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提問:七十三歲的你穿越回五十五年前,面對十八歲的你,卻用你十三歲的臉對你大罵:“不就是要你去向賴光求婚嗎,你怕個屁!老子真是服了你這蠢小子,怎麽連自己的男人都不會泡,是不是傻逼!”——你該如何應答。

鬼切真的很想求助場外觀衆,比如說看似很有情感經驗的酒吞或茨木,但他在撥打求助熱線前,就被身材嬌小的O一腳踹中右膝彎,疼得他“嘶嘶”倒抽冷氣,忍不住抗議道:“O,你怎麽這麽不講理!我可是為了你的事,翹掉了今天接下來的實習,跟你一起來這荒郊野外,剛被晴明在電話裏好一通數落!晴明肯定會将我的劣跡告知源先生,先生他……對我的評價一定會下降很多。”

在前方引路的O一聽鬼切低落的聲音,扭頭就繞到鬼切身後,不由分說地擡腳一踹,讓鬼切的左膝彎也光榮負傷,“你當自己是卷紙嗎,沒事瞎扯什麽?!實習和求婚到底哪個重要,當然是求婚!我特意選擇穿越回‘鬼切’十八歲的時空,就是為了讓‘鬼切’——你——擁有與先生共度餘生的更多可能!然而你,白癡臭小子,卻和我扭扭捏捏!”

“我都七十三歲了,最看不得年輕人的欲擒故縱!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窮盡所學勾引先生,拐上床了就求婚,越早與他結婚越好,哪會等到二十三歲,看着先生在我們的婚禮上死去!”O跳上路邊的消防栓就去擰鬼切的右耳,他個頭小,出手卻極重,罵人時充滿了市井的痞氣,與他清秀文靜的少年面容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

鬼切邊躲他鐵鉗般的手指邊嚷嚷:“我明白了!O!可你不能好好說話嗎,為什麽既動粗,又出口成髒!源先生不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更不喜歡随口說髒話的人,所以我才在上大學之前改掉了那些壞習慣!可你,為何——”

站在消防栓上的O直接對鬼切的後臀使出了一記飛踢,躲避不及時的倒黴大學生慘烈地摔倒在地,感覺自己的尾椎骨已經斷成了兩截。“因為我做了五十年的未亡人,穿越了上千次,同時間賽跑上千回,也沒能從死亡手中奪回我丈夫。哼,我不對捉弄我的命運破口大罵,還文明禮貌不成?”

O跳下消防栓,彎腰揪住鬼切的領口,起身就拖着年輕的自己往前走,邊走邊傾吐自嘲般的輕輕笑聲:“只有我先生能管束我,但他現在并不在這裏……呵,即便他在此處,也只會看向你,根本認不出我是誰吧。”

被狼狽拖行的鬼切能感受到O如殘冬暮雪般厚重的失落,他張了張嘴,又慢慢閉上,瞥開了視線,又緩緩轉回O那單薄瘦小的後背,“O……即使我還未經歷你經歷過的那些,如果我們都是‘鬼切’,我一定會盡己所能地幫助你。”

O一聲哼笑,甩手就将鬼切從身後扔至面前。他對趴在地上咬牙忍痛的大學生擡高下颌,似笑非笑地微微挑眉,那盛氣淩人的姿态比起“鬼切”,更像他丈夫。只聽男孩傲慢開口:“我的秘密基地到了,站起來,跟我一起進去。等我向你介紹完‘鬼切’面臨的處境,我們就分頭行動。”

男孩拾足走進面前的廢棄倉庫,在鬼切随之入內後伸手打了個響指,高聲喚道:“鬼武頭。”

一只武士頭盔造型的智能機器人應聲而現,穩若巨石地浮于半空。它通體黑白配色,看上去既古雅又笨重,且足有O的大半個人那麽高,真不知它是如何漂在空中的,大概是采用了未來的某種懸浮技術?

“鬼武頭是我的支援AI,更是我的武器儲備庫。對付EXE那種量産型液态金屬機器人,唯有重火力能帶來勝算。”O一邊解釋,一邊将取下背上的琴盒,鬼切震驚地看着武士頭盔的“下颌處”突然張開了嘴似的裂縫,顯現出黑洞般的儲物空間,由着O将琴盒整個塞了進去,仿佛頭盔在囫囵吞棗。

鬼武頭吞掉了琴盒之後,仿佛還砸吧了一下嘴,看得鬼切既好奇又着迷,擡手就想摸一把那未來的造物,卻被O用剛取下的貝雷帽猛抽了手背:“別亂碰,鬼武頭的自動防衛系統只認我和先生,小心它的內置火焰發射器噴你一臉。鬼切,我得提醒你,若你毀容,被先生嫌棄,我可是會殺掉你,由我代替你追求先生的。”

