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難辯(一)
我和文朗俱是一驚,忙掀了簾子瞧,西華門從來不是儀仗出入的宮門,況且又是這個時辰,除非……
“是太後!”文朗只瞧了一眼便鎖緊了眉頭。
我也有些焦急:“太後這個時辰回來,不走神武門而選西華門,莫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文朗點頭:“定是有事。”
“咱們此時是進不去了,這儀仗走完至少還要半個時辰,恐怕天都要亮了。”
我看着那長長的隊伍,心中沒了主意,雖然太後的鳳辇已經進去,但後頭随從護衛和物品還很多,二哥和石睿堯的官階都不高,誰也攔不下太後的儀仗讓我們先進。
別無他法,我們只好把馬車挪至一個相對隐蔽的角落,原地等待。
宮門終于安靜下來的時候,天已微亮,馬車趕緊進了宮門,複又停在了芳華門外,二哥和石睿堯只能送至此,告退而去。
已是卯時,後宮內清晨灑掃的內監宮女已然多了起來,行動大大不便,但我與文朗已顧不得這許多,再一刻就是早朝的時辰,實在耽誤不得。
文朗也是心急,拉着我左繞又躍,饒是他對這後宮道路方位熟極,腳下功夫也好,我二人終是有驚無險的回到景和宮。
一進景和宮後門,就見滿臉焦急的常遠極度不安的候在園中:“唉呦皇上,您總算是回來了,可急死奴才了!”環佩也驚慌的朝我湊過來。
“讓太後的儀仗阻了,出了什麽事?”
文朗腳下不停,匆匆往內院去,口裏一連串的問題:“太後不是還要好幾天的工夫才回來?怎麽今兒個就回了?為什麽走西華門?”
常遠一溜小跑跟在後頭:“皇上,您可不知道,昨兒晚上您剛走,就傳來昭成小郡王生了急病的信兒,管事嬷嬷禀了榮婉儀,婉儀主子不敢作主,就遣人過來尋皇上,奴才只能說皇上已睡下了。後來就連夜召了太醫,可不知怎麽的太後得了信兒,連夜就從天寧寺回來了,寅時到的,仁壽宮剛派人過來請皇上呢,奴才鬥膽回了說皇上先去上朝,下朝後就去看小郡王。皇上您要是再晚一刻回來,奴才這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我聽了驚得一身冷汗,是致凡病了!這等大事拖了**,不定要鬧出什麽岔子。
不過眼前沒有我仔細思考的時間,挨過眼前最最要緊,扯着環佩急急吩咐:“快去伺候皇上更衣,叫外頭的轎辇預備着,皇上這就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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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忙腳亂,總算是及時将文朗送上了禦辇,跪在景和宮門口送走了他。我這才長噓一口氣,對扶我起來的環佩說:“叮囑咱們宮裏的人,行事要格外小心,切不可亂說話,這回恐怕是個大麻煩。”
環佩也是擔憂,複又寬慰道:“小姐已是正五品嫔位,留宿皇上雖不合規矩,但也是有先例的,就算責罰也不會很嚴重吧。”
我搖搖頭,沒有出聲。
我回到屋內,喚環鈴幫我梳頭,剛拆了昨夜的發髻,就見桃雲進來禀告:“主子,仁壽宮傳了旨意,今兒個免了請安。”
我揮揮手叫她下去,環佩随即道:“既如此,小姐睡下歇會吧,熬了**也累了。”
我點頭,遂叫她倆也去歇着。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心中有所惦念,總是左右翻覆,不過兩個時辰,待環佩端膳進來也便起來。仁壽宮或者乾元宮都沒什麽消息,我心中總是隐隐的不安,惶惶的不得化解,直到晚膳時分有稱小郡王的病情已有好轉,我心下才稍稍安定了些。
天色有些陰沉,比平日裏暗得早了,一日夜不曾安眠,此時身上終覺得困乏起來,知道這種日子文朗定是不會召我了,便預備早些睡,正要更衣卸妝,環佩忽然跑進來:“小姐,仁壽宮的孫嬷嬷過來了,說太後傳小姐過去敘話。”
她頓一頓,神色凝重:“說是叫小姐獨自前往。”
我心下一沉,忽又釋然,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孫嬷嬷呢?”
