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忙完兼職的活兒, 已經是晚上?十點?,容蝶終于能抽出點?時間複習功課。這附近有家KFC,全?天營業制, 她進去點?了份基礎餐, 坐着打算溫習會?一?兒。
時間在指縫中一?不留神滑過去, 她看了三門?基礎兩門?二階的課業,最後被一?道理論題折磨得不行, 最後實在太累, 容蝶沒撐住, 一?頭趴倒在桌面上?。
沒想到?這一?趴, 她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身下的懸浮長桌朝向外側,緊貼着店面的玻璃門?, 正對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宇和通明的街道, 她手臂下邊還壓着本《西?方經濟學》和《投資原理》, 每天的平均睡眠時間不超過4小時,已經嚴重?低于正常的範圍。
不知道睡了多久, 容蝶只覺得自己一?下子像是來到?了臆想的世?界裏?, 整個脊背都被浸泡在柔軟溫香的天鵝絨中。
有飄香的熱源, 厚重?又舒适溫柔, 叫她想沉溺, 她困眼蒙眬地又換了一?側睡。
應該是趴睡的姿勢并不好?, 她的另外一?邊還是寒冰冷懸崖, 胳膊被壓得僵麻。
而另一?側是想沉溺的島嶼, 兩種極端的反差下, 容蝶最終還是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容小姐。”一?睜眼, 又是她又懼又期待的眉眼。
“司先生....”
這回終于是會?叫人了,司懷衍彎了彎唇沿。
“我來附近取車, 碰巧見長得像你,你怎麽睡在這兒了,會?着涼。”見她醒了,司懷衍裝作?像是才看向她。
“我.....”容蝶也是剛睡醒有些懵,她看了眼身後,KFC店裏?已經沒有多少食客了,夜色降臨,只剩下背着碩大的宅急送紅色保溫箱的外賣員正在前臺等待取餐。
她慌忙直起身時,發現身上?披蓋着的外套。
原來夢中的體會?不是虛構,而是來自于真實。
容蝶如夢初醒,她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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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将書還有筆記塞進包裏?,她打算起身離開。
可是出了店門?,街道空空蕩蕩,她一?下子又有些無措起來。要去哪兒?該去哪兒?該怎麽去?
一?回頭,只見司懷衍手握白色紙杯子的熱飲,站在她身後。
他眉眼奕奕,身形高大,月亮都失色無處遁形。
容蝶:“……”
“三分甜。”他将熱飲遞給?她,看向她的目光溫和清舒,緩聲說。
容蝶深知無功不受祿,但是在這樣的夜色裏?,說不,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
于是她選擇接過,微垂着眉眼低聲說:“謝謝...”
他們坐在路邊的石板椅上?,夜涼如水。
容蝶捧着熱飲喝了一?口,沒想到?竟苦得厲害。
她不愛吃苦食,一?味只喜愛甜食。
茶苦的滋味充斥舌尖,但很快開始回甘。
沒想到?苦的東西?最後也能吃出不一?樣的甜,苦盡甘來大抵就是這麽個形容。
“司先生喜歡喝這家嗎?”容蝶輕聲細問,她的視線落在熱飲的杯身,上?面斯賓塞體的英文Logo極其流暢精美。
夜幕下,女孩子瑩白的臉像是玉石般幽微純淨。
司懷衍沒有回答,眼底湧動着看不分明的情緒,過了會?兒,只說:“因為附近只有這家。”
原來如此,并不是喜歡,只是沒得選罷了。
短暫的靜默後。
“需要幫忙嗎。”這是第二次,男人沒頭沒尾的問話?,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容蝶微微一?滞,幫什麽忙?是像上?次那樣開車幫忙送她去往目的地,還是說幫她解決心頭的困苦?無從得知。
“挺苦的。”容蝶想了一?會?兒說,“但是也挺甜。”她同樣回應得沒有首尾。
不等他說什麽,容蝶又說:“司先生肯定不能懂我的苦處。”
司懷衍笑,“或許吧。”
又是一?陣長久的靜默,容蝶忽然想起睡着之前遇到?的難題,眼前人的身份她自然是知曉的,金融界巨鱷,這個時候不請教更待何時,于是又一?次膽大包天地開口:“司先生,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麽。”
他眉目始終溫潤:“你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此刻的你正面臨着投資方面的選擇,可是那些可供選擇的選項卻充滿危機,但是命令你必須選擇一?個,你會?如何抉擇?”
