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

好不容易熬完期末考試,迎來冬季假期,終于可以去夢想中的公司全職實習,鬼切卻在實習的第一天——遲到了。

規定的報道時間是9:00,鬼切為求穩妥還特意設了七個鬧鐘,每隔三分鐘響一次,但他還是遲到了——因為手機不知怎麽,竟自動關機。

“為什麽不叫我起床啊!酒吞!茨木!”鬼切叼着牙刷咆哮,怒斥兩位室友的見死不救,他看着公寓客廳牆上的挂鐘顯示:10:34,更是氣得兩腳踹向躺在沙發上哼哼唧唧的宿醉同伴,“喝喝喝,你們遲早把大江山酒吧喝垮!到底有沒有點成本意識,星熊算賬都要算瘋掉了!”

“嘶,別踹別踹……”鬼切的合租人之一順勢在沙發上打了個滾,他頂着一頭淩亂的紅發,邊撓肚皮邊睡眼惺忪地嘀咕:“你有這個罵人的時間,還不如早點出門搬磚。本大爺的摩托可以借你,拜。”

被酒吞壓在身下做靠墊的茨木則迷迷糊糊地附和:“摯友說得對……你騎摩托,嗝……十、十分鐘就到了。”

可鬼切并不領情,他猛地拔出嘴裏的牙刷,牙膏沫飛濺地怒噴兩位室友:“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我才不要在源賴光面前騎摩托!他最讨厭機車黨,最讨厭!你倆這麽撺掇我是不是故意的!”

酒吞和茨木紛紛向他比中指,同時發出不屑的鼻音。二十分鐘後,鬼切偷偷摸摸地跨下了一輛外形張揚的雅馬哈摩托,鬼鬼祟祟地鑽出距離金融街七百米的一條小巷,朝着鶴立雲端的源氏雙子塔A座寫字樓狂奔而去。

“鬼切,怎麽第一天就睡過頭,這麽晚才來向我報到?賴光還在晨會上問起你。”引薦鬼切進入“貓箱基金公司”實習的高級合夥人安倍晴明責怪地看着他,“雖說我看着你長大,又是你的校外導師,但也不能太過偏袒你。說吧,為何遲到?你不是很珍惜這次實習機會,一周前就在準備西裝和領帶了麽?”

鬼切攥緊了胸前的郵差包帶,用虎牙尖尖磨了嘴唇好幾下,才悶悶道:“對不起,晴明……我的手機明明充滿了電,卻自動關機,鬧鐘就沒響……”他飛快地擡眼一掃高級合夥人辦公室的方向,恰好看見磨砂玻璃後朦朦胧胧的白色身影,大概是源賴光正在房間內走動,取咖啡或是糖,或研究報告,或合同。

好不容易與暗戀之人距離如此之近,卻在第一天就鬧出了“睡過頭”的笑話,這令嚴于律己的大一新生倍加自責,忍不住将頭埋得更低,難過地嘟囔:“晴明,請扣掉我這周的實習工資。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這樣了。”

晴明凝視眼前無父無母的清貧少年,嚴肅的表情很快便軟化,“初犯還不至于扣你工資,但下次就不一定了。”他從上裝口袋取出一張黑金卡片,遞向鬼切,“我和賴光昨晚熬夜開年終策略會,今早胃口不好,都沒怎麽吃。請你一小時後替我倆帶兩份餐點回來,用這張卡看着刷。我對吃什麽不挑剔,但賴光嘛……有些叼嘴。你就開動腦筋,看能否将功贖過吧。”

鬼切聞言,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源賴光的辦公室。他在晴明的輕笑中臉頰微紅,但還是點點頭,接過了卡片。

最開始,鬼切叫源賴光“源先生”,因為初遇時他十三歲,在孤兒院呆了十三年,被迫抱着大花束上臺,向孤兒院的金主背誦感謝詞,而源賴光二十三歲,代表源氏來家族資助的孤兒院慰問,衣冠楚楚傲慢優雅,在接過花束後握了握他的手,随即被媒體追着拍照采訪,“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那份五指交握的觸感停留在小孤兒的手心,他懵懵懂懂的情緒似乎在瞬間冒出了顆小花苞,并于随後兩年一瓣一瓣地綻放:他每晚熄燈後都躲在被子下,用翻蓋手機給源賴光寫信,描述一下當天的趣事或糗事,再不抱希望地點擊發送,地址是源賴光給他的一張名片上的工作郵箱。

