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8
0:01,鬼切從夢見一個幼小的身影墜落火海的夢中驚醒,他因過于劇烈的心悸大喊出聲:“不!不要!”
守在他身邊的源賴光立刻将他摟進懷裏,卻被他死死攥緊浴衣的前襟,“先生!他死了!O、O他——”鬼切渾身顫抖,用小鹿般瞪大的眼睛由下至上瞅着源賴光,緊縮的瞳仁中滿溢仿佛世界末日般的驚恐,“先生!我、O——呃!不,不……嗚……是,是一位,我,我的、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掉、掉進……!他、他好像不在了……”
源賴光凝視他倉惶的緋瞳,似乎抿了抿唇才輕聲道:“冷靜點,鬼切。是什麽讓你得出這個判斷?你有可能只是做了噩夢。”男人輕撫少年的後頸,掌心順着他的脊梁骨下捋,像是在修複他的創傷,又似在給他堅實的依靠。“你說的那位朋友,我認識嗎?如有需要,我可調動人手助你尋找,确認他或她的安全。但我建議,你先試試手頭現有的通訊方式,與他取得聯系。”
“冷靜下來,我的丈夫……我還在你身邊。”源賴光鎮定的語氣猶如萬噸巨輪之錨,他坐上床沿,任由鬼切淚汪汪的小狗一般鑽進他的懷裏,環住他戴着婚戒的左手,有似溺水者抱緊一根浮木,驚恐不安地短促呼吸,“鬼切,遇事不要慌,将精力集中于思考對策。你成長的道路還長,以後必定會遭遇更多這樣的事。就将此次當做一次必經的歷練,如何?”
鬼切聽了丈夫沉定的勸慰,使勁眨掉眼角的淚珠,他慢慢仰面,望向源賴光,忍住淚嗝後小聲嘟囔:“好的,先生……我想用一下我的手機,您能暫時回避嗎?”
源賴光微微颔首,将已經被他删除過通話記錄的、鬼切的手機遞給他的小丈夫,由着鬼切接過手機,爬出他的懷抱,忐忑地将大拇指按向home鍵——“我就在門外。”源賴光走出卧室,反手帶上了門,将必要的隐私與尊重留給鬼切。
“謝謝先生。”鬼切雖如此呢喃,但眼神不離屏幕,他剛想向O撥打六個零的電話,卻發現自己在0:00接到了一條發送號碼為“000000”的短消息,其內容為:
鬼切,我已回家,一切都好。
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接下來的,交給你了。
告訴先生,我
這條短消息的落款是“O”,明顯是年長的他所發來的道別信。但鬼切看着O平和而滿足的措辭,看着那散發着年長者的穩重與威嚴、對年輕的他寄予了無限希望的字句,激烈的心跳不僅沒有平複,反而更加動蕩——他想不明白的是,如果O試圖報平安,為何他最後一句話有頭沒尾?O在發消息前就那麽焦慮、那麽馬虎、那麽趕時間?甚至沒寫完最後一句話就落款?是有什麽在逼迫他、催促他、威脅他,才導致他沒寫完想告訴源賴光的最後一句話?
鬼切很清楚,雖然他們是異體同心的存在,但O對“賴光先生”的深情遠勝于他,如果O想托他向源賴光轉達最後的話語,怎麽可能只寫一半就收筆,倉促又草率地落款?他那拯救并守護源賴光的心,明明那麽勇往直前,明明“我”之後可以是“愛他”、“不後悔”、“履行了約定”……O卻偏偏戛然而止,仿佛命運的報複卷土重來,斬首的側刀即将落下,驅趕他走向黃泉的死神連他臨終告白的權利都剝奪,只給他撒一個善意的謊言、報一個虛假的平安的時間……
然後他以“O”之名,舍身赴死。如小小的木槿花樹被燎原大火吞沒,在濃煙中風骨無存,化為飛灰餘燼;又如武士殒命疆場,面目全非而馬革裹屍,連主君都不知該何處尋他。
“O,為什麽?你真的……真的死了嗎。因為執行司派來的殺手,那些EXE?還是……你只是離開,離開了我的時空,返回了故鄉……”鬼切重重地哽噎,瘋了般拼命點觸屏幕、撥打電話,重複嘗試同一個號碼:“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但他得到的回複一直都是:“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詢後再撥。”——“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詢後再撥。”——“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詢後再撥。”——