司懷衍還以為她會?問什麽,笑了一?下:“簡單,做籃球卡。”他說,“當然,這是一?種官方的答案。”
“籃球卡?”容蝶有些懵。
“是的,籃球卡。”夜色下,男人面容英挺,氣質卓絕,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人會?和一?個姑娘坐在無人綠化帶旁的石椅上?,聊着投資方面的話?題,“籃球卡就是做能力數據。”
容蝶不自覺被吸引,牢牢看向他。
“通常,籃球卡會?将球員按照體能、攻守和心理三方面打分。”他微微停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眉宇藏笑,緊接着繼續說。
“打完分後就能知道這位球員整體的優勢和劣勢,安排他上?場時也會?參考這些數據。在生活中如果遇到?類似的問題,譬如要在不确定的領域投資,但是無法界定這些類公司的能力,就可以從各方面分析他的優點?和缺點?,再厘定跟他合作?的方式。全?球最大避險基金公司的主席Ray Dalio就是用?這樣的方式管理他的公司。”
“那您呢,您也是這樣管理公司的嗎?”容蝶從剛才一?直沒有弄懂的課題,沒想到?此時此刻正有總裁本裁來給?她做解答。
司懷衍聽聞搖了搖頭:“并不,我接納所有的鋒芒或是遲鈍,我只看結果,從不在意過程。”
不在意過程——
容蝶的心跳倏忽間漏拍,本以為他也會?按照常規方式來避險,可是沒想到?他卻不期地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判斷。
末了,容蝶似是想通,折磨她的理論題也有了解答,緩緩低垂下眼簾喃喃自語道:“确實,不論過程怎麽樣,只要結果是好?的,這一?路就不算白費。”
她音色空靈,在夜幕下清淩淩地很是好?聽。
這又何嘗不像她如今的生活,一?路颠沛,一?路朝着期望中的結果前進。
但只要結果是好?的,這一?路就不算白費。
司懷衍聞言,笑着喝了一?口回甘的茶,望向她的目光依舊柔情深邃。
——這是淩晨兩點?的路邊奶茶,普通卻又那麽的無可替代。
距離那夜,往後很久,容蝶再也沒有遇見過司懷衍,他們之間相處過的細節就像是一?場夢。
一?個身居高位,于瓊樓玉宇處俯視人間,一?個身處凡塵泥潭,拼了命往上?爬不至于深陷。
二者渭濁泾清,可以說沒有絲毫可以相交的點?,然而還是于茫茫人海有了點?滴的交集。
這半個月時間的經歷,于容蝶而言足夠驚心動魄。
走進地鐵站,踏上?回學校的路,容蝶穿着換洗多次後有些掉色的pu面棉衣,聚氨酯這種材料做的衣服很便?宜,性價比高,她不喜歡暗色,但也買了爛大街的黑色,畢竟耐髒。
帽子是19歲生日那天宋青遇送她的禮物,鵝黃色棒球帽,據說很貴,容蝶沒問價格。她臉型非常适合戴帽子,即便?上?衣下裝鞋子都很樸素,但是在人群裏?依舊很突出,從前也有星探跟過她,但容蝶擺手拒絕了。
那套司懷衍送她的衣服,容蝶已經将它們壓在了櫃子的最深處。
只要不看見,她就不會?胡亂生出異樣的心思?。
背着泛着白漿色的牛仔帆布包,容蝶坐在晃悠悠的列車裏?,整個後背貼合着座椅,朝後仰躺,看着窗外的風景,地勢由高落低,再由低轉高。
熟悉的四號線,高架路上?的風景她日夜看,卻始終感覺融入不了。
這段時間她體會?過身在雲端、高不可攀受人敬仰,也嘗過在茫茫人海、尋三兩錢財的不易。
列車到?站停靠,上?來一?批人又下去。
也只有在這種身心放松的時刻,她才會?開始回憶和司懷衍相處的細節,她好?奇他每天使用?的香氛氣味,每天更換的領帶的顏色,每天通勤時會?不會?有漂亮的女孩子和他搭讪....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手機傳來簡訊震動,容蝶過了很久才從包裏?拿出,消息提示最後一?筆薪資已經入賬。
她一?直緊繃的脊梁骨也終于是真正松卻了下來。
起初迷茫,被疾病降災後深感恐懼,沒錢走投無路時的辛酸,期間也做過幾次流光溢彩的美夢....本以為這樣的日子一?眼望不到?盡頭,好?在結果是滿意的,容蝶看着賬上?的餘額,她終于是湊齊了手術費,沒人能懂這一?刻她內心的滋味。
那是一?種無論什麽糖果都無法企及比拟的解脫般的甜蜜。
拿到?尾款的時候,她回寝室睡了一?覺,等着明天去醫院交錢。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她睡得最踏實、最好?的一?覺。
同寝室的幾個見她回來倒頭就睡,也估摸着她一?直忙碌的事兒已經辦成,不約而同的提前閉燈,讓她好?好?睡上?一?睡,一?向熬夜的顧年玺,顧大小姐竟然不是最後關燈的那一?個。
那天是個豔陽天,容蝶睡醒時聽見宋青遇在下面啧嘆感慨:“說好?的最近都是晴天,怎麽預報今兒下午會?有雨啊,我還想約會?去來着。”
“天有不測風雲,保不齊下周都要下雪——”周楠背着電腦包,去圖書館之前跟了句。
宋青遇感慨完放下手機,擡頭發現容蝶已經坐起:“啊,容小蝶醒了,如何?”
