日“歷苦日”,然後是第二冬(也稱為“紡錘冬”,因為這個時候,太陽依紡錘旋轉的方向升起)。随後是第二春,緊跟着的是第二夏。“休耕日”标志着第五季的開始。傳說中,休耕日的夜晚,巫師和女巫也要卧床休息。飄搖的樹葉和夜晚的霜凍拉近了下一季“回冬”的腳步,于是,又一個“豬守夜”走近了,仿佛冬日裏閃耀的冰晶。

因為碟片的中軸受不到近距離的日照,中軸地永遠因在恒霜裏。相反,碟片邊緣的島圓卻是陽光充沛,氣候宜人。

在碟形世界上,一碟周有八天,光譜有八色。“八”在碟形世界帶有相當濃厚的神秘色彩,巫師決不能提起這個數字。

為什麽會存在上述情況,具體原因不得而知。然而,在這個碟形世界上,為何上帝總是遭到咒罵而非膜拜,關于這,才是真的頗不容易理解。——原注。】

布拉伍德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先發制人了。

“趕緊走吧,你!”馬上的人道,“我沒工夫理你,懂嗎?”

他四處環視了一下,又說:“你的那個邋裏邋遢、愛往暗處鑽的跟班兒呢?躲到哪兒去啦?我的話也是對他說的。”

鼬子一步邁到馬跟前,盯着這個傷痕累累的來客。

“哦,怎麽會!這不是靈思風巫師麽!”鼬子話音裏透出歡喜,同時不忘把這來客對自己的描述暗記在心——以後再跟他算總賬,“我就覺着我聽着耳熟嘛!”

布拉伍德往地上啐了一口,把劍收進鞘中。跟巫師攪在一起不值當,他們通常都是一文不名。

“不就是個蹩腳巫師麽,說話口氣倒不小。”布拉伍德低聲咕哝。

“你不明白,”巫師話音裏帶着倦意,“我快被你吓壞了,吓得脊梁骨都直不起來。問題是,我今晚早已驚吓過度。我的意思是說,只要等我從剛才的恐慌中恢複過來,我肯定有工夫好好表現一下我對您的恐懼。”

鼬子指了指那一片火海。

“你剛從那裏逃出來?”他問。

巫師用燒得發紅、掉了皮的手揉了揉眼睛,“火剛燒起來的時候我就在那邊。看見他了麽,後面那個人?”他轉身指指漸漸走近的那個旅伴。那個人騎在馬上,每隔幾秒鐘就被颠出馬鞍一次。

“怎樣?”鼬子問。

“是他引起的。”靈思風只簡簡單單地說了這麽一句。

布拉伍德和鼬子看着那人,那人只單腳套着镫子,一路颠過來。

“縱火犯,就他?”布拉伍德發了話。

“不,”靈思風說,“不完全是。但他是這麽一種人,打個比方說,在電閃雷鳴開了鍋的時候,他敢在暴風雨中穿着濕銅甲,站在山頂上大喊‘神都是混蛋’,引得閃電劈向大夥兒。有什麽吃的麽?”

“我們有雞肉。”鼬子說,“想吃的話,你得多告訴我們點兒事才行。”

“他叫什麽?”布拉伍德問。布拉伍德說話的時候,老比別人慢半拍。

“雙花。”

“雙花?”布拉伍德道,“這名字真怪。”

“你,”靈思風邊說邊下馬,“什麽都不懂!雞呢,你們不是說有雞肉麽?”

“火辣辣的哦。”鼬子說。

巫師嘆了口氣。

“這倒提醒我了,”鼬子打了個響指,“爆炸……嗯,大約半個小時之前,有一場很厲害的爆炸……”

“那是存油貨棧炸了。”靈思風想起如雨的火花,臉上的肌肉抽搐着。

鼬子轉過身來,微笑着,滿懷期待地望着他的夥伴。布拉伍德咕咕哝哝地從錢袋裏掏錢遞了過去。這時,路那邊傳來一聲尖叫,随即又立刻停止了。靈思風眼睛一直沒離開雞肉。

“他怎麽單就學不會騎馬呢!”他說。接着,他的身體突然一僵,仿佛突然想起什麽、吓了一跳似的。他小聲驚叫了一聲,沖回一片黑暗。當他走回來時,那個喚作“雙花”的癱在他的肩膀上,矮小,瘦骨嶙峋,打扮奇特——穿一條及膝的褲子,襯衫顏色極鮮豔,又是強烈的對比色,即使在這昏暗的光線下,都把鼬子那雙敏感的眼睛晃得夠嗆。