他青春年少,畢竟不是O,他還未試夠一千一百二十三次,就垂下了手,任憑手機滑落指間,跌進柔軟的被褥。“O……你就這麽、不在了嗎。可我,我……”他在床上蜷縮,蜷成伶仃的一團,将頭埋進膝蓋,被軟弱的啜泣之意不斷沖刷着紅通通的眼角,“我該怎麽辦,O?我還沒向你道謝,還沒向你許下承諾,我還沒向你坦白,告訴你我很害怕……我好害怕自己辜負你的期待,好害怕五年之後,自己還是能力不足,又弄丢了你最珍惜的賴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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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切扯住自己的黑發,指尖摳入頭皮,帶來未出血的刺痛,“如果我真的向你坦白,你會對我失望嗎,O?我太膽小了,我的心根本不夠堅韌,如果你是我,一定不會這樣害怕。”他在自虐的悔恨中咬緊了牙關,嗅到絲絲甜腥自唇間傳來,“可惡,為什麽你就那麽走了?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向你請教,關于先生,關于五年後,關于你。你那麽強大、那麽無所不能,我既羨慕你,又很嫉妒你,為什麽不多留幾天,O?你真的遇害了嗎,還是,還是真的回到了屬于你的時空……”
鬼切不願自己懦弱的哭聲被卧室外的源賴光聽見,他伸出雙手,捂緊了下半張臉,将抽噎全部堵在喉頭,将淚水全部擋在指間,仿佛向安靜妥協,便能維持住一切都好的堅強表象。
然而——“咚咚”,“鬼切?如你再這麽哭下去,我可要破門而入了。”
鬼切吓得打了個有點兒響的淚嗝,他一邊眨巴眼,一邊懊惱于自己還是太過低估了他年長的丈夫,他沒想到源賴光就如同守護雛鳥的白鶴一般,靜候于巢邊,片刻不離、枕戈待旦,竟然敏銳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我、我沒事!別擔心先生。”鬼切飛快地用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淚珠與眼下的淚痕,一廂努力将鼻涕都擤回去,一廂帶着鼻音乳聲乳氣道:“我聯系不上我的朋友,他肯定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雖然他脾氣很壞,很任性,不怎麽在意我的想法,與我相處的時間也很短,但他幫了我很多的忙,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老師……我很後悔沒有與他正式地道別,也沒有認真地感謝過他。先生,如果您是我的那位朋友,您會覺得我很不像話嗎?”
隔着一道卧室門,源賴光的聲音卻如從海底升起的燈塔水母,有着能震懾時間、逆轉命運的安定力量:“否。在我看來,唯有遺忘能帶來訣別,友人會遠離,但友情不會。鬼切,如你真的感謝你的朋友,就應遵守承諾,言出必行,不辜負他的付出與期望,銘記他為你所做的一切。”
少年靜靜聽着他丈夫的話,緩慢忽閃眼睫,從似懂非懂到恍然大悟,仿佛晦暗的心海驟然就迎來一束澄淨的光。“我……我明白了,先生。我會永遠尊敬我的朋友,但我不會再依賴他。我會繼承他的志願,追趕他、超越他,實現他的未盡之夢。”
少年靜靜地閉上雙眼,深呼吸。他的心中恍如大水褪去,露出一整座恢弘冰山,既似在體內長留的孤島,又用至純的精魄将光折射出彩虹的內核——他暗自發誓:不會輸給O。
他對先生的愛情,不會輸給O。
他的鋒利與堅韌,不會輸給O。
就算五年後,出現O未能根除的、新的惡鬼,他也沒什麽好怕!足足五年,還不夠他磨砺自己的刀刃,為他丈夫斬盡邪祟?不僅如此,他還要争分奪秒,利用這五年的時間糾正源賴光的“歪曲”:他會改變源賴光過度自信、獨自背負重擔、不願依賴他人的壞毛病,他會身體力行地讓他丈夫驚豔于他飛速的成長、成熟,與誓言的成真。
即使五年後有萬一,本被O 打散的命運的惡意又重聚成形,他也沒什麽好怕!大不了,由他翻開O那塵封了五年的故事集,由他執起O曾用過的繪筆,由他接替O的輪回,成為新的“O”。
他願以此身忠魂為杆,赤血為墨,譜寫新的章節,讓“O的故事”得以延續,直至真正拯救所有“O”共同追逐的光華——
“賴光先生!”
少年跳下床,沖向卧室門,打開便撲進源賴光的懷裏,又一次環緊了他的腰。“我不會輸給任何人,我一定會對先生負責,我是最可靠的丈夫,我一定會守護先生!”
他那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将将扣在源賴光的脊椎骨之上,就算隔着厚重衣料,也能傳來他堅韌之心的炙熱溫度,就像是一柄利刃在隔着刀鞘,鼓動着赤膽忠心的脈搏,又仿佛傳世的名刀重塑于青稚少年心中的烈焰,必将以無悔的意志,滌清無盡的惡念。
少年的虎虎生氣讓男人不禁勾起了嘴角,他捧起少年的臉頰,朝他俯低上身,先是用嘴唇碰了碰少年潔白的前額,親了親他眼下濕潤的淚痣,又略側鼻梁,吻了吻他的嘴角,最後才朝他那小丈夫的耳蝸輕聲說:“這麽想守護我嗎,我的丈夫……那便封你為我的武士吧,我的鬼切。”
他的鬼切對他仰面而笑,郎朗回複的聲音猶如刀刃相撞的铿锵:“是,我的主君,我的主人,我的丈夫!”
“我,鬼切,必将成為你的至強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