容蝶睡覺睡得頭發亂糟糟,一?下子恍惚像是穿越到?了剛得知她媽确診的那一?天:“唔,什麽如何?”
她一?臉的呆。
“算了算了,你心思?不在我們這兒。”宋青遇說,“出去時記得帶把傘,下午有雨。”
“雷陣雨。”
“還是躲不掉的那種哦。”
容蝶聽聞皺眉,看着外面豔陽高照,心裏?有些沒譜。
...
走的時候她還是沒聽宋青遇的叮囑,沒帶傘,去醫院要帶的東西?有些多,并且容蝶的那把傘用?了很久,已經有些破了。
到?了醫院,從熟悉的護士姐那裏?得知隔壁病床的關爺爺被轉去了腫瘤醫院,是連夜去的。
容蝶站在門?口,聞訊還駐足不動了好?一?會?兒,心裏?默默替老爺子祈禱,希望他一?切順利。
接着她進屋放下包打算去交錢,可沒想到?世?事難料,就在交錢的當口居然有兩個人找了過來,兩個身帶着.□□.氣質的家夥張口就是:“你媽前陣子借網貸博,這是欠條。”
瞬間這五萬塊就成了填窟窿眼的流水,沒了。
甚至沒有半點?供她迂回的緩沖點?,臨頭一?棒,敲得容蝶眼冒金星,陣陣發慌——她從來沒想過她媽能堕落到?這種境地。
“你欠了人這麽多錢,為什麽不說?”容蝶質問她媽。
王女士也急了,失口咆哮:“我賭的都是小局,小局!一?局就50! 你少忽悠我!我就輸了1000塊!你個不孝子!”
容蝶傻在哪兒了,後知後覺可笑。
王女士雖說沒有再碰煙酒,可她居然在手機上?賭博,一?輸就是精光光。
利滾利的話?,別?說五萬,五十萬都不夠還。
“去警局吧,我幫你報警。”容蝶冷靜下來了,對她媽說。
警局——她不要!絕對不要!王女士就差瘋了跪着求她了。
“容容啊,媽媽不要——”
“容容啊,你幫幫媽媽,你幫媽媽還!”
又來了,又是這副無賴尋死覓活的模樣。
容蝶走投無路,大腦空白,想去求隔壁的關爺爺,可是關爺爺已經被轉去腫瘤醫院做手術了,那裏?空空蕩蕩。
事已至此,她已經麻木了,甚至不想和她媽再吵什麽。退學吧,她這樣想,反正這學已經廢了。
退學申請書就壓在她寝室的枕頭下邊,應該馬上?就能出現在導員辦公室桌上?,她不是機器,人心是肉做的。
轟隆隆,雷雨将至。
晴天的話?此刻應驗,逃不掉的那種。
陣雨傾盆,頃刻間城市烏淹淹一?片。
待大雨短暫的止歇,容蝶身無分文地從醫院裏?出來,孤零零走在醫院附近的一?條漆黑小路上?,周圍的民宅都黑漆漆的,只有路燈光在亮。
地面全?是積水,氣溫驟降,濕氣彌漫盤亘,這是死棋的前兆。
無路可走,一?動就死。
容蝶想蹲在路邊冷靜一?會?兒。
這時有車行駛而來。
眼熟的車牌。
偏偏又是如此狼狽的時機,被他撞見。
是天意嗎?容蝶不禁想。
于樹梢垂挂的雨滴滴落和雪白驟亮的車燈之間,她擡起蒼白的眉眼。
“又見面了,容小姐。”
“怎麽沒精打采的,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嗎?”