“摸上去沒骨折。”靈思風喘着粗氣道。布拉伍德沖鼬子使個眼色,走過去查看那個他們剛才覺得是頭牲口的東西。

“你們最好別管它。”巫師說,眼睛沒離開失去知覺的雙花,“相信我。有股力量保護着它。”

“是咒語麽?”鼬子說着蹲了下來。

“不不不,但我想也是某種魔法。不是一般的魔法。我的意思是,這種魔法能把金子變成銅,與此同時仍不失‘金’身;它還能毀掉一個人的所有財産,讓這個人一無所有,同時變得富可敵國;它能讓弱小的人毫無畏懼地走在盜賊之間;它能穿越道道堅實的大門,掠取層層守護之下的珍寶。到現在,我還被它的力量囚禁着,讓我不得不跟着這個瘋子,保護他,不讓他受到傷害。這東西的力量比你更大,布拉伍德;也比你更狡猾,鼬子。”

“那麽,這個厲害的魔法叫什麽?”

靈思風聳聳肩膀,“按我們的話翻譯過來,它叫‘荊棘①’。有酒喝麽?”

“要知道,我也不是一點兒魔法都不懂,”鼬子說,“去年我就曾……當然也多虧我的朋友,奪下強大的大法師伊米特利的魔杖和月亮石腰帶,後來還要了他的命。我才不害怕你說的那個什麽‘荊棘’。不過,”他接着說,“你這一說,我倒是很感興趣。能不能多說來聽聽?”

布拉伍德看着路上那一團東西。現在距離近了,在黎明的微光中看得更清楚了。這東西看上去簡直像個……

“長了腿兒的箱子?”他說。

“我會告訴你們的,”靈思風說,“只要給點酒喝,好吧?”

遠處山谷裏傳來一陣轟鳴,随即嘶嘶作響。有些比別人多了點見識的人下令關閉了安科河流出雙城的閘門。河水流不出去,開始回湧,逼上了岸,湧向烈火肆虐的街道。很快,火海變成汪洋,陸地上的一切此時仿佛一座座島嶼,河水漸漲,島嶼漸漸縮小。煙霧缭繞的城市上空,酷熱的水霧升騰,遮住了繁星。鼬子覺着蒸汽的形狀從遠處看仿佛一朵烏黑的蘑菇。

高傲的安科和污濁的莫波克組成了雙城,如果說雙城是實體,其他任何時間空間裏的城市都只相當于它的影子。這座雙城,飽經侵襲,歷盡滄桑,卻總能東山再起。這一次,大火之後的大水吞噬了未燃盡的一切,又為幸存者帶來了特別嚴重的傳染病。但即便是這樣,雙城也沒有倒下。只能說,這場災難是雙城的悠長故事中一個熊熊燃燒的休止符——是個焦炭一般的逗點,是個火精靈化成的分號。

災難之前的幾日,随着潮汐,一艘船順着安科河駛進碼頭、船塢交錯的莫波克港。船上載着粉紅色的珍珠、奶果、浮石和投遞給安科王公的公務信函,還帶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引起了瞎休伊的注意。瞎休伊是在珍珠塢值乞讨早班的乞丐之一。他用胳膊肘捅捅瘸子瓦的肋條骨,不動聲色地往那邊指了指。

随船來的人正站在碼頭邊上,看着海員們用力把一只包着銅皮的大箱子搬下跳板。他身邊站着另一個人,看樣子是船長。瞎休伊這個人,即使五十步之外有一小堆質地不怎麽純的金子,他的神經都會為之顫動。這批海員身上有某種東西,讓瞎休伊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興奮起來,向大腦發出最強烈的信號:一筆橫財,近在眼前!