兩年內,他沒有收到哪怕一封回信,但他執着收集着有關源賴光的各類視聽資料,整理出三大本剪報。然而在他十五歲的某一天,大街小巷都開始傳源賴光和某位藤原姓女明星的花邊新聞,聲勢浩大,細節詳實,頗有奔着結婚而去的意思,讓人不得不信。

小孤兒憤然接受了自己憋屈慘痛的初次失戀。他在離開孤兒院前,燒掉了所有關于源賴光的收藏,他加入了孤兒院前輩酒吞和茨木的街頭幫派,學會了除槍之外的刀、棍、棒,最享受騎摩托時風馳電掣的感覺,和打群架時拳拳到肉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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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就在約莫十六歲半,被仿佛突然從電視或電影裏走出來般的源賴光一巴掌抽掉了嘴裏的煙。年至二十六中旬的源賴光空手而來,竟将他、酒吞和茨木碾壓式地一通暴打,拳拳到肉,毫不留情,打得所有失足少年都懵了,酒吞甚至被打掉了一顆牙齒——一顆智齒。

“牙醫費八百,之後記得還我。”源賴光落下一句冷冷的話,就将三位少年丢給了随之而來的安倍晴明,由晴明将他們送去醫院,拍片上藥,包紮教訓:“小小年紀不學好,瞎做什麽機車黨?這樣吧,你們誰還想繼續上學,我幫你們申請源氏基金會的助學金。不想上學就去工作,想必賴光會撥一筆啓動資金。當然啦,如果你們能給出好的商業計劃書,我私人可以做一筆天使投資。”

三位少年彼此對視,很沒默契地同時回答:“我想讀書。安倍先生,請再我一次機會。”“本大爺對上學沒興趣,對給人打工更沒興趣,不如自己開家酒吧,同兄弟們一起想喝就喝。”“摯友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摯友做什麽,我就跟着做什麽!”

于是鬼切重回高中,用一年半的時間沒日沒夜地學習,最終斬獲平安京最高學府的錄取信。酒吞和茨木則創立了“大江山酒吧”,憑借誠信、義氣與好口碑,将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酒吧每天都雲龍混雜、客滿為患。

随着人生慢慢步入正軌,鬼切的心又開始不安分,他眼瞅着源賴光掌舵的基金公司發布了實習生招募訊息,而他的專業恰好合适,便央求與源賴光同為基金合夥人的晴明牽線搭橋。他求人時樣貌乖巧,說話彬彬有禮,但可謂死纏爛打,不達目的不罷休。終于,晴明無可奈何地扶額,給了他身為區區大一生,就能在金融街頂級對沖基金實習的機會。

鬼切收下了晴明所給百夫長黑金卡,卻完全沒有使用它的意思。因為他準備将自己帶到公司的大份便當送給源賴光,而這也是他瞞着酒吞和茨木,向星熊讨教廚藝的初衷。畢竟,“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她的胃”,可是快消費年代各個階層都公認的常識。

但“不能見色忘義”也是基本常識,所以鬼切就近找了家藏在巷子深處的炸雞店,用自己的錢買了一大桶炸雞、一大瓶可樂——晴明的午餐,和一份擠滿了甜辣醬的烤肉卷餅——他的午餐。在向店主老爺爺結賬的時候,他又想起晴明頂着一張儒雅清俊的臉,懷揣平安年代貴族的端莊氣度,卻抱着炸雞桶吃得滿嘴流油,連手指頭都要舔一舔,然後被鬼魅般突然出現的源賴光擰着耳朵怒斥“沒教養”的有趣情景。

鬼切含着笑意,抱着油膩膩的紙袋,飛快地跑向源氏雙子塔,以免炸雞失去松脆的口感。但一架紅綠燈由紅轉綠,沒過三秒又轉紅,他被這奇怪的交通訊號攔了下來,與一位身材嬌小的皮衣男孩共同站在了道路正中的安全島上。

“這燈壞了吧,”他忍不住抱怨出聲,下意識瞥了眼身旁的小男孩,“綠燈時間未免太短……”可當他近距離凝視小男孩,一股奇異的熟悉感卻如蝴蝶的觸須那般,撥動了他的心弦。

只見那小男孩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身高一米五左右,還不到他的胸前。但僅憑側顏,就能看出男孩有一副秀麗的東方面孔,他那絹絲般帶着紫調的姬式黑發映襯着左眼下的淚痣,頗顯其人偶般的美感。

但小男孩的衣着打扮卻堪稱狂野,與他乖巧細膩的臉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灰色貝雷帽,白色無袖背心,黑色皮夾克,迷彩工裝褲,蹬一雙八孔馬丁靴,背一只幾乎與他本人同高的大提琴盒,還戴着墨鏡,動着腮幫,不知在嚼什麽糖果。

鬼切越瞅這小男孩越眼熟,不禁開口道:“你好,請問……我們見過嗎?”

