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只有四個字"有事相求!"翻過背面,見一行有些潦草的字跡:午時君再來畫舫一聚,盼君至。心中納悶,這美麗的姑娘有什麽事是黃墨寒解決不了的,要借助自己呢?

杜四對這姑娘做的菜有莫大好感,于是向送信的小厮道:"金陵胭脂河我久聞大名,正想去游玩一番,告訴玉姑娘,我定準時赴約。"那小厮道:"姑娘說胭脂河人多嘈雜,離城十裏有個小月灣,風景最是優美,又是金陵首富沈源的私産。姑娘請爺去清清靜靜地喝兩杯好酒,吃點小菜,豈不更好?"杜四問:"這沈源和黃二當家有些淵源吧?"小厮道:"小人也不知,只聽過沈大官人叫黃公子做當家。"杜四點頭,想這沈源必是鐵馬堂的人。看來這黃墨寒也注意收羅有錢人,和自己走的倒是同樣的路數。

傍晚,出了房門就有人接應。杜四随人來到小月灣,只見一灣碧水靜靜地映着天上的月亮,岸邊盡是茂密的銀色蘆葦。晚風吹過,便波浪般擺動,十分寧靜清幽。

杜四輕輕登上畫舫,小船便悄無聲息地向湖中劃去。一個丫頭迎上來笑嘻嘻地看着他:"四爺自己進去吧,姑娘在等你。"眼神很是揶揄。杜四一笑進去了。

那船艙以竹為篷,一點也不氣悶。亮黃的月光被竹簾切碎,斑斑點點地撒在桌前。玉寧寧含笑而立,直如月宮仙子。杜四心中贊嘆一聲,見桌上只擺着四色冷盤,分別是芥末鴨掌、龍井蝦球、蕪香雙脆和一碟玫瑰色的肉絲,看不出是什麽肉。

菜色雖然并不豐富,然而這淡淡清香正配月色。杜四食指大動,也不再和誰客氣,夾了一筷子脆螺肉就塞進嘴裏,又吃了口玫瑰色的肉條,裏面有些淡淡的酒味,齒頰間全是餘香,不由大大誇獎了幾句。

他這廂大吃起來,玉寧寧已端了個酒壺過來,笑吟吟地斟了杯酒遞給他:"這是窖藏了八十年的汾酒、金陵陳家作坊看家的寶貝。杜爺一定要多喝幾杯。"杜四笑着接過,一飲而盡。

又喝了十幾杯,杜四見玉寧寧只是勸酒,卻不說有何事相求,當下凝神一聽,艙底隐有微聲,大概藏了人在裏面。他心中凝重,嘴裏卻說:"可真是喝得不少了。"便傾身往玉寧寧身邊倒去,壓低聲音道:"什麽事?"玉寧寧大驚,她本就防備這人輕薄,沒想到他開始還規矩,幾杯酒下肚竟撒起無賴來。

慌亂中,她根本沒聽清杜四說了些什麽,只把他往旁邊一推,強笑道:"四爺知道我和鐵馬堂黃爺很近吧,又何必如此呢?幾杯酒哪裏就能醉人。"杜四沒料到竟被她推開,應手就倒了。他心中大驚,只覺身子空蕩蕩的,使不出一點力氣。四肢百骸無不冰涼徹骨,恐怕是中了霸道的寒毒。

當下他氣凝丹田,緩緩在全身游走,一絲絲捕捉那寒氣将之納入丹田,漸漸方覺得好些,慢慢坐直身子,心中暗道了聲"僥幸"。原來杜四幼年曾有奇遇,所習內功專克天下寒毒。這酒裏下的毒無色無味,必是霸道無比,他又對這美貌姑娘沒有防備,如果是熱毒,此刻可就糟了。

玉寧寧不知就裏,只見他深深盯着自己看,好不自在:"既然四爺喝多了,那小玉拿茶來給你。"杜四伸手攔住她:"不忙,現在又覺得好些了。玉姑娘,你別只是灌我,自己也喝一杯。"說着提起壺來,替她斟了一杯酒。小玉只覺他似有深意,低頭喝了。