果然,箱子卸在卵石灘上以後,随船來的陌生人摸出錢袋,錢幣閃光——很多錢幣,而且是金幣。瞎休伊的身體就像探測到水源的榛子樹枝一般震動不已②。他又捅了捅瘸子瓦,打發他趕緊抄附近的小道進市中心去。

船長回頭往船上走,陌生人一個人留在碼頭邊,一臉茫然,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瞎休伊一把抓起他的乞讨缽,一路跑過街道,一臉讨好的媚态。

陌生人一看到他,趕緊伸手抓住錢袋。

“您好啊,大人!”瞎休伊問候道,一擡頭,只見面前這個人竟長着四只眼睛。他掉頭就跑。

“?”這個人一把抓住瞎休伊的胳膊。休伊知道站在纜繩邊上的水手們都在笑話自己,同時,他敏感的神經覺察到金錢的存在——感覺強烈極了。

他不動了。這個陌生人放開他,翻開揣在腰帶上的一本黑色封皮的小冊子,然後說:“你耗——!”

“什麽?”休伊問。那人一臉茫然。

“你耗?”他重複,聲音沒什麽必要地加大了好幾倍,仔細地把元音發得非常完整。

“您自個兒跟自個兒‘耗’吧!”瞎休伊還嘴。這個陌生人咧嘴笑了,又摸了摸錢袋。這回他掏出來一枚大金幣,比面值八千塊的安科克朗還要大一點。金幣上面的圖案休伊沒見過,可它卻在休伊腦子裏開口了,用的語言他再明白沒有了:“我現在的主人正需要幫助。您正好幫幫他啊,這樣我就能跟您走了,一起找點樂子去。”

【①即“經濟”,對當地人來說,這是個聞所未聞的新詞。詳見後文。——譯者注。】

【②在英語裏,榛子樹枝(hazelrod)也叫“探索樹枝”(diviningrod或者dowsingrod)。傳說中,人們只要手拿一根“Y”字形的榛子樹枝,用手握住“Y”的杈,那麽底下的那根“1”字形的樹枝就能自動震動,并指向有水的地方。——譯者注。】

乞丐的姿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陌生人于是踏實多了。他又查了查手上的小冊子。

“我希望被帶領着去一間酒店、客棧、公寓、酒館、招待所、旅舍。”他說。

“啊?都去啊?”瞎休伊吓了一跳。

“?”陌生人不明白。

休伊覺着一群女魚販子、挖蛤蜊的、還有閑着看熱鬧的人正饒有興致地望着他們。

“聽着,”休伊說,“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客棧,一家客棧,您看夠用嗎?”一想到大金幣有可能從手心裏飛走,他就全身直哆嗦。就算賊頭子伊默爾把其他所有財寶都沒收,無論如何,這一枚他一定得扣住。休伊斷定,這個裝着陌生人行李的大箱子裏肯定也滿是金幣。

這個四眼人看着手上的小冊子。

“我十分樂意被帶往一間‘酒店’,意為‘休息之地’;‘客棧’,意為……”

“行了,明白了。來吧!”

休伊馬上答道。他撿起一個包裹,快步走開。陌生人遲疑了一下,還是跟着他去了。

休伊心裏打起了算盤:把這個陌生人帶到破鼓酒家,輕而易舉,真是好運氣,伊默爾肯定會賞給自己點什麽。然而,雖說這個陌生人一臉好脾氣,休伊總覺着他身上有那麽點兒東西讓人不舒服,而且,猜不出他到底是哪路人。倒不是因為那多出來的兩只眼(雖然确實夠奇怪的),還有別的什麽東西。休伊回頭看了看他。

這個身材矮小的陌生人漫步在大街上,四下張望着,對一切都十分好奇。

休伊終于知道“別的什麽東西”是什麽了,他差點兒叫出聲來。

他剛才看見的那個仿佛紮根在碼頭邊的大木頭箱子正邁着小跳步,一路跟着它的主人。休伊慢慢地彎了彎腰,要是動作太突然,說不定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兩條直哆嗦的腿。彎下腰,他就能看見箱子底下的情形。

箱子底下長了好多好多條小短腿兒。

休伊慢慢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往破鼓酒家走去。

“奇怪。”伊默爾說。

“他有個這麽老大的木頭箱子呢!”瘸子瓦補了一句。

“不是做買賣的,就是個探子。”伊默爾說。他從炸肉餅上撕下一片肉,抛到半空,肉還沒觸到屋梁,頂棚角落陰暗處飛出一團黑影,撲過來,把肉叼走了。

“不是做買賣的,就是個探子。”伊默爾念叨着,“我倒希望是個探子。從探子那兒賺的錢是一般人的兩倍:按正常情況收他一份錢,把他舉報上去又能得一筆報酬。你覺得如何,威瑟?”