小男孩聞言,自墨鏡後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紅眸中似有暗潮湧動。“真是明知故問啊,鬼切。”他用譏诮的聲音落下驚人的話語,而後拽拽地吹出了個大大的口香糖泡泡,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了安全島。随着他踏上斑馬線,紅燈詭異地瞬間轉綠,讓朝此方向而來的好幾輛轎車緊急剎車,差點連環相撞。

“貓箱基金”新晉實習生被那一句“鬼切”驚得頭皮發麻,拔腿就追趕小男孩,想問個究竟,但小男孩步速奇快,身形又小,不一會兒就混入了人群,讓鬼切遍尋不着。

“真是怪了,那孩子……”懷揣滿心疑惑,鬼切摟緊紙袋,走進雙子塔A座,先上86層的合夥人辦公室,給晴明送炸雞,然後下到85樓的實習生工位,取自己帶來的便當盒,再送去樓上源賴光的辦公室。

可他提着裝便當盒的束口袋,在走進電梯的瞬間差點驚叫出聲:“是你?!”

是那個外貌與打扮極不搭調的古怪小男孩,只見他已脫下了墨鏡,正面無表情地微微仰面,直勾勾地盯着鬼切的眼睛。

鬼切維持着半只腳踏入電梯廂的姿勢,呆呆地瞪着小男孩的正臉,“你、你是——”直至此時,他才得以确認那股奇異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小男孩的臉,就是他曾經的臉,是他十二三歲時的臉啊!

大概是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實在太傻,小男孩“噗嗤”一笑,挑眉道:“蠢小子,你是進來,還是不進來?”

實習生此時聽出小男孩的聲線亦是他過去的嗓音,他即刻滿腦子小劇場,懷疑起了自己是否還有未知的同胞兄弟,或者面前的小男孩是他的……克隆體?複制人?可他不過一介随處可見的死宅大學生,克隆他,至于嗎?

鬼切的疑惑只增不減,但電梯門已經開始關閉,他趕緊躍進電梯廂,聽由電梯門“唰”地在他身後關上。“請按下86樓——呃?!”鬼切震驚地看向樓層按鍵盤亮燈的數字:108,要知道百樓以上可是行政樓層,須在電梯內刷特制磁卡才能選擇100以上的按鍵,但這男孩怎麽看都不像是有資格拿到源氏雙子塔貴賓卡的人啊?

更何況108層是源賴光和晴明的單身公寓所在的樓層,兩位合夥人工作太晚會直接住公寓,又因為源賴光算是源氏集團的首席繼承人,雙子塔物業為少主的隐私與安全考慮,A座108層整層的公寓都不向公衆開放租售,但為何這小男孩擁有直達108層的權限?難道他還與源賴光或晴明有什麽關系?

鬼切尚處混亂,電梯已經抵達了他從未來過的108層,小男孩邊吹口香糖泡泡邊走出電梯廂,在繪有龍膽花紋樣的深紫色地毯上輕車熟路地行進,走向8816號房間。緊随其後的鬼切驚吓地發現小男孩既沒刷房卡又未輸入密碼或指紋,8816號房間的大門就徑直朝他打開,由着他雙手揣兜,盛氣淩人地走了進去,仿佛他才是房間的所有者。

但很顯然,小男孩絕對不是8816號房間的業主,因為玄關衣架上懸挂着的藏青色羊絨大衣只适合源賴光或晴明那等身材高挑修長的成熟男士。如果再考慮到大衣領口工藝精致的龍膽花暗紋,以安倍之姓為傲的晴明絕不會在自己的衣服上使用源氏一族的相關紋樣,終上所述,8816號房間的主人豈不正是——

鬼切一念及源賴光就很有些不淡定,他見小男孩已經走進了極簡風的書房,在擺放于落地窗前的書桌前駐足,随手将大提琴盒倚桌一放,整個人往辦公椅上一坐,雙腿朝桌面上一翹,抄過源賴光的筆記本電腦就一把掀開翻蓋——如今的入室行竊都這麽堂而皇之嗎?!