杜四眼角一跳:"酒量不錯,再敬你三杯,謝謝款待。"玉寧寧只覺他雙眼發光,狠狠鎖住自己,竟不敢拒絕,客氣幾句,又一一接過喝了。

她的體質怎比杜四,片刻就覺得周身發冷:"奇怪,這才八月天氣,怎麽、怎麽……就這麽涼了。"她才一張口,牙齒就打起架來。杜四冷笑道:"別裝了,趕緊吃解藥吧!讓你喝你就喝,要害我倒舍得下本錢。"小玉奇道:"四爺在說什麽?小玉怎麽會害你?黃公子一心要和你交好,才讓我來的。"她一着急,袖子不小心勾到酒杯,眼看就要掉在地上。杜四手一伸,就把酒杯穩穩接住:"又是摔杯為號,就不能想點新鮮的?你自己和底下人演戲吧,恕我不奉陪了!"

這麽幾句話的工夫,杜四身上寒毒已被壓住。他站起來微微側身,人已蹿出窗子,回手将酒杯砸在玉寧寧面前,還沖她眨了一下眼,意思是杯子我幫你摔了。小玉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腦袋裏一團混亂。

便在這時,杜四又濕淋淋地從窗戶鑽進來,急道:"我看到下面人正點火藥,看來黃墨寒是要炸船了,快跟我走!"玉寧寧被他一把拉過,完全無力反抗,耳聽杜四問她:"會不會游泳?"她不知杜四為何突然這麽問,只是本能地搖頭。杜四吸了口氣:"媽的!"随即将她摟到自己懷裏。小玉大羞,伸手欲打,可杜四已摟着她一頭紮進水裏。

随着這"撲通"一聲大響,四周立刻傳出聲音:"點子溜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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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擡頭,見本在花船後綁着的小艇已分散四周,卻沒有靠近。每條艇上都有幾人正揚臂揮手,甩出密雨般的暗器,向他們打了過來。

杜四道:"憋氣!"然後按着她的頭猛地一沉。這一下使了全力,沉得極深。小玉只覺得眼前一黑,随即大亮,頭上的水似乎開鍋一樣地翻滾起來,卻是他們剛才所處的花船被炸成碎片。

杜四帶着她漂出老遠,才一起探頭。兩人都沒命地吸氣。杜四喘口氣才道:"一會兒你要盡量放松,我們順着水漂,節省些體力。我水性不太好,恐怕帶不了你多遠,得趕快上岸才行。"玉寧寧茫然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杜四皺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黃墨寒想殺我。難道事先他沒告訴你?你叫我來,難道是真的有事相求?我想着見到你不知又會有什麽好吃的小菜,所以就巴巴地趕來了。"他輕笑一下,"唉!這次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活活給饞死的!"

玉寧寧先笑了一下,突然覺得不對:"明明是你約我……"她不是笨人,只想着黃墨寒要殺杜四,可她也在船上!難道……難道……

再想到他唱的那首曲:"……勸人莫做情癡也死生相許由人說。"原來他早已經給了自己暗示。好一個"勸人莫做情癡也",好一個"死生相許由人說"!好一個黃墨寒!

玉寧寧心如刀割,然而她咬緊牙關,生生将眼淚忍了回去,淡淡問杜四:"你為什麽把我帶出來?你還不清楚我是不是和他一夥的,不是嗎?"杜四道:"你看那架勢,就算是一夥的,黃墨寒也是不要你了。毒酒還可以說等我死了拿藥救你,可難不成他還能在爛肉堆裏把你拼起來?"玉寧寧發出一聲怪笑:"你倒舍不得我死。我們才見一兩面,難道就有這種情分了?"杜四不耐道:"得了,誰有空跟小姑娘耍這些花腔!你遇上個白眼狼,運氣是不怎麽好,可不還有我死心塌地陪着你嗎?雖然我人比黃墨寒難看許多,可你以後也只先将就了。"