鬼切被年長的自己教訓多次,不可謂沒有不滿,但他擡眼就瞅見了O脫下貝雷帽後、自發頂冒出的兩只小紅犄角,像一對尖尖的荷花骨朵,既新奇又可愛,他立刻又想去摸——“我艹,你少碰老子頭上的Wi-Fi信號接收器!可惡的臭小子,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剁成碎肉取而代之啊!”O兇神惡煞地“啪啪”猛扇鬼切的手背,疼得鬼切趕緊抽回腫成饅頭的手,邊往後退邊委屈十足地嘀咕:“取而代之……你是要殺掉我嗎?殺掉過去的自己,難道不會違反時空法則?所謂的‘祖父悖論’?如果我不存在,你也不會存在了啊。”

O将貝雷帽也扔進鬼武頭的嘴裏,冷冷地掃視鬼切一眼,嗤笑道:“時空旅行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在單條時間線A上穿梭,另一種則是跳躍到A的平行時間線,如A1、A2、A3、A4。誠然,如果我殺死A時空中的過去的自己,或是A時空中任意時間點上的鬼切不慎死亡,那麽我、O的存在也會消失。但如今嘛……我在屬于你的A’時空,算是個異界來客,鬼切的死亡并不會影響O,就是這樣。”

O聳了聳肩,微勾的唇角再度充滿了源賴光式的嘲諷,他幼小的身體因逆光,倒影被大幅度拉長,顯得陰暗且深邃,傾瀉出隐隐的危險,但鬼切年輕氣盛,心一橫便不管不顧道:“聽起來,你的确在另外的時空殺死過年輕的‘鬼切’。如果你嫌過去的自己礙事,為何你殺掉了那些‘鬼切’,取而代之、親歷而為,還是沒能保護你丈夫——源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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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切的質問無疑戳中了O最大的逆鱗,男孩擡手就從鬼武頭嘴中抽出了一把黑柄金月的雪亮長刀,以風雷之勢架上了鬼切的頸側,“不錯,我在每個時空都沒能保護先生,用五十年蹉跎換來了千餘次失敗。可鬼切,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什麽都不做,先生一定會在和你的婚禮當天,被源家的叛徒買兇射殺。R93狙擊步槍,子彈正中心口,他的鮮血全濺在你的潔白禮服上。”

O在一字一頓的說話間隙,顯露出鋒利的犬齒,他赤紅的血瞳翻卷着憎恨的火焰,令秀麗少年也如若惡鬼,“你一定不知道吧,大財閥源氏金玉其外,內裏卻藏污納垢,不該涉足的生意一樣沒落下。歷任家主對那些灰色産業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有光的地方,必然存在陰影。可是,賴光不一樣,我丈夫不一樣。”

“先生就像古時候斬鬼的将軍,肅清着族內的不潔之物。一般人都只能看到他試圖掌控一切的野心,但我知道,他的正義感比任何人都要崇高。他用自己的方式糾正着家族的歪曲,得罪了族內外幾乎所有的既得利益者。”

“因為先生從不懷柔,總是快刀斬亂麻,對他恨之入骨的人拉幫結派,甚至形成了一個小團體。他們成群結隊地抹黑先生,曾造謠,曾栽贓陷害,也曾利用我的天真無知傷害先生,但先生全部扛了下來。”

“到最後,他們反而被先生奪走了一切,而失去一切的他們,只有一條路可選……鬼切,你記好了,藏不住嫉妒的弱者,不會甘做觀衆;惱羞成怒的人類在撕破臉皮之時,比惡鬼還不如。”

“他們集資聘請知名殺手,買通各路人等,在先生與我的婚禮上對他下手。整場婚禮,上百名來客,包括我,卻只有先生一人死去……這是那些混賬對先生最大的侮辱,也是對我最大的蔑視。”

“你覺得我會甘心嗎,鬼切?即便我在先生的葬禮後殺盡了那些罪魁禍首,将他們一根根骨頭敲碎、一片片血肉剜出,我又怎能甘心?”

O将澄淨的刀鋒貼近鬼切輕微發顫的頸部皮膚,纖細的手指穩如鋼鐵。他看着刃面上映出的、十八歲的自己的臉,極突兀地粲然而笑,啞着嗓子道:“實話告訴你吧,年輕的鬼切,我最恨的不是在我面前殺死我丈夫的宵小之輩,而是沒能保護他的我!”