鬼切心頭火起,不假思索就沖小男孩高聲道:“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源賴光先生的房間,如果你未經許可私闖民宅,我現在就可以報警。”

怎料小男孩邊嚼口香糖,邊敲鍵盤,邊眼睛不離筆記本屏幕,邊不耐煩道:“可笑。我進我老公的房間,也算私闖民宅?”

鬼切:“……”

……等等。

他說了什麽來着。

鬼切:“……呃。不好意思我沒聽清?”

小男孩又吹出個泡泡,在泡泡“啪”地破裂後慢吞吞地咀嚼了兩下,這才朝鬼切擡起濃密漆黑的眼睫,慵懶又惡劣道:“你應該聽得很清楚,只不過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說,這裏——”他擡高翹在辦公桌上的一只腿,又“咚”地落下,任由馬丁靴上的金屬配件發出清脆的響聲,“——是我老公的房間。我老公叫源賴光,我是他的合法丈夫,婚姻存續期間內財産共享,我老公的房間我想進就進。我這麽說你懂了嗎?懂了就閉嘴,一邊呆着去,我得抓緊時間看完我丈夫的加密文件。”

然後小男孩就再度低頭,雙眼緊盯筆記本屏幕,絲毫不理會滿臉崩潰表情的可憐大學生:“呃,啊,呃?你、你和源、呃?可,可是,你、這,呃……”

鬼切覺得要麽自己瘋了,要麽小男孩瘋了,要麽源賴光真的做出了不可原諒的犯罪行為——口口聲聲叫源賴光“老公”小男孩一看就未成年啊?!縱使內心撕裂般絞痛,鬼切還是在正義感的驅使下啞聲道:“你……真的,和源……可是,法律規定……”

“我在五年後與我先生登記結婚,那時我已經二十三歲,符合法定婚齡。”小男孩從皮衣口袋裏拈出一張疊好的包裝紙,慢條斯理地展開。他把嘴裏的口香糖吐進去,将包裝紙揉成球,用大拇指與食指一彈,包裝紙球就飛向了鬼切的額頭,“接住,一會兒丢去房間外,不要讓我先生發現房間裏進過人。”

鬼切手忙腳亂地接住了那只包裝紙球,感覺自己就像提線木偶,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小男孩耍得團團轉,讓他捏着包裝紙球的手如握烙鐵。但更多的疑問還未出口,就見小男孩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将雙腿從辦公桌上放下,又将辦公椅轉了個圈。

小小的少年面對整牆的落地窗、面對澄淨的湛藍天空、面對映在融融冬日的光色下鬼切模模糊糊的影子,用變聲前的清澈嗓音緩緩道:“五年後,我二十三歲,先生三十三歲。在我與先生的婚禮上,先生被暗殺,一顆子彈劃過我的眼前,擊穿了他的心髒。警察與醫生抵達前,先生就已離世,但我在先生的葬禮上發誓,我一定會找到挽回一切的方法。”

男孩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轉身直面鬼切。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很有些源賴光的風韻,但他用鎮定語氣說出的話語卻給鬼切以時光回溯般的恍惚之感:“我來自五十五年後,代號‘O’,本名是‘鬼切’(Onikiri)。”

“我就是七十三歲的你。只不過為了穿越時空,換用了這副十三歲的身體。雖然你我都是‘鬼切’,但為了便于區分,你可以叫我‘O’。”

男孩——“O”——看鬼切仍一副“我是誰我在哪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的神情,便朝鬼切一擡下颌,紅眸如貓般眯起,微勾的一側嘴角顯現出調皮的酒窩,“很難以置信?覺得我在說瘋話?但你可別忘了,我就是你,讓我猜猜你現在正在想什麽吧——”

O将聲音壓低,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鬼切內心誇張的咆哮:“難以置信的不是過去的我穿越回現在,而是五年後我就會和源賴光結婚啊!我真的能和他結婚嗎,到底是誰先求婚的?他為什麽會同意和我結婚,難道五年後我就成了比他還有錢的億萬富翁?可我該怎樣搞定源家那些大腹便便的長老們,難道一個個寄威脅信,不同意源賴光和我結婚就搗蛋?”