玉寧寧心中悲痛被這人一番插科打诨,竟然消解了不少。她早就覺得身上一陣冷似一陣,此刻難以支持,竟慢慢向後滑倒。杜四驚道:"喂!怎麽了?"待伸手把她抱到胸前,她的身子已經冰一樣的涼了。杜四這才想起,剛才自己逼她喝了四杯毒酒,心中不禁大叫倒黴,只好拖着她向岸邊游去。

來到岸上再看玉寧寧,只片刻工夫,她連眉毛都結了冰霜,脈象似有若無,看來命在頃刻!杜四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裏挂着一個精雕的龍首項鏈。他猶豫片刻,終于一咬牙掰開龍口,将裏面一顆黑色的藥丸塞進玉寧寧嘴裏。

若有懂行人此刻看到,必然大驚失色。杜四給玉寧寧吃的這東西叫"辟邪",乃是苗疆七神教的鎮教七寶之一。此物傳說是千年蟾蜍精的內丹,是天下所有毒物的克星,佩之不懼瘴氣毒蟲,食之不但可解任何奇毒,且從此這人就可百毒不侵。

昔日,傳杜四內功之人曾幫七神教消弭了一場大禍,得此異寶作為贈禮。那人将此寶留給當時只共處過三日的年幼孩童。而今日,杜四又将它贈予只見過兩面的青樓女子,看來幾人都是随了一個"緣"字。至于杜四自己為什麽不吃?且容日後再慢慢道來。

只一會兒,玉寧寧的面色就恢複如常,而且以往過于白皙冰冷的肌膚內,隐約透出玉一樣的溫潤,讓她更增嬌豔。

杜四在一旁看了心道:原來辟邪這東西還能美容。本想着百毒不侵對這姑娘也沒大用,我還心疼會糟蹋了寶貝,這樣看來,也不算太浪費。

他見玉寧寧精神已複,便道:"黃墨寒必不會輕易放過我們,你要好些了,我們就走吧。"玉寧寧問:"去哪兒?"杜四攜着她,邊走邊說:"想法子進城。黃墨寒勢力雖大,我也不信他敢在城內大肆搜捕。但這城,恐怕也不好進啊!"

說話間,杜四突然停下腳步,拉着玉寧寧的手長伸向前,一把将她打橫抱起,惹得她一聲驚叫。杜四帶着她猛然向右飛掠,此刻玉寧寧才聽到頭上風聲驟起,擡頭只見一張極大的鐵網當頭罩下,網上四處挂着尖刀,若被罩住,定是一身透明窟窿。那網子極大,十幾丈方圓皆被籠罩。只有杜四沖向的右邊離邊緣最近,也不知在急切間他是如何判斷的。

掠起的同時,杜四的身子随着罩下的勢頭迅速壓低,快得像出膛的炮彈。然而在網離地只有一尺半時,杜四幾乎已貼上地面,冷森森的刀尖也已觸到他身上。眼見離網邊尚有一丈距離,就要躲不過了!杜四手中閃出一道烏光,看上去是一根長長的細線。這輕飄飄的黑線在網邊一挑,沉重的鋼網立時揚起半尺。

杜四摟着玉寧寧就地一滾,堪堪躲了過去。他半點不遲疑,出去的同時吸氣,腰腹用力挺起,帶着玉寧寧蹿起老高,左掌已将一個拉網的鐵馬堂手下腦袋拍得粉碎,兩腳再向後快速反蹴,另一人胸膛接連挨了四腳,肋骨盡碎,不停一口口嘔血,顯見不能活了!

一個使蛾眉刺的向他狠狠撲來。杜四手中烏光再閃,卻是勒住使蛾眉刺身後一人的脖子,往回一拉,兩人頓時擠成一團。杜四擡起膝蓋,狠狠頂住前面人的下陰,待他烏金絲收回時,後面那人的脖子已軟軟垂下。頃刻間,兩個都一聲沒吭就挂了。

這幾下一氣呵成,快如閃電。等玉寧寧回過神時,已是滿地鮮血。她一陣惡心,沒想到這貪吃貧嘴的四爺出手竟如此狠毒!