“你叫我如何甘心,我怎能甘心?未能保護賴光的我,餘生不配擁有哪怕一寸的安心。”

“我不甘心,所以我決定向奪走我丈夫的命運發起挑戰。一開始,我在自己的時間線上穿越,可‘祖父悖論’讓我束手束腳,令我畏畏縮縮,我害怕自己在A時間線上徹底消失,便再也沒有了穿越時空的機會。于是,當子彈向過去的我襲去時,我的第一反應,竟是為過去的自己擋下子彈……呵呵,你知道結果嗎,鬼切?賴光先我一步,将過去的我推開……”

“之後,我又做了數次實驗,我發現即便我不主動保護過去的自己,賴光也會為了保護我,而注定在我們的婚禮前後24小時內死去。要麽是接我們的婚車被槍擊、撞擊、剎車突然失靈,要麽是本該使用狙擊槍的殺手,突然臨時換用了毒氣彈,或是僞裝成賓客,借助人流用匕首刺向我——但其實他真正的目标,是賴光。”

“按照時空規劃局的說法,‘既定的死亡無法更改’。既然死神用其變化多端的詭計與我周旋,我只能放棄屬于自己的A時空,跳向已經存在其他‘鬼切’的A1、A2、A3、A4等時空。”

“的确如你所言,我在A1時空就殺掉了既礙事又無能、對保護賴光沒有任何裨益的‘鬼切-A1’。當我鸠占鵲巢,穿上了那件曾經的婚服,在全身上下都藏滿了武器,我的确搶先一步,做掉了那個源氏內鬼派來的殺手,我甚至将那些與暗殺陰謀直接相關的老頭老太挨個斬首……我丈夫又一次将婚戒戴上了我的手指,我本以為我終于戰勝了命運。”

“可我忘了,還存在‘時空規劃局’這樣一個該死的機構。我忘了總有些欠扁的混賬把‘既定的死亡無法更改,時空的法則無可置疑’當做自己的信條。規劃局執行司派出的液态金屬機器人化作賴光自小的親信、坂田金時先生,瞞過了因狂喜而大意的我,那個可恨的EXE将手臂變作刺刀,又一次在我面前害死了我丈夫。”

“我沒有哭泣的時間,只能立即從A1時空前往A2。但EXE實在太強,我又從A2前往A3,從A3前往A4,從A4前往A5……終于,我打碎了第一塊EXE的核心芯片,我終于在賴光為我戴上婚戒後,将另一只婚戒套上了他的左手無名指。當我丈夫牽起我的手,對我低頭微笑,我以為,我本以為……”

“可我忘了,對于統括所有時間線的規劃局而言,一旦既定的命運在我的婚禮上産生突變,他們全局‘零差錯’的記錄就會被打破,所有員工都會被連帶問責。在他們看來,我的幸福,我的婚禮,我的丈夫,我的堅持,都只是必須被糾正的錯誤。”

“EXE是執行局的量産型機器人,我毀了一個,執行局即刻就派來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更糟糕的是,我因報廢了具有國家警員編制的EXE,上了執行局的全球紅色通緝令,那些吸血蟲般的賞金獵人聞風而動,與EXE裏應外合,讓我步履維艱……”

“你不是曾問,為何我要用這具你我少時的身體、這張你我十三歲時的臉嗎。”O幹脆利落地反手一刀,在鬼切的驚叫中劃開了自己的右臂,但年輕的大學生并沒有看到血管破裂、鮮血四濺的情景,他看到的是——出血節制的真皮組織之下,流動着金屬冷光的機械骨骼。

“時空穿梭機使用次數過多,就算有預防保護措施,使用者還是會因電離輻射而致癌。可是在打破我丈夫的死亡輪回之前,我怎能先輸給癌症?所以我将無藥可救的人類肉身逐步替換成了各種各樣的機械組件。如今的我,機械義體化程度達到了98.76%,早已不配被稱為人類了。”

“回到我的體型問題。如果可以,我也想擁有如你——鬼切——如你一般青年的身體,因為我始終沒有放棄和賴光并肩而立的幻夢,我起碼得看上去成年了,準備好了,被法律所允許了,才能和他一同步入婚姻殿堂啊。”

“可是,活人的90%以上機械化本就沒幾個醫生敢做,又因為将我的病軀改造為成年體的手術難度,要遠遠高于改造為少年體,我只能選擇變小、變矮,退化為十三歲的自己。”

“我的義體化手術是永久性的。所以,我無法長大,無法長高,永遠只能以這副模樣示人了。當我和你站在一起,賴光會選擇誰,傻子都能猜對吧……呵呵,開心嗎,鬼切?‘取而代之’什麽的,是在騙你。”