心事被一字不差地複述,讓鬼切的臉“轟”地通紅,他趕緊将雙手背至身後,試圖藏起打算帶給源賴光的便當盒,但O翻了個白眼,嫌棄道:“我當然記得自己第一次給先生做便當,內容物是手握飯團、厚蛋燒和蔬菜沙拉對吧。”見鬼切呆呆地點了點頭,O嘆氣道:“當年,我的确将便當帶去了先生的辦公室,但他中午臨時有約,晚上也與投資人在外用餐,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看到我的便當盒。”

“我丈夫本可以将那些早已不新鮮的食物丢掉,但他沒有,因為晴明告訴他,那是我做的……後果就是他吃了一周的胃藥。”O擡手一指鬼切,命令道:“不許把那盒便當送給我丈夫。要麽自己吃,要麽轉送他人,酒吞和茨木均可,反正他倆拉完肚子又是一條好漢,但我丈夫不一樣,我最見不得他生病。”

O說得理直氣壯,讓鬼切張了張嘴,既想質疑,又想抗議,但當他望入O緋色的眼睛,仿佛某種堅定的力量就像一只手,強硬地掐斷了他反駁的話頭,讓他不得不相信O、相信十三歲外貌的“鬼切”、相信面前這個七十三歲的自己。

“你有疑問很正常,畢竟我在十八歲時,若遭遇你現在的情況,也會手足無措。”O伸手勾起大提琴盒的肩帶,将琴盒重新背回背後,“如果‘自證’只能讓你相信我50%,那就讓‘他證’補足剩下的50%。跟上,鬼切,帶你去見識一下我們的敵人。”

O繞過辦公桌,大步走向鬼切,又與年輕的自己擦身而過,徑直走出了8816號房間。鬼切在氣勢上與O相形見绌,只得小跟班般追着O離開房間,他剛踏上龍膽紋的深紫地毯就欲提醒:O,你不想讓源賴光知道你來過這裏,但走廊上的監控……

該說O不愧是年長的他麽,只聽男孩步速不停,頭也不回便道:“我能通過Wi-Fi控制樓內電子設備,無須擔心監控,攝像頭只會拍到空氣。至于你與我留下的指紋,我也安排了先生屋內的掃地機器人即刻前去擦除。”

鬼切慢慢閉上了剛張開的嘴唇,眨了眨眼睛才小聲嘀咕:“哦。不過,通過Wi-Fi就能……?未來科技發展到一個很可怕的地步了嗎,O?那麽複活意外離世的源賴光先生,是不是也……”

O沒有回答他,而是憑意念“命令”樓梯盡頭的智能防火門開啓,而後帶着他奔進了并不寬敞的消防通道,任由防火門在兩人身後重新關閉、上鎖,“停,就這裏。那家夥要來了,做好準備,二十秒。”O單手卸下肩上的琴盒,丢至地上,擡腳一踹,令琴盒蓋彈開,再鞋尖一勾,就将琴盒內的一抹黑影挑至掌中。

偶爾會和兩位室友打打FPS的鬼切一見O手中的金屬物件就驚叫出聲:“溫徹斯特M1887?!為什麽你會拿着霰彈槍,O!這種管制槍具是不能——”

但身形幼小的少年卻帶着與沉重槍械極為矛盾的割裂感,舉手就奇穩無比地開了一槍,鬼切只來得及看見12號口徑的碩大子彈沖出膛口的殘影,以及那道殘影硬生生紮入某個突然出現的人形,将人形的胸口撕開了一個猙獰的漩渦——

“O,你的行為已經第1208次違反《時間旅行監管條例》第9章 第36條第5款,B項。”被霰彈止住前行勢頭的“人形”擡起了無甚特征的男性面孔,用無機質的聲音冰冷道:“根據時空規劃局執行司頒布的第PT097X號通緝令,現将你捉拿歸案。”

随着“人形”胸口的漩渦緩慢愈合,仿佛被霰彈攪渾的水面重新恢複原狀,鬼切腦內電光一閃,張口便沖那明顯非人的“人形”道:“液态金屬機器人?!”

“人形”将視線移向鬼切,用不置可否的沉默代替承認。“這家夥是時空規劃局執行司的警用機器人,量産機型,統稱EXE。”O舉槍瞄準的姿勢老練無比,俨然一名穿越時空的少年殺手,“我至少打碎了超過兩百個EXE的CPU,早已上了執行局的全球紅色通緝令。說說看吧EXE,我的賞金截止今日,累計多少了?”