杜四這時回頭,看她有沒有受傷。可她觸到杜四的目光卻不由一抖。

杜四輕輕道:"這四人扯網顯然是練好的陣法,方才被我們突破,是因防備晚了。若是他們緩過神來,我可就沒把握能再帶你沖出來了。"

一個陰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好幹脆的手段!不過,恐怕你還是沒辦法帶着她沖出去了。"杜四見那說話之人就站在人群之中。他方才沒出聲前竟如大海裏的浪花,自己一點也沒注意,而此刻話一出口,他整個人又突然變成呼嘯的風暴,氣勢直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杜四心中一凜,知道遇上了真正的高手,看到他腰間鐵筆,心裏想起一人。他沉聲問:"洪滄海?"那人點頭:"知道就好!"杜四笑了:"黃墨寒竟能籠絡到你!當年你在武人榜排名第九,已是別人做夢都盼不到的地位,你卻深以為恥,自我放逐到荒島上整整苦練十七年。算起來,我也是你的晚輩。"

洪滄海豪然道:"我這'恢恢天網'是在荒島時自己悟出的陣法,變幻詭異與別派大不相同。四爺就不想看看嗎?"杜四笑起來:"有什麽不同?在我面前連施展的機會都沒有,撈魚的網也比你強。"洪滄海點頭:"說得是,待我回去再好好想想。現在就由我來領教高招。"杜四本意激怒他,見他不動肝火,神色也鄭重起來,擺了個起手:"請!"

玉寧寧不懂武功,只覺得明明無風,可岸邊長草一會向左,一會向右地飄搖不定。兩人的身影乍合乍分,顯然鬥得甚是激烈。

這一戰竟打了小半個時辰,也不知是誰占了上風。小玉心中焦急,去岸邊撿了幾塊石頭,瞅準兩人身形分開的當口,對準洪滄海使盡力氣狠狠砸去。眼看洪滄海并沒什麽動作,這石頭就要砸到他身上,杜四擡頭大叫:"趴下!"玉寧寧不明所以,突覺眼前一花,杜四已飛身上前,将她撲倒。那剛砸出的幾塊石頭已帶着難聽的嘯聲倒飛回來,岸邊的樹木被這不及樹枝粗的小石頭打得轟然倒下。小玉吓得冷汗流出。而杜四剛起身,已被洪滄海的一掌無聲無息地印在背上。

就聽洪滄海獰笑:"好個多情種子。沒想到你年紀不大,內力竟然和我苦練數十年的相若。好,今天正好用你,助我練成神功!"

他手掌一錯,杜四像粘在他手上一樣,給帶得倒退一步。小玉見杜四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洪滄海已驚叫起來:"你、你的內力怎麽了?"杜四輕輕一晃,掙脫他的手,嘴角含着輕笑:"冷?"洪滄海臉色發白,吃力地擠出幾個字:"你在自己身上下了什麽毒?"杜四道:"托夢問你家主子黃墨寒吧,我也不知他給我下的是什麽毒。"洪滄海臉色劇變,舌頭幾乎被凍住,話也說不出了。

杜四悠然道:"其實在我五弟收集的高手資料中,你只能排在十一。海納百川,方成其大,你的內力是靠吸取他人所有。我料定你必不會舍得我這個大點心,所以才誘你對掌,借機将寒毒傳給你。"他聲音歡暢,笑着拍洪滄海的臉,"随便吸別人內力是不對的。你看,吃多了消化不了了吧。到了閻王那兒,你該怎麽交代?就說撐死的吧。"

洪滄海一直在運功,此刻覺得內裏已不似剛才那麽冷了。他心中竊喜,裝作憤恨地把頭偏開,躲開杜四輕薄的手。

杜四得意道:"別不服氣,這寒毒可是我直接送進你丹田裏的,比喝下去厲害得多,要不你怎麽一下就不能動了呢?不信你退幾步看看!"洪滄海運功于腿,覺得似乎應該可動,但他還是裝成無法動彈的樣子。