安科—莫波克的第二大盜賊站在伊默爾對面,獨眼半睜半閉,聳聳肩膀。

“我在船上查過了,”他說,“這船是艘自由商船,剛跑了一趟布朗群島。島上住的都是野人,根本不懂什麽叫探子,遇上做買賣的,估計煮煮就吃了。”

“他有點像做買賣的,”瘸子瓦搭讪着,“就是不夠胖。”

窗口響起一陣翅膀撲動的聲音,伊默爾拖着肥大的身軀離開椅子,走到房間另一頭,帶過來一只大烏鴉。他把系在烏鴉腿上密封着的信筒解下來,烏鴉便飛向藏在屋梁處的同伴那裏去了。

威瑟一點都不喜歡它們。誰都知道,伊默爾的烏鴉對主人忠心耿耿,伊默爾如今的得力助手威瑟當年曾經試圖奪取安科—莫波克賊夥老大的位置,結果,這些烏鴉讓他丢了左眼。當然,他沒喪命。伊默爾從不因為誰有野心而忌恨誰。

“來自BI2。”伊默爾說着,把小信筒扔到一邊,打開裏面的小紙卷。

“老貓高林,”威瑟馬上說,“在小仙廟那邊的銅鈴塔上盯梢。”

“他說休伊把那個陌生人帶到破鼓酒家去了。好啊,巴不得呢。布羅德曼是……我們的朋友,對吧?“哼,”威瑟說,“他看見好買賣就是朋友。”

“你的那個高林也照顧過他的生意。”伊默爾高興地說,“信上提到一只長腿兒的箱子,要是我沒看錯這筆草字的話。”

說着,他從信上擡眼望望威瑟。

威瑟把眼睛移向別處。“我得好好管教管教他了。”他冷淡地說。他往椅子背靠了靠,一襲黑衣,那淡漠的姿态,宛如邊緣地的黑豹伏在叢林的枝幹上。瘸子瓦看着他,心想,用不了多久,那位登在小仙廟頂上的高林也得在“遠地”的多重空間裏“成仙”。他還欠瘸子瓦三個銅子兒呢。

伊默爾把信揉成一團,扔到屋角。“我想咱們待會兒就溜達到破鼓那邊看看,威瑟,還能嘗嘗那兒的啤酒——既然你們的人覺得那麽好喝。”

威瑟什麽都沒說。做伊默爾的助手,那感覺就像被人用薰了香的鞋帶子一下子一下子地慢慢抽死。

雙城安科-莫波克是“環海”周邊城市之首,自然也成了烏合之衆的老窩:歹徒、盜賊、聯手經營的買賣人,等等。這正是這座城市如此富足的原因之一。河的逆時向那邊,莫波克迷宮似的巷子裏住着許多地位卑賤的住戶,這些人常為城中相互争鬥的團夥“兼差”,賺些外快,彌補微不足道的收入。所以,休伊和雙花一走進破鼓酒家的院子,這些“兼差”中的小頭目便得知:有錢人進了城!一些比較細心的探子還傳來口信,說那個進城的陌生人帶着一本小冊子,小冊子總能提示他該講什麽話:還說那個陌生人帶着一個會自己走路的箱子。

這消息立刻被大家判定為不可信:有這麽大本事的魔法師,從來不會走近莫波克船塢一裏之內。

這會兒正是城裏的一部分住戶準備起身、另一部分正要躺下睡覺的時候,破鼓酒家裏客人寥寥,沒幾個人看見順着樓梯走進來的雙花。他的“行李”也随即出現在他身後,開始滿懷信心晃晃悠悠地步下臺階。一見之下,坐在粗糙木桌旁的酒客像一個人似的低下頭來,疑心重重地盯着自己的酒杯。

休伊帶着雙花和“行李”走過吧臺,布羅德曼正在那兒沖着打掃吧臺的小侏儒發脾氣。“那是什麽玩意兒?”布羅德曼問。

“別問了。”休伊小聲說。雙花已經開始翻他那本小冊子了。

“他幹嗎呢?”布羅德曼雙手叉腰。

“這小本子教他說話。怪吧。”休伊咕哝着。

“小本子怎麽能教人說話?”

