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聲蕭蕭, 容蝶渾身都被雨淋得濕透。

蒼白的臉,點漆似的眼,頭發濕漉漉搭在臉頰兩邊。

說狼狽不假, 可看上去又很?無畏, 像是暗夜裏破繭而出的燦爛小蝶。

路燈極亮, 銀杏樹軀幹甚寬,金黃的葉子被雨水沖刷掉落不少, 落在地面, 像是一卷卷塵封多年的泛黃紙頁。

容蝶忽然想起那天深夜, 在四?下無人的街道, 她?接過眼前人遞來的茶飲,本以為三分的甜度還是甜, 可沒想到初入口卻苦澀異常, 她?從?沒有喝過這樣的。

很?苦, 但是很?快就回甘,那味道足夠她?銘記很?久。

後?來她?問他是不是很?喜歡這家店, 司懷衍沒有表态, 只說之所以會買, 是因?為附近只有這家還在營業, 僅此?而已。

原來不是因?為喜歡, 而是沒得選。

——此?刻的她?又何嘗不是沒得選。

不過就算再遲鈍, 容蝶也?能想明白從?前和他接觸時?一些有跡可循的細節。

“其實打從?一開始你就想這樣, 對嗎?司先生?。”她?問。

司懷衍不置可否, 眼波依舊溫和。

容蝶不再掙紮了, 眼底是一抹認命, “只要你能救我。 ”她?說。

只要能救我。

容蝶渾身濕透的上了車,準确說是被司懷衍用大衣包裹住身體抱上的車。

車裏很?溫暖, 閉合車門的一瞬間,容蝶注意到車後?門标志性的配置——一把漆黑的傘,傘柄底部刻有Rolls-Royce的雙R标志,由純銀打造。

Advertisement

她?陡然忘記了吸氣,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凸出在外的傘柄。

上回她?坐的時?候,還沒有,可是今天卻毫不避諱地展露在她?眼前。

他不缺傘,更不缺上萬塊的昂貴雨傘,可是那天夜裏,卻偏偏會去便利店買一把幾十塊的普通雨傘,容蝶如今才明白,這一切都不是偶然。

事已至此?,容蝶已經不願意再深究,是她?自己甘願入局的。

關上車門的同時?也?隔絕掉了外界的蕭瑟秋風,樹縫間的陰雨。

随着溫熱感而來的,還有悸動、懵懂、未知、惶恐、一絲膽戰心驚、兩分劫後?餘生?,餘下的只有不為人知的春心萌動和心向往之。

無人知曉。

容蝶緊緊抱住雙臂,整個人呈一種環抱缺乏安全感的姿态。

神?經繃緊到極致,還淋了雨,容蝶腦袋很?泥濘,像是被漿料糊住了。

迷迷糊糊只聽見車載唱片裏播放着女歌唱家用沙啞聲線深情款款地演繹着舊曲: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Strumming my pain with his fingers

Singing my life with his words/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

他用歌聲将我溫柔處死/他用指尖撥動我心苦楚

他用言語吟唱我的一生?/他用歌聲将我溫柔處死

容蝶記得,這是她?年幼時?曾聽過的曲子,從?父親的唱片機裏,但是為什麽今夜會如此?巧合地再次聽見?無從?得知,她?也?無暇去考究。

她?應該是冷,即便車內溫度适宜,可是她?渾身都濕淋淋的,衣服浸泡了雨水黏在肌膚處,這種滋味并不好受。

座位因?為她?已經被弄濕,司懷衍毫無顧忌地輕輕拍打她?的後?背,一點不在意他的衣服同樣被沾濕。

緊接着,容蝶認命般地縮在他的懷裏,“救救她?。”她?用極低的聲音呢喃着說。

“求求你,救救她?。”

在容蝶主動靠近懷裏的一瞬,司懷衍的肢體是僵硬的。

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忐忑心情,只覺得顫栗。

心髒的跳動震蕩間,他透過容蝶漂亮精致的耳廓,雪白的脖頸,仿佛看見了夢的盡頭——夢盡頭有無盡斑斓的歲月長河。

這是他等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姑娘,如今卻以這樣的一種溫馴又柔順的姿态伏在他的懷中。

叫他如何還能放手。

容蝶沉默地将自己的所有不堪都暴露在司懷衍的面前,祈求着他能救一救她?那無可救藥的母親。

太累了,她?真的太累了,只想躺倒,只想睡覺。

祈求聲一遍遍地響起。

“令堂那裏,我已經安排人去手術。”司懷衍說。

言辭最深處是一點薄涼,為什麽要救呢,你明明連你自己都救不了,男人的瞳孔裏浮現異常妖冶的顏色。

容蝶在他的懷裏掙動了一下,漸漸的不再出聲,而是蜷縮得更厲害。

司懷衍的眼底劃過一抹不忍,宛若深海最深處的湧動歸于平和。

“不用擔心,好好睡一覺,等天亮了就好。”他承諾。

熬到天亮,這一夜就算過去。

那些她?從?來沒有擁有過的金錢,足以決定生?死的地位和財富、在走?投無路的敗局之際,終将被一棋殺穿——

容蝶極其疲倦,又淋了雨,眼眶被雨水浸泡,火辣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在睡醒彌留之際,恍惚間好像聽見男人說。

“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讓你跟我在一起。”

很?抱歉。

小滿。

是你自己選擇又一次跟我扯上關系,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将你與我捆綁在一起,如果可以,我希望是其他的方式,而不是因?為這樣。