司懷衍隔着車窗,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沉動聽,甚至因為此刻被雨水浸泡而顯得更加富有磁性。
難處嗎。
她笑了,宛若在黑夜裏?綻放的白色桔梗花,風雨中已經飄搖零落:“司先生不會?懂的。”她說。
這種白忙活的滋味,望不到?盡頭的無底洞,他這樣身居高位的天之驕子又怎麽會?懂得她的難處。
可現在明明是最佳治療的時間,她規劃得好?好?的,手術費也湊齊了,就差推進去手術了。可現在呢?一?切都變成泡沫了,如果再不手術,就來不及了——她媽已經來不及了。
我可以問他借點?嗎。
容蝶甚至這樣想。
可是憑什麽呢,她又反駁。
離譜的念頭甚至沒有成型就被拍碎了。
不過是剛認識不久,朋友都算不上?。
充其量是稍微熟識的關系。
如此打壓之下,她已經沒有還手的能力。
可是下一?秒,“我可以幫你。”
容蝶聽見他說。
是幻聽嗎?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過去,黑夜裏?晶亮的眸子,看的人心泛癢。
司懷衍的眉心微微起皺,心疼的滋味總是伴随着未知。
他随手的施舍,哪怕只是一?句空口的話?語,在容蝶看來都無疑是唯一?救命的稻草。
容蝶甚至聽見了她靈魂被敲打的聲音,一?聲聲順着脊梁鞭笞進心肺裏?。
象征着邪惡的潘多拉的魔盒在誘惑着她。
“幫我...嗎?”容蝶似有不信,聲音在抖,已經盡量控制了。
她緩緩從路牙邊起身、站直,靜靜凝望着漆黑潮濕的夜幕下,男人那張俊美無俦的側臉。
說着,身不由己地還朝他那邊靠近了一?點?。
她看似朝前半步,卻又走投無路。
如果是幫忙,憑什麽呢?他憑什麽會?幫自己。
天底下沒有這樣平白的好?事,欲取所求必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世?間法則。
于是下一?秒,“代價呢。”容蝶想也沒想直接問了出來。
話?音落,眼前漆黑的車門?緩緩撐開了。
容蝶她此刻站立的頭頂上?方是街邊路燈,圓錐形狀的路燈泡自上?而下灑落耀夜的光,燈光極亮,将車門?拉開的平直角度弧光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一?個放肆的鈍角,同樣還有身後婆娑槐樹的樹葉一?同在地面上?影影綽綽。
無疑是極其驚心動魄的瞬間,心跳聲清晰可聞。
從容蝶站立這個角度剛剛好?能将車內的景象一?覽無遺。
司懷衍坐在後排,姿态沉穩如徐林。
英俊的側臉隐沒在暖色的車載燈光下,身形高俊。整個人透着神秘、誘惑、但又讓人忍不住想去接近的危險氣息。
“代價麽...”他雙手交疊置于身前,指尖正緩緩摩挲着虎口,說話?時語氣尾調平直。
如果刻意抛開那一?點?點?隐藏得極好?、可以忽略不計的興奮意味的話?,他看起來真的很像是在權衡利弊,在同容蝶談一?樁是否劃得來的買賣或是生意。
只是他看起來實在太溫潤無邪,不像是壞人。卻又莫名的給?人以忒壞不懷好?意的感覺,宛若伺機而動的叢林之王,适時便?會?露出淩厲的壓迫感。
容蝶知道,眼前的這是一?扇充滿欲望和罪惡的門?,一?旦踏入就會?萬劫不複。
可她現在已經萬劫不複。
“是。又或者說,司先生想要什麽。”出聲的這一?刻,容蝶覺得自己瘋了。
面對這樣直白得毫不掩飾的問句,司懷衍沉吟片刻。
片刻後,他笑了,似乎有所預料,又似乎是因為容蝶如此張揚直白的言語的而将他逗笑。
他想要什麽?他想要的,從來都只有一?個——
他擡眸,看向眼前幾乎和光耀夜色融為一?體的少女,出聲時沒有猶豫,迅疾如風,帶着一?貫的從容與勢在必得:
“你。”
“我想要你。”
他想要的,從始至終唯有你,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