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錯綜(三)

所有要說的話一下子噎在喉頭,我全身瞬時僵硬起來。

睿蓉的話深深的刺痛了我,那些埋起來的情感立時翻湧,鋪天蓋地的傷痛讓我立不穩身子,直搖晃了一下,身後的環佩一把扶住我。

“瑾主子,你怎麽說這些來傷我們小姐——”

環佩輕聲對睿蓉埋怨,待她還要說什麽,被我抓着她的手突然加大的力道阻止了,一邊的環鈴不管不顧:“是啊瑾主子,我們小姐昨兒個受涼發熱了**,才好一點就來瞧你,你卻跟她吵——”

我低聲制止:“別說了。”

環鈴卻意猶未盡:“本來嘛,小姐你——”

我皺眉:“好了!這麽沒規矩!你再說一句就收拾東西回家去!”

滿腔悲切化作呵斥,說出了極重的話,環佩環鈴早已沒有家,我這麽說簡直就是要了她的命,環鈴當即委屈得紅了眼圈,用力咬了唇,再不敢吭聲。

睿蓉也意識到失言,止了哭泣,讷讷着:“姐姐,對不起——”

我勉強笑一下,淡淡開口:“睿蓉,就是因為他站在你面前,你更加艱難,你才更要珍惜。不論他今天說這些話的原因是什麽,他的目的都是要保護你,這毋庸置疑。你知道出事之後他為你做了什麽?”

“他是怎樣的人你是知道的,當年連素不相識的你都出手相助,何況是一個為他懷了孩子且即将丢掉性命的女子,”我垂下眼睛,“安嫔生死攸關的時候,太醫來請旨,一屋子的人看着,你知道他怎麽說?他毫不猶豫的選擇放棄安嫔的性命,為了什麽,也許大家都猜得到。”

“他怕安嫔醒來的指認會對你不利,所以簡直是違背了他的本性在保護你。”

“不要打斷我,讓我說完,說完我就走,”我擡手阻止了要開口的睿蓉,“至于我為什麽會跳下水去救安嫔,我想不需要解釋,如你所說,雖然這宮裏是個吃人的地方,你依然不會去害人,我又怎能見死不救。”

“你冷靜一下,我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要記得,我們是在一起的,”說罷我吸口氣,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他并不是從小被教育成為帝王的人,所以才更加可親可愛吧。但是他畢竟是一個帝王,我之前與你說的你想過麽?到底該怎樣去愛一個帝王。”

我離開,站在雲知苑門口停下來,逼自己不要哭,不管有多難受,現在都不是恣情的時候。環佩從後面拉了我的手,很溫暖,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如此冷,冷得有些僵硬。

就這麽立了許久,安靜的如死了一般,我終于開口:“去永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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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環佩有些遲疑,“你要去做什麽?我去備轎。”

“不必了,我想走走,清醒些,”頭腦恢複了思考,我道,“如果是早有預謀,不會因為皇上的袒護就能銷聲匿跡,這樣拖着夜長夢多,她是關鍵人,不如直接去問她。”

到永祥宮卻見大門緊閉,敲了門,我問出來應門的小內監:“榮妃娘娘不在麽,怎麽關了門?”

那內監十分面生,謙卑的堆着笑:“回貴嫔娘娘,榮妃娘娘不在宮中,去仁壽宮了,吩咐奴才們閉門謝客呢。”

“哦,”我心稱正好,不必費心去她面前虛應,“那本宮去瞧瞧安嫔和小皇子。”

“娘娘,”那內監忙攔了我道,“皇上有旨,安嫔主子産後虛弱,任何人沒有皇上的允許都不得去打擾,小皇子奶娘照看着,也是不讓瞧,還請娘娘恕罪。”

我皺了眉:“既是皇上的旨意,怎麽沒見通傳後宮?”

他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臉:“回娘娘,這奴才就不知了。”

我也不忍為難他,只叫環佩打了賞,轉身朝乾元宮去,想找文朗問個究竟。

從永祥宮去乾元宮需要繞上好大一個圈子,讓我走了許久,此時倒有些後悔沒有乘轎,不料到了乾元宮依然吃了閉門羹,文朗也不在,一問竟說同樣去了仁壽宮。

我仔細想着沒有頭緒,只得打發環鈴出去打聽,環鈴方才挨了罵一直悶悶不樂,想開口又不敢說的樣子,此時聽我有了吩咐一下子歡喜起來,連聲應着小跑離去。

好在離景和宮已不遠,我帶着環佩抄了小路,後門而入,桃雲回說睿蓉方才來過,見我不在就回去了,沒留下什麽話,我點頭沒說什麽,只叫傳了晚膳。

最愛說話的環鈴不在,我又懶怠開口,環佩知道我心裏不爽快,也不來吵我,一頓飯吃的極沉悶,我心裏雜亂,有一口沒一口,也不知道吃了些什麽,很快就吩咐撤了。

四月底的時節,晚膳後天還微亮,我平日不大喜歡入夜前半昏不明的時辰,總覺得暗沉壓抑,不若日間的敞亮,也比不上夜裏的純黑寂靜。今日我卻在這樣一個時候立在院子裏,看着灰黃的天空,覺得黃昏那雲其實也是很美,只是自己從未認真瞧過。

亮光暗下去,逐漸看得到隐約的星光,那過程也有幾分奇妙。

待天黑得透了,環鈴才回來,見我在院中十分意外:“小姐,你怎麽在這?晚上外頭涼了,環佩也不管麽?”