杜四已笑起聲來,轉身對小玉道:"他剛欺負過你,你再拿石頭打他!"小玉見杜四如此輕狂,心裏害怕洪滄海功力恢複,好生着急:"四爺,我不打。"杜四已幫她撿起一塊石頭:"不要緊,這次一定打得着。"

就見洪滄海猛然提氣,腳在地上一點,倒蹿出去。因為跑得太急,腦袋還在江邊柳樹上撞了一下。然而他哪裏還顧得上這些,恨不得用盡全身力氣,趕緊離開此地,什麽姿勢風度全都不要了,一瞬就沒了影子。原本簇擁着他的一群人,眼見打頭的都跑了,也一忽兒作鳥獸散。

玉寧寧叫起來:"他跑了!"杜四苦笑:"不跑,還想請他吃飯嗎?"他靠着小玉,臉上紅了又白,終于沒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緊接着一口又一口,直吐了十多口方才停下。小玉眼含淚光,默不作聲地扶着他。

終于,杜四喘過氣來,兩人相互扶持着向下游跑去。這樣耽擱片刻,遠處斑斑點點現出火光,看來黃墨寒已打算公然撕破臉了。

杜四停下腳步,問:"這小月灣通向哪裏?"小玉答道:"上游通向新濰,下游是幾條支流,東邊通的就是秦淮河。那裏水流平緩,可惜通宵都有花船,白天倒可以躲一躲。"杜四點頭:"正是有人才更好。岸上不好走,夜裏正方便走水路。一會兒進水,小玉你放松就行。"小玉不再多問,她已決定完全相信這人。兩人緩緩滑進水裏,向下游半漂半游,不帶起一點聲音。

杜四近乎昏迷,兩手機械地劃着。即便是平時身體無恙,帶着個不會水的人走十幾裏水路,也不是他那點爛水性可以對付的,何況此刻還受了如此重的傷,後面的路程他已全是靠一股毅力,勉強支撐。

離秦淮河尚有小半路程,一艘畫舫從兩人身邊慢慢經過。杜四累得幾近虛脫,模糊看到船上似乎沒人注意到他倆,于是伸手巴住船尾,預備休息一下再走。在他神志恍惚之時,隐隐聽到悠揚的笛聲,越來越低,直至細不可聞。一個婉轉的聲音恰在此刻響起:

"冷清清人在西廂,叫一聲張郎,罵一聲張郎。亂紛紛花落東牆,問一會紅娘,絮一會紅娘。枕兒餘衿兒剩,溫一半繡床,閑一半繡床。月兒斜風兒細,開一扇紗窗,掩一扇紗窗。蕩悠悠夢繞高堂,萦一寸柔腸,斷一寸柔腸。"

饒是杜四見識不淺,這樣優美的聲音他卻也是頭次聽到,只覺心蕩神馳,幾疑身在夢中!就聞那笛子已吹罷,歌聲卻不肯就停,細細碎碎地來回哼着,隐約還是剛才的詞,聲音則更加纏綿。在這樣的情形下,杜四竟也不願馬上離去,只豎着耳朵盡力細聽。

身邊的小玉聽到歌聲,卻是大喜過望。她湊到杜四耳邊低聲道:"太好了,是妙妙姐!四爺,我們上船。"杜四問:"可靠嗎?"小玉道:"是金陵雙豔的另一個孫妙妙!別人一定都以為我倆會互相妒忌攀比,其實這麽多年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我很多事都聽她的,直到她說黃墨寒為人隐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恐怕不是好選擇……"她低下頭,"看來是妙妙姐對了。"杜四心中明白,此刻小玉提出的人必然是可靠的。他探出身子往船艙裏瞄了一下,裏面全是人,只好靜等機會。還好,只片刻就有一個小丫頭走出來添酒。