EXE的身高超過兩米,當他俯視瘦小的O,男孩完全被它的陰影所籠罩,但O微勾的嘴角笑意猖狂,充斥着亡命之徒同時兼備的桀骜與鎮靜。

“無關問題,拒絕回答。O,根據時空規劃局執行司頒布的第PT097X號通緝令,現将你捉拿歸案。”EXE嚴格依據既有程式,呆板地重複了官腔十足的話語,但它剛朝O與鬼切邁出一步,O的霰彈槍就轟然作響,傾瀉出全部的火力,令EXE在逼仄的空間中無處躲避,只能任由周身的液态金屬被洞穿出一個又一個的雪亮豁口,變得比起“人形”,更像是任人捏玩的橡皮泥,抑或史萊姆。

但EXE在被火藥的沖擊波攜卷後退的過程中,依舊用電子合成的男聲平穩道:“O,既定的死亡無法更改,時空的法則無可置疑。即便你穿越上千個平行宇宙,你丈夫在五年後的幸存概率永遠是無窮大分之一,而我們将無窮大分之一的概率近似于0。以故,放棄抵抗,就地伏法,才是你最佳的選擇。時空規劃局執行司已為你提供多達五十種自首優待方案,包括克隆你的亡夫,允許‘它’在你服刑期間陪伴你,并向你提供對克隆體的全方位保養服務——”

O擡高槍口,一扣扳機就崩掉了EXE的大半張臉,讓那警用機器人還算英俊的面部如大王花般張開,看得鬼切胃部一陣翻江倒海。

“幹,是哪個傻逼想出的優待方案!誰敢克隆我男人,我就往那傻逼的茶杯裏扔蟑螂手雷!”O氣得大爆粗口,卸下已打空的彈匣就将霰彈槍丢給身後的鬼切,他一邊命令年輕的自己“想想游戲裏怎麽換彈夾的”,一邊從腳邊的琴盒中摸出一挺SR-2希瑟沖鋒槍,擡手就欲向EXE緩慢合攏的面部火力重開——

“鬼切,住手。”一個帶有十足涼意的清冷男聲猛然自身後響起,令O彎曲的食指也僵硬在摁下扳機的前一瞬。

“荒大人。”因千瘡百孔而奇形怪狀的EXE利落地原地後退三步,朝O與鬼切身後的不速之客尊敬地90度鞠躬,“局長莅臨此地,第SP47BN號EXE有失遠迎。屬下正在執行第PT097X號通緝令,請問局長有何指示?”

被稱為“局長”的男子擁有模特般俊逸的身姿,冷若冰霜的表情透露出其性格的嚴厲。但就連鬼切也能憑肉眼看出,“局長”不過一道借助尖端科技而突然顯現于此的全息影像,他的真身仍在五十五年後的未來。

“EXE,執行司正在重新評判對特級通緝犯鬼切,專屬代號‘O’,的最終處置方案。目前階段,第PT097X號通緝令中止執行。暫且原地待命吧,EXE,但謹記,待機時須将對該時空的驚擾降至最低。”

那道全息影像——荒——無視了EXE的再度鞠躬,與鬼切緊張的小聲抽氣,而是用冷峻的藍眸筆直望向O,以堪比量産機器人的淡漠聲線道:“鬼切,我以私人身份向你透露,執行司已向我上報對你的最終處置方案,結論是‘死刑,立即執行’。目前方案未能最終确定,緣于規劃局內高層對你的‘身份’判定存在分歧。但,無論你為何選擇這一時空,你在此時空的行為将極大影響對你的最終處置。我個人的建議,是你不要試圖改變你亡夫五年後的命運。遵紀守法,好自為之,鬼切。”

荒的話音剛落,他的全息投影就化為四散的暖色光球,如白日的螢火蟲般散去,但O将希瑟沖鋒槍半擱肩頭,望向荒湛藍的雙眸便冷不丁道:“局長,你對我有恩,多謝。蟑螂手雷就不丢你茶杯了。”

荒的影像在消失前,似乎挑了挑眉,仿佛在說:嗯?難道真的存在“蟑螂手雷”這種東西?

但在時空規劃局局長的影像消失的瞬間,O卻頂着一張青蔥稚嫩的少年面龐,如看透人生的長者般爽朗大笑道:“僅憑死刑,就想阻礙我拯救我先生?你們是十歲小孩嗎,未免太天真了!”

他邊笑邊用漆黑的槍管敲擊肩骨,另一只手則朝轉身撤退的EXE比出中指。

直至警用機器人的身影隐沒于消防走廊的盡頭,他才朝鬼切回首,微微一笑,以少年的聲音狡黠道:“等你七十三歲的時候,有我一半的帥氣就很不錯了,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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