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搏命（二）

我并不會水，在我朝，非粗野男子、雜耍表演或水軍官兵，旁人少有泅水之時，而官家女子，更是絕無可能接觸到泅涉浮沒**的任意一種。我發現不好連忙要掉轉身子，此時腳下卻忽然探到了那個支撐，松一口氣，原來它比我想得要深一些。

腳下踩實了，我豪不耽擱，伸手就去拉安才人，她已經停止了掙紮扭動，拉過她并不費力，只是整個人全無反應，看起來極危險，似乎時刻都要失去性命。

“小姐！你——”環佩是兩面着急，一咬牙，“快把安小主弄上來，晚了就沒命了！”

一屍兩命的後果我不敢想，想把她托起來，但要擡離水中，她的身子比我想象的沉重得多，感覺水越來越冷，我也同樣不能耽擱，腳下踩穩，深吸一口氣，運了功夫全力拼上了勁——終究是有過底子，總比常人強些。

加之岸上的人都一齊盡了全力，一鼓作氣下，幾乎一下子把安才人拖上岸。

然而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礙着她即将臨盆的身孕，我只能施力在她的腰背部，岸上人又都是拽她的手臂，她那碩大沉重的肚子便拖了後腿，全部重量壓在了我并不慣用的左手上，很快便失去了重心開始下墜。

眼看着強弩之末，誰都知道再而衰的道理，大家面上都露了絕望，就在此刻，聽到呼啦啦的來了幾個人，太後忙道：“快！快！”

幾個內監很快将安才人擡上岸，我這時想去幫睿蓉，才發覺自己已經有些脫力，一遲疑的工夫，已有人拉了睿蓉上岸。

“小姐！小姐！”環佩急切的叫着我，我看人越聚越多，自己這個樣子實在不成體統，于是也趕緊拉着她們爬了上去。

現場亂作一團，安才人毫無生氣的躺着，濕透的衣裙緊緊的貼在肚皮上，更凸顯着她身子的瘦弱和此刻的危在旦夕。睿蓉發髻散亂，全身顫抖，神志不清的哭到力竭。我則濕了大半個身子，有些驚魂未定的勉強立在一邊。

當文朗和榮妃趕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眼看着他重視的幾個人都狼狽不堪，文朗又心急又氣惱，有些暴躁，看向在場衆人，想問個究竟。可惜誰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衆人面面相觑，當事的兩個人顯然又不可能開口解釋。

榮妃此時輕聲道：“皇上息怒，也不急在這一時，先讓她們回宮安頓了再說。”

我聽了趕緊開口：“安才人危險，要趕快請太醫！”

話說出來才發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發抖，榮妃也意識到了安才人的危險：“快！都楞着幹什麽，把瑾嫔送回景和宮，安才人擡回永祥宮，快去宣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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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妃吩咐完了又看向太後，還是靜妃道：“太後先回去歇着吧，待查清了，咱們再去跟太後回禀。”

榮妃同樣附和着，太後滿面焦急疑惑，點頭道：“哀家不妨事，你們快去，要好生照看她，千萬別讓皇子有了閃失，弘元朝第一個孩子，萬萬大意不得，有什麽事，速速來禀。”

皆應了，榮妃又請示文朗的意思：“皇上可要一同過去？”

文朗應聲：“嗯，把太醫多叫幾個進來。”

已有太監宮女用軟轎擡了安才人走，景和宮的轎子也到了，環佩她們七手八腳的扶了睿蓉上轎，文朗皺着眉看看安才人那邊又看睿蓉，十分躊躇，直到一旁的我向他示意放心，文朗才陰沉着臉朝永祥宮去了，甚至都沒有跟太後知會一聲。

太後也沒在意，轉身離開，行禮過後，榮妃和洛貴人等人急匆匆的跟上文朗，靜妃清冷的看看我，沒說什麽。衆人見狀也不敢多談論，随即四散開去。

景和宮中同樣一片慌亂，我把環佩和桃雲都打發到睿蓉那邊幫忙，只讓環鈴幫我褪換衣裳。環鈴也是吓壞了，平日裏極吵鬧的一個人，此時卻一副不知道要說什麽的表情，看着她急壞的樣子，我苦笑一下：“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過了一會兒，有外間伺候的小宮女進來，捧了一碗湯水：“娘娘，環佩姐姐吩咐熬的姜湯，給娘娘祛寒，讓娘娘一定喝了。”

我點頭，接過來胡亂飲了幾口，很快身子有了暖意，便趕緊朝常青閣過去。

在這邊照應的環佩見我來了，皺着眉頭迎出來：“小姐，你怎麽過來了？”