“我希望有一處住所,一個房間,一間宿舍,招待所,包夥食的招待所,你們的房間幹淨嗎?一間有窗戶的房間,你們這裏住一晚多少錢?”雙花一口氣兒念下來。

布羅德曼看了看休伊,休伊聳了聳肩膀。

“他是個大款。”休伊說。

“你跟他說,我們這兒住一夜三個銅子兒。還有,他帶的那個東西得放馬房裏頭去。”

“?”陌生人沒聽明白。

布羅德曼伸出三根粗粗紅紅的手指頭,陌生人臉上立即現出恍然大悟的燦爛神情。他把手伸進錢袋,把三枚大金幣放進布羅德曼的手心裏。

布羅德曼呆呆地望着金幣。這些金幣足夠買四個破鼓酒家。他看看休伊,休伊沒反應。他又看看這陌生人,咽了口唾沫。

“哦,好的!”布羅德曼的嗓音高得不自然,“當然,我們還包夥食……呃……明白嗎,就是給你吃的。你,吃,懂?”他邊說邊比劃。

“屎?”

“差不多……”布羅德曼的汗都下來了,“我想你得查查你的小本子。”

這人打開小冊子,手指頭點在其中一頁上查找。布羅德曼好歹也識點兒字,偷眼往小冊子上瞅了幾眼——跟天書一樣,完全看不懂“食——物!”陌生人念道,“找到了!炸肉餅、土豆燒肉、排骨、炖鍋、蔬菜燒肉、雜燴、肉餡兒、肉片兒、小蛋糕、小餃子、牛奶凍、果汁凍、粥、加香腸……或者不加香腸、配豆子……或者不配豆子、精美小菜、果子凍、果醬、雜碎。”

說完,沖着布羅德曼露出滿臉笑容。

“這些你全要?”布羅德曼這個老板話音直顫。

“他就這麽個說話法兒,”休伊說,“別問我為什麽。他就這樣兒。”

這會兒,屋裏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這個陌生人,除了巫師靈思風。他坐在最暗的屋角,慢悠悠地喝着一杯非常淡的啤酒。

他盯着陌生人帶的“行李”。

“保安隊員”靈思風。

看看他吧:像大多數巫師一般瘦得皮包骨頭,穿一襲暗紅色長袍,袍上綴着繡有神秘魔符的金屬片。也許有人會把他當成從大法師手下逃走的學徒——或是因為傲慢,或是忍受不了單調的生活,或是出于恐懼,再不就是情思俗念未斷。然而,靈思風脖子上戴着一根鏈子,上面墜着個八角形的銅片,這表明他是“幽冥大學”的畢業生。這是教授魔法的高等學府,它那超時空的校園從來沒有确定的方位。該大學的畢業生前程遠大,至少也會成為一名法師。但靈思風自打碰上一回倒黴事之後,腦子裏就只剩下一句咒語了,于是只能徘徊在鎮上,靠着天生的語言天賦混口飯吃。他不願意循規蹈矩好好工作,但他腦子好使,像只聰明的耗子,遇上什麽都過目不忘。他認得出有智慧的梨木。他這會兒盯着看的正是這樣一塊木頭,靈思風覺得簡直難以置信。

一個大法師,費盡時力,最終也只不過能夠得到小小一柄由有智慧的梨樹木材制成的魔杖。

有智慧的梨樹只在施過古代魔法的土地上生長。環海一帶的城市中,這樣的魔杖或許只有兩把。

可眼前,一個梨木大箱子!……

靈思風算計着:即使這個箱子裏面塞滿蛋白石星星——這“珠”的價值也趕不上“椟”的十分之一。他腦門上的一根筋開始跳動起來。

他起身,走向吧臺那邊的三個人。

“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他主動問道。

“一邊待着去吧,靈思風。”布羅德曼喝道。

“我想,要是能用這位先生的家鄉話和他說幾句,大家都省事。”巫師溫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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