O慢慢垂下持刀的手,那對覆蓋着緋瞳的長長眼睫也疲憊地嘆息般垂落。他任由袒露金屬骨骼的雪白手臂緩慢愈合,将他深藏體內的沉痛真相一點點掩蓋——他的人造皮層擁有與記憶金屬類似的特性,能在一定限度內自我複原。

他與鬼切陷入了很長一段沉默,誰也不看向彼此的眼睛,他們間的氣氛就像夜晚的傷口經久不愈,所以才從裂縫中滲出了傷感的月光。

直至鬼切終于從共情的痛楚中脫身而出,擡眼俯視O面無表情的臉,他緩解緊張似地勉強一笑,結結巴巴道:“那個,O,我……我必須向你說聲對、對不起……我完全不知道你和源、源先生……呃、嗯……就、就是,你經歷了那些……規劃局,執行司,命運,EXE和獵人們……我、我覺得你……”

可他還未來得及傾吐內心真誠的歉意與敬佩,就被年長的他冷酷打斷:“閉嘴,鬼切,我對你的想法不感興趣。我所關心的,唯有如何提升能讓我丈夫活下去的概率。”

O将手中長刀插入鬼武頭磨刀石般的齒間,抱起雙臂,氣勢驚人地仰視鬼切道:“臭小子,你給我聽好,來到你的時空,是我第一千一百二十四次嘗試,但卻是我第一次選擇‘婚禮前五年’,而非‘婚禮當日’、‘婚禮前一天’、抑或賴光小時候。我的考慮,是趁你已達法定婚齡,讓你提前五年與賴光結婚,而我,提前五年殺光那些會對賴光産生威脅的人渣敗類。”

“鑒于我的機體備用能源所剩無幾,只可供我在你的時空停留至多三日,所以我倆要分頭行動,你去求婚,我去清掃垃圾。三日後,在我返回未來之前,你必須告訴我,先生已經答應了你的求婚。時間不等人,抓緊了,鬼切!我将你該知道的都告訴了你,你也已知曉我這秘密基地的位置,事不宜遲,我現在就送你回先生那裏。記住,向賴光求婚,用盡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你必須讓他答應你,我為你争取來的五年時間才有意義,你與我,我們,才能将無窮大分之一的概率提升為無窮大分之二。”

O一語道畢,擡手敲了敲鬼武頭的外殼,支援AI早已将那黑柄金月的長刀吞下,便又在空中晃了晃,張嘴吐出兩把小巧樸素、但威力不俗的手槍——雅麗金PYa。O用單手一次性接住,将它們分別插入皮夾克內側的兩邊口袋,“唰”地拉上了夾克的拉鏈。

仿佛又聽到了鬼切的心聲,O擡頭便沖過去的自己挑眉道:“小子,別露出那種蠢表情,就算鬼武頭會覆蓋光學僞裝,隐形後跟着我,但我還是習慣在身上塞幾把武器。這樣一來,就算我無法再牽起先生的手,至少還能捏緊槍,不至于手中空無一物,對吧。”

見鬼切再度展露似懂非懂的表情,大眼睛盡透出呆呆傻傻愣愣的光,O在內心嘆氣,很有長輩氣度地換了個話題:“你還有什麽疑問,讓我猜猜……對我的刀感興趣?呵呵,我可以提前透露一點信息,那把刀的前身,是源氏享負盛名的斬魔寶刀,算是先生一族的守護刀,但如今早已失傳。先生根據族內留存的史料,将古刀重新設計,親自重鑄後送予了我。也就是說,鬼切,我的刀将由先生在兩年後送給你,作為你的二十歲生日禮物。”

“是不是很值得期待,小子?”O重新戴上貝雷帽,遮住自己頭頂的紅色尖角,他轉身就走向倉庫的庫門,邊走邊擡高左臂,擡起左手,朝望向他背影的鬼切豎起了無名指。

“對賴光那樣的好男人,就得早點給他打上屬于我們的印記啊。走了,鬼切!”

瘦小少年将左手握拳,提前慶賀勝利般揮舞,他衣着狂放,逆光而行,飒爽的背影宛如出鞘的利刃,笑聲則像是明亮的海潮,讓年輕的他也驀然激動,很快就找到了對始終盤旋于內心、最為沉重的疑問的解答——

提問:如果我遠離那個人,不向他求婚,不和他結婚,與他分道揚镳、形同陌路,能否将他五年後幸存的概率由無窮大分之一,提升為一?

回答:幹!這什麽傻逼問題!我的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我為什麽要推開自己的男人,把他拱手讓給別人?

源賴光是“我”的丈夫,就該由“我”來救!

畢竟,“我”可是“鬼切”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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