接着呵斥着環鈴：“怎麽也不伺候小姐沐浴，不是說了要用熱水泡一陣子麽！又叫她跑出來吹風。”

環鈴有些委屈：“小姐要過來，我哪攔得住……”

我對着環佩笑笑：“你罵她做什麽，這會哪有工夫沐浴，你沒見剛才那兇險樣子，我過來看看睿蓉，還要趕去永祥宮那邊。”

“小姐——”環佩不依，“你自己的身子，從來都不在意，這才幾月天，你就往水裏去，還不說溺着怎麽辦，受了寒又要折騰上一陣子，總歸是你自己吃苦。”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自己活該——”我急着想知道睿蓉和安才人到底發生什麽事，一會到永祥宮也好幫她應對，“睿蓉怎麽樣了？”

見我如此，環佩也是無奈：“嗆了些水，又着了涼有些發熱，不過倒不礙事，幾劑藥就能好。”

我放了心，要進去，卻被環佩攔了：“受了不小的驚吓，安神壓驚是最緊要的，還是不要去刺激她的好。”

我想想也對，只好點頭：“雖說宣了太醫，恐怕一時半刻還不會到這邊來，你就先在這邊照應着，我去永祥宮看看。”

“娘娘，”剛要走，桃雲喚住我，“這種事情，躲都躲不及，你還要湊過去麽？”

一旁的環鈴接道：“就是啊，旁人的事情，你管那麽多做什麽，自然有上頭去*心。”

“這可不是什麽旁人，你們不明白，回頭叫環佩仔細給你們講講經過，個中利害關系我都不敢深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遲疑了一下，我又回過身來問環佩，“安才人那，你覺得如何？”

“她的身孕是已足了月的，想保的話——”環佩想了一下，“孩子應該可以保得住。”

環佩的話說得有些保留，我也沒再追問，帶上環鈴急匆匆的朝永祥宮去。

永祥宮中氣氛有些緊張，我沒有乘轎，只領着環鈴毫不聲張的進來，倒也沒引起什麽注意。安才人住的側殿有許多宮女內監進出，人人皆是緊張忙碌，看不出具體狀況如何，我觀望幾眼，還是朝正殿過去。

文朗和榮妃靜妃都在，時不時的有下人來找榮妃回話，我立在殿門口時她也沒顧得上我，靜妃又是少有表情，倒是文朗見了我示意我進來。

殿內人不多，我無論如何掩飾不過，幹脆大方的上前行禮。

起身後，我根本不給他們開口的機會，道：“瑾嫔落水受了驚，沒什麽大礙，已經睡下了，臣妾安排好了就趕緊過來看看，不知道安才人如何了。”

文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明顯放了心，而榮妃則微笑着：“瑜妹妹能舍身相救，實在是很了不起，非常人能比。你自己也落了水，要小心別受了寒才好。”

我忙要道謝，還未開口，就有個宮女闖了進來。

“皇上！娘娘！求求你們，救救安才人！”

這宮女十分面生，一進來就撲通跪了，滿面淚水，哭喊着。

衆人皆是一驚，文朗皺了眉頭：“你說什麽？”

“皇上——皇子固然重要，可安才人也是一條命啊！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她啊！”

那宮女愈發的語無倫次，我心裏暗嘆一聲，這宮女恐怕兇多吉少了。

果然榮妃怒喝一聲：“大膽！這是什麽地方，由得你放肆！皇上親自坐鎮在這，誰還能害了她不成！給我拖出去！”

立時便有兩個內監來拖那宮女，那宮女心有不甘卻也不敢用力掙紮，我心中一動，開口問她：“你不是安才人屋裏伺候的吧？”

那宮女本已絕望，見我一問，像抓住了稻草般恍然大悟：“回貴嫔娘娘，奴婢不是安才人屋裏的，奴婢是和壽宮的。”

“哦？”我一挑眉，和壽宮，不知是哪位太妃屋裏的，看榮妃也是意外，揮手制止了那兩個太監，語氣和緩了些：“既是和壽宮裏伺候的，又到這裏來吵鬧什麽？”

那宮女端端正正的跪了磕頭：“奴婢名叫素平，以前是與安才人一同入宮，關系十分親近，今日得知她出了意外，特意過來瞧。”

文朗此時問：“那你又要朕救她什麽？”

那宮女似乎後悔于自己的莽撞，有些遲疑，一直沒開口的靜妃突然出聲：“你剛才說——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