杜四把小玉先舉上去,小丫頭見水裏出來一個濕淋淋的白衣女人,只當是水鬼,張嘴便要呼叫。杜四已跟着蹿上去,捂住她的嘴。

小丫頭兩眼翻白,就要暈過去,還好小玉在一旁及時說:"小奴,是我,玉寧寧!"小奴瞪大眼睛,盯住她的臉。片刻,杜四感覺手中的人繃緊的身子軟下來,想必是認出小玉,這才放開她的嘴。

小奴道:"寧寧姑娘,這是怎麽了?"雖然驚訝,聲音卻很低。見這丫頭很有分寸,杜四對孫妙妙又多了幾分信心。小玉輕聲道:"我有急事找妙妙姐,你悄悄叫她一聲。"小奴看了他們一眼,點頭答應。

船艙裏幾個衣着華麗的男人正圍着一個女子說笑,小奴走過去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孫妙妙起身笑道:"幾位公子,奴家回房換件衣服就來。"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站起來:"姐姐帶上我,那閑了一半的繡床,我替你溫吧。"幾個男人哄笑:"瞧趙公子可憐的,妙人兒就帶了他去吧。"孫妙妙媚笑起來,伸手柔柔打了他一個耳刮子,又回手攬着他的頭,把嘴湊過去吹了一下。趙公子手撫着她打過的地方,只是傻笑。

"幾個猴崽子老實呆會兒吧,姐姐回來看誰最乖的有賞。"她的話似乎是用鼻子裏說出來的,随随便便都透着嬌媚,到了門口,又向艙內衆人媚媚地橫了一眼,方轉身走了,留下一船艙酥倒了半邊身子的男人。

孫妙妙來到後艙見到杜玉二人,絲毫不見驚慌。小玉拉着她道:"妙妙姐,黃墨寒在追我們,姐姐可否讓他躲一躲?"妙妙冷笑:"從你認識他起,我就知道遲早有這一天!早鬧翻早好!"她又轉頭打量杜四身上的血跡,皺起眉頭道:"這又是個什麽髒的臭的,你就不能認識個好的?"那聲音尖酸冷漠,和船艙裏唱歌的判若兩人。

小玉對杜四道:"四爺,妙妙姐說話就是這樣子,你別介意。其實她人很好。"孫妙妙哼一聲:"跟他說那些幹什麽,難不成這位爺有事只挑好人求?"她又看杜四,"看你年紀也不大,幹嗎學人家打架?就算打,也別挑黃墨寒啊,自己先掂量一下分量。小玉啊,你吃虧怎麽都不長記性?這人還沒姓黃的順眼,值得為他落個東躲西藏?你在姐這躲好,這位爺請自便!"玉寧寧急了:"不關他的事,是黃墨寒想殺我。這位爺、這位爺恰好路過,從黃墨寒手上救我出來的。"她知道妙姐姐最疼惜自己,這麽編下來,她定會幫忙。

妙妙皺眉:"黃墨寒好端端為什麽要殺你?甩了你不就是了。"小玉支吾:"因為……因為我壞了他一件大事,他就想殺我洩憤。要不是四爺擊退殺手,寧寧現在已經是冤鬼了!他受了那麽重的傷,還帶着我一路游來,三個時辰片刻未歇,我又怎能棄他不顧?"

妙妙動容,問杜四:"真的?"杜四卻開口:"假的。"小玉使勁使眼色,杜四反倒笑了:"妙妙姑娘,小玉的話避重就輕。我一路帶她逃命是不假,可黃墨寒想殺的是我,小玉是受了我的連累。你能救了她就好,不過我現在傷重力竭,确實希望你能幫我。"妙妙雙眼一彎:"我是說,一個寧寧還用得着追殺?沖你這真話,幫了!"她思索一下道,"我這裏有個暗壁,一會兒黃墨寒來了,你和小玉就躲進去,我在外面和他周旋。今天的客人是趙守備的公子,雖然黃墨寒勢力很大,一個守備公子還鎮不住,但畢竟有官府中人在,他找不到你們,也不會太失禮。"