雖然卑劣,但是我再也?無法等待下去。

他欺壓下來的眉眼,以及掌心的溫度,那樣灼熱卻又充滿眷戀。

前排開車的左周很?懂人心地拉下車內擋板,隔絕掉後?排發生?的一切。

車輪滾滾,駛入無邊的黑夜。

容蝶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在如此?逼仄惶恐的環境裏,她?做了個夢。

夢境的畫面雖然有些模糊,但是她?不會認錯,是她?小時?候去她?爸工作的私人醫院,那時?候的容爸工作體面,還有一間專門的辦公?室。潔白的瓷磚,幹淨澄澈的窗戶,一塵不染的窗臺上還有兩盆開花的仙人球,容蝶經常就睡在裏面,支一張小床,床上是鵝黃色的毛毯。

可是後?來,毛毯子忽然之間被血跡給?弄髒,夢境也?開始變得詭異窒息起來。

她?猛地睜開眼,醒來時?車子已經穩穩當?當?停入庫,巨大無比的地下車庫內停着數不清的豪車。

她?擡眼,入目是男人一截好看的下颌,菲薄的唇沿。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似乎一直在等着她?醒來。

心跳得有些快,她?還沒有厘清現實與虛幻。

左周穿一身金牌小開标配的黑色馬甲背心,很?懂人心地負手站在車門外,靜靜等待車內有任何指示傳來。

“醒了?”司懷衍垂下眉眼問,嗓音低沉。

這一聲問詢将容蝶驟然拉回現實裏,她?忽然起身從?他懷裏掙脫,抱住生?疼的腦袋。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司懷衍說。

後?悔嗎。容蝶不認為自己有反悔的餘地。

在砰砰砰,一聲聲強有力的心跳裏,她?緩緩松開了雙臂,脆弱又堅決地說道:“我不後?悔。”

沿着地下車庫直達的通道,踏入電梯,容蝶一路往上被領進奢華無與倫比的公?館,她?有些發憷這樣的環境。

不是上一回她?留宿的地方,而是一個更加富貴驕人的住所。

巨大的紅楠木門在她?眼前撐開,容蝶被牽引着進去,入目所見,是站成兩排整齊劃一的傭人奴仆,沖她?躬身。

銅藝雕花的螺旋樓梯上方懸挂着中世紀的風景港渡油畫,鎏金泛彩的歐式壁畫框四?角鑲嵌着玫瑰浮雕,宛若瀑布一般傾灑而下的水晶吊燈,重重疊疊,璀璨灼目。

除此?之外,這還是一棟超級豪華的海景房,落地窗外聳立的棟棟浮霄高樓一覽無遺,甚至可以通過這裏直接俯瞰整個相京。

無數燈光在黑夜裏驟然璀亮,幾乎撐破整個視野。

容蝶身上還裹着司懷衍随身的風衣,頭發半濕不幹,鞋子上滿是污泥,站在如此?華麗的地方,猶如雲泥相望,本就窘迫之身,這樣一來就顯得更加狼狽。

一張臉慘白得沒有血色,更顯得眼睛黑得驚心。

“小姐,請跟我來。”

擁有頂尖職業素養的管事就連頭發絲都經過精細地打理,對容蝶鞠标準十五度的躬,伸手示意她?跟随。

容蝶心裏雖發怵,但還是跟着她?一路走?進一間房間。

卧室整體的顏色偏冷調,不是常規性的黑白灰,而是一種灰銀色,亞麻色的頂端中和了幾分冷硬的調味。巨大的落地窗,奢華仿羊皮田園床,科技感十足的燈盞。

容蝶還呆呆站在原地,不多時?仆人推着衣架進來,上面挂着數十件款式不一的浴袍。

“容小姐,請盡快更換濕衣,避免風寒。”管事說。

容蝶咬牙随便拿了一件閃進浴室。

就在她?想關上門時?,司懷衍忽然出現,伸手攔住即将要閉合的門邊,蓋住門緣的五指嶙峋修長,透着青白的顏色。

緊接着他不由分說地跨進來。

容蝶見狀怕得向後?退了半步。

司懷衍進來時?反手将門拉上,視線落在霧氣蒸騰下,容蝶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一起洗吧。”他說。

第一次。

比容蝶想象得要美好許多。

剛進去的時?候确實疼痛難忍,好在掌刑之人看出來她?鬓邊額角滲出來的薄汗,用了更輕柔的力道。

他平日看起來禁欲斯文,一肖得償所願,肯定不會輕易餍足。可是為了身下人不至于昏聩,還是去了浴室。

冷水的一遍遍澆灌。

容蝶蜷縮在柔軟蓬松的床榻內,身下的床單是真絲制成,第一次覺得,原來男女之事并不如想象那般龌龊,而是如此?快活銷魂,也?難怪普天之下人趨之若鹜。

水聲漸漸停了,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容蝶紅着臉,縮進被子裏,只露出抓住亞麻被子的十根手指。

“疼不疼。”

頭頂傳來熟悉的音色。

容蝶感覺床榻一側有塌下去的跡象,應該是司懷衍正坐在那裏。

未及容蝶想好措辭,只聽得男人他那溫潤得如琅琊月般的嗓音在靜悄悄的主卧內沉沉響起:“我尚未婚配,也?無戀愛對象,你在,擔心什麽?”

他的言辭萬般懇切,目光極盡可能的溫柔。

容蝶也?不知道她?心中惶惶的到底是為什麽,或許是鋪天蓋地的不真實感,和身處雲端的不适。

最最重要的是,芸芸衆生?,那麽多人,為什麽偏偏是她?,憑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