環鈴惶惶的看我:“在外頭等着呢。”
我點頭,立起身便要邁步,兩個丫頭作勢攔我:“小姐!這……”
我無奈笑笑:“那是太後,又不是旁的誰,還能把我吃了不成?別擔心,我會小心應對,去去就回。”
來到外頭,孫嬷嬷向我施了一禮:“瑜嫔主子。”
“孫嬷嬷快別多禮,不知太後這麽晚了傳召臣妾有何要事?”
“這個奴婢也不清楚,瑜嫔主子随奴婢去了便知。”
我見此也不再多問,随孫嬷嬷來到仁壽宮,她将我引至佛堂外:“請瑜嫔主子在此稍候。”
能看到太後正在佛堂中念經,我點頭示意了,便安靜的候在院子裏。
這佛堂青磚灰瓦,綠陰寧靜,淡淡微風拂過,帶來陣陣香燭氣息,讓人不自覺的靜心虔誠。
少頃,太後已念經完畢立起身子,我見了忙跪了:“臣妾參見太後,太後福壽安康。”
太後沒有出聲,只是慢慢踱到佛堂門口:“瑜嫔,你看這佛堂如何?”
我不明所以,不敢亂答,只道:“宮中靜土。”
“靜土?”太後輕笑了一下,“是安靜,清靜,還是……幹淨?”
我更加不敢回答,只是沉默着。
太後似乎也并不等着聽我說什麽,她停了停,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瑜嫔,皇上昨夜歇在你那裏?”
我心中猛地一跳,忙俯身而拜:“是,臣妾知罪,是臣妾逾矩了,請太後責罰。”
顯然太後想要的并不是這個答案:“你以嫔位伴駕整夜,雖說逾矩,倒也算不得什麽大罪。”
見我閉口不言,太後話鋒一轉:“瑜嫔,皇上昨夜不在宮中,你們去了哪裏?”
雖早有擔憂,但當太後真直接問出這個問題,我還是驚得身上一顫,太後何等人物,立刻發覺了我的異常,更加堅定清冷的盯着我,我知道否認辯解都是無用,此時說是罪,不說也是罪,決計不能供出睿蓉是第一條,她和文朗還有大好的幸福,不可斷送在我手中。
打定了主意,倒也無懼,我咬了唇,垂下了眼睛。
太後看出我的堅定,隔了好一會,淡淡開口,卻是直接叫了我的名字:“愉兒,往日裏,哀家曾覺得你是個知禮重情的好孩子,很多事只作不知,由得你們。只是今日,才知你原來也是這般有心思的,實在令哀家失望。”
我聽了這話十分難過,思及往事,幾乎落下淚來,卻不知要如何開口,只哽聲道:“愉兒該死!”
太後扶了孫嬷嬷的手出了佛堂,到我跟前:“既然你不願開口,便在這靜土安心思量吧。”
說罷吩咐孫嬷嬷:“找個人在這侯着,什麽時候她想清楚了,什麽時候再叫她宮裏人接她回去。”
太後随即離開,留我一人跪在這佛堂的院中。
約一炷香的工夫,孫嬷嬷折返回來,看看我:“瑜嫔主子,奴婢多一句嘴,出宮想必是皇上的意思,主子就算說出來,太後也不會拿皇上怎樣,對主子也頂多是個勸谏不力的責罰,你又何必這般堅持,跟太後過不去呢?”
我微施一禮:“多謝孫嬷嬷,愉兒明白嬷嬷的好意,請不必理會臣妾了,也不用着人候着,快去歇着吧。臣妾心中主意已定,便是任由太後發落的。”
孫嬷嬷嘆了口氣,搖搖頭,終是沒再說什麽,轉身去了。
夜涼如水,堅硬的青石咯得膝下生生的疼,動一動更是鑽心,索性咬牙挺了,漸漸的便也麻木,沒了痛的感覺,只剩下冷,身上的單衣遠不能抵禦秋夜的微寒,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幾個時辰,一晃便過去了,好歹也練過幾天功夫,當然要比那些柔弱女子強得許多。
聽着更聲,寅時,身上愈發難過起來,感覺每一根骨頭都在搖晃着,撕扯着身體。此時,陰沉了一晚的天下起了雨,沒有風雷閃電,就那麽無聲無息的,毫無征兆的灑落無盡冰冷,無情的昭示和加劇着我的無助與渺小。
當衣衫很快濕透,我終于哭了出來,安靜的恣情哭着,微弱又堅定的表達着些微的抗争,混在雨水中,很快淹沒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