杜四嘆氣問:"孫姑娘,你說的暗壁是不是在那幅畫後面,推開你面前的花瓶就能進去?"孫妙妙奇道:"你怎麽知道的?"杜四搖頭:"這小布置只能騙騙外行,我能看出來,黃墨寒一定也能。躲在裏面當真應了'甕中捉鼈'這句話。他對我勢在必得,別說守備兒子,就是他老子也未必管用。"

妙妙一驚之下卻不慌亂,只是皺起眉頭:"現在四周沒有別的船,我要是單獨放小艇送你們下去,也太突兀了,黃墨寒一定會追上你們的。這樣吧!我換上小玉的衣服哄趙公子一起下去,他們見是兩個人應該會追我們吧,然後你們再趁機溜走。只是趙公子身材和你差別太大,還是李公子吧。"

杜四凝視她道:"容我提醒一句,此事關系生死。黃墨寒手段狠毒,不是你對付得了的,被他追上,你有性命之憂!"孫妙妙瞪他一眼:"廢什麽話!對付得了,我還讓寧寧在他那兒那麽久麽?怎麽說也有官府的人陪着,他也不見得就敢把我殺了。有這好心,你以後就對寧寧好點,要不是看你值得托付,我管你的死活!"杜四目露欣賞:"妙人兒,我若輕易赴險,就可惜了你這番心胸!你不必去引開敵人了。"他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自有辦法藏起來,讓他絕對找不到!他媽的,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杜四将法子低聲說了起來,兩女都露出極度詫異的神色,嘴巴越張越大,終于答應着各自準備去了。

一會兒孫妙妙回到前艙,大家見她回來,立刻哄叫起來。妙妙問:"剛才誰最乖啊?"她斜瞟趙公子一眼,"我猜一定不是你。"趙公子叫起屈來,一旁的清客湊趣:"姑娘可冤枉他了,你去這半晌,他可是眼睛都不錯地看着門,一心等姑娘的賞啊!"孫妙妙嬌笑:"真的?那姐姐賞你見個大美人!"她回身喊道,"寧寧,出來吧!"

一身精心打扮的玉寧寧一出場就震懾了衆人的目光。妙妙在趙公子頭上敲個栗爆兒:"姐姐這賞賜怎麽樣?我們這金陵雙豔可還入得了你的眼?"趙公子看看妙妙,又不舍地望望寧寧,臉紅心熱,抓耳撓腮。

這時,妙妙沖後艙拍拍手:"風兒吹簫。今天咱們讓趙公子再舍不得下船。"風兒的簫吹得甚好,孫妙妙伴着簫聲又唱起歌來。小玉在趙公子座旁低吟淺笑--黃墨寒帶人上來時,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個場景。

黃墨寒眼睛只看着玉寧寧:"岸上沒有一點痕跡,杜四藏哪兒了?小玉,看你還有這樣的興致,一定不好找。我得下工夫好好搜搜才行。"孫妙妙在一旁冷笑:"黃公子什麽意思,妙妙可不明白。妙妙這裏是什麽地方,有男人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裏會藏?你要找玉妹妹,也不用拿這個借口。不過呢,我們姐妹先陪的可是趙公子,你就是有心湊一份,也得看人家趙公子答應不答應。是吧,趙公子?"

趙公子腆起肚皮:"你是何人,敢和本公子過不去?你知道我是誰嗎?"黃墨寒冷冷道:"趙遠汜,金陵守備趙垲的二公子,丙戌年六月生,家有三房姬妾,私下裏還有不少二夫人。"趙公子嘴巴大張,驚得說不出話來。

黃墨寒一揮手,鐵馬堂的許成戈帶人進後艙搜了起來。只聽到一聲歡呼:"這裏有暗壁!"然後就是暗壁被砸開的咚咚聲,鐵馬堂衆人洩氣的抱怨,和地窖裏持續不斷的乒乒乓乓聲。

趙公子兩手亂抖:"你、你們眼裏還有王法嗎?"黃墨寒心情煩躁,他手下人伸手拎起趙公子的衣領,直接丢進水裏。

船艙裏頓時亂成一片,幾個親随跳下去救起他們的主子,慌忙向岸上游去。半晌,許成戈才出來,急得聲音都變了:"當家,已經裏裏外外搜過了,沒有杜風寄的影子!"他深知此刻若抓不住杜四,讓杜四有機會下手報複,那鐵馬堂的幾千人性命怕是難保了!

黃墨寒也急了,他的目光在衆人身上冷冷掃過,突然對一個高挑身材的小厮道:"扮成妓院裏的奴才,四爺不覺得委屈嗎?"許成戈已是一個箭步,抓住那小厮的手用力一擰。只聽腕骨折斷的聲音,小厮大聲慘號:"我不是--"已痛得涕淚齊流,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黃墨寒皺起眉毛,此人絕對不是杜四。眼看多日籌劃就要功虧一篑,而失敗的代價卻又太過慘烈。他吸口氣走到玉寧寧面前,柔聲道:"小玉,告訴我他在哪裏?我知道你喜歡我的,你說了,我就替你贖身,娶你為妻。日前,我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是以後,我一定加倍補償。"

玉寧寧冷笑看着他,半晌才道:"我現在就想知道,杜四他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讓你定要取他性命!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黃墨寒盯着她,眼睛裏漸漸現出炙熱的光:"寧寧,你也算我的紅顏知己,你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平生第一恨事是什麽?"小玉想也不想就答:"沒機會參加殿試,沒有考取狀元!"

黃墨寒大聲道:"對!失去理想,你可知道我有多麽痛苦!我曾對天發誓,我黃墨寒做什麽,都一定要做到第一!即使現在淪為黑幫,我也定要鐵馬堂成為第一大幫會,這才方是男兒在世的抱負!"

小玉怔怔看着他,往日颉珠坊裏儒雅的黃墨寒此刻是那樣狠毒堅毅!她停一下才道:"你殺他,就是為了妒忌?"黃墨寒怪笑起來:"妒忌?他有什麽好讓我妒忌的?他的幫會沒有我的好底子,他的軍師蘇俠敵不過我的智謀,他手下的功夫也比不過我精心網羅的高手。而他自己,胸無點墨、好勇鬥狠,何曾體會過我那樣的隐忍謀劃?筏幫已是百年老字號,是經過多少代人奮鬥出來的局面,我也勉強可以服氣。可杜四和我一樣白手起家,憑什麽他的勢力能發展得那樣迅速?告訴你,不管在哪一行,都沒人能淩駕于我!"他說得也沒錯,只憑和杜四相處這一天一夜,玉寧寧就知道換了杜四處在黃墨寒原來的境地下,別說忍七年,七天他也忍不了。

黃墨寒冷笑:"現在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杜四赴筏幫邀請,卻死在筏幫的地界,他的兄弟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自有辦法讓這件事天衣無縫,到時候兩大障礙一起倒下,南邊的黑道就是我黃墨寒一人的!"

小玉半晌才道:"就算你有理由殺他,那我呢?你扪心自問,我玉寧寧有什麽地方對不起你?"黃墨寒毫不羞愧:"你沒有一點兒不對,是我對不起你。只是不拿你做餌,杜四不會上當。小玉,雖然我負了你,可我也不打算再娶親,我的心會永遠記得你!"玉寧寧放聲長笑,音如哭泣:"免了,與其留在你的心那種肮髒的地方,我還不如呆在妓院!"

這時,一個手下走進來道:"當家,剛才扔水裏的那肥豬帶官兵來了,幹掉他們,還是我們快走?"黃墨寒臉上肌肉跳動:"小玉,你何苦逼我折磨你?我将四下都圍住了,杜四一定跑不遠,你告訴我,他往什麽方向跑了?"玉寧寧轉頭不理,黃墨寒眼光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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