我知道環佩當然不願意我吹風着涼,只是今日寵着我,不來打擾,便對環鈴笑笑:“平日裏都是環佩數落你,今兒個可算叫你逮着一回。”

“好小姐,你可不能偏心眼——”環鈴笑嘻嘻的拉了我進屋,環佩也不與她計較,跟在後頭關了門。

我問:“瞧你這樣子,可打聽到什麽了?”

環鈴扶我坐了:“是!小姐,問不到也不敢回來呀,可費了奴婢好大氣力!”

環佩剜她一眼:“少貧嘴,還不快回給小姐。”

環鈴吐吐舌頭不敢再鬧,老實答道:“小姐,永祥宮那,皇上的确下了旨不讓人去探望安嫔,而且刻意沒有通傳後宮,說是想瞧瞧都誰會去探望,今兒個除了小姐,還有岚婕妤、明良緣、順良緣過去瞧過,都是被擋了的。”

我皺了眉,文朗這麽做,想必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不能讓安嫔接觸到旁人,又想要查點什麽究竟出來,讓人想不透。

“消息可靠麽?”

環鈴點頭:“奴婢與仁壽宮的花芹交好,永祥宮有個內監叫小來的,是她親弟弟。”

我有些意外環鈴的人脈布得恰到好處:“你倒是有心,各宮都有消息來源。”

環鈴并不居功:“奴婢哪有那麽大本事,那小來原本只是別宮的雜役,這回榮妃娘娘冊封後,使錢賄了管事的才調了去永祥宮做打掃,為這個,花芹把多年攢的私錢都貼給她弟弟呢。”

我點頭:“嗯,你平日裏時常拿些金銀首飾給那花芹姐弟,別的宮裏的人也一樣,不必說是我賞的,咱們自不缺這些,盡管使了去籠籠人心,未來總有用得到的。”

“是,”環鈴接着道,“小姐,奴婢還打聽到,今兒個皇上在仁壽宮待了好一陣子,一直是關着門與太後說話,就只有孫嬷嬷一人在裏頭伺候,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後來又召了榮妃娘娘和靜妃娘娘過去議事,好像是要辦宮宴。”

“宮宴?”我随即想到了出處,“是啊,不論安嫔出身如何,畢竟是弘元朝的皇長子出世,總該慶賀一番。”

我平靜的敘述,心裏還有些別的事情浮上來,沒有開口說。

第二日,照例的永祥宮請安,我一早打發桃雲去告訴睿蓉,這幾日都不用去請安,就只說受了涼病着,旁的事情我來處理。

永祥宮中,我到的時候衆人幾乎到齊了,我受了一些低位份的禮,就只扶了紫琦,這讓與她形影不離的純笙有些尴尬,我也不理,拉着紫琦低聲問:“昨兒個我來瞧安嫔,卻被擋了,連小皇子都不許瞧,你可知道什麽緣故?”

紫琦撇撇嘴:“我也過來了的,說是皇上的旨意,誰都不叫打擾。”

“哦……”我刻意想引起衆人的注意,聲音提高了些,“現在她那可是無比要緊,也不知道是否一切安好,真是叫人心急。”

純笙喃喃的:“看來皇上很在意安嫔。”

我剛要開口,被明良緣搶了話:“皇上也不見就是在意安嫔,依我看,她是借了小皇子的光,一口氣得晉幾級,還承了這麽大的恩典,夠她消受的了。”

明良緣王依瑤對安嫔的晉位十分不忿,言語裏頗為不敬。

我淡淡的并不應她的話,自有多事的接口:“誰叫人家肚子争氣,偷偷懷了皇子,十個月平安無事不說,臨盆了被推下水都能有命平安産子,實在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比明良緣還肆無忌憚的自然是洛貴人,我眯了眼睛,她憤然于安嫔的位份一越高過她去并不意外,但言指被推下水又是何種意圖,便十分值得注意了。

洛貴人是榮妃的人,如果是榮妃的意思,那麽,是掩飾還是嫁禍,現在沒有可參照的依據,睿蓉說安嫔是自己跳下去,如果睿蓉所言屬實,那安嫔難道是瘋了,拼掉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去嫁禍未免代價太大,她到底圖什麽?

此時我見對面的慶容華紅了眼圈,知道她受了洛貴人言語刺激,心中思及舊事難過,回身想彈壓洛貴人幾句,卻已有人開了口。

榮妃尚未出現,副位上端坐的靜妃冷冷道:“無論是幾輩子的福分,都已是嫔位的正經主子,皇長子的生母,哪容得你們言語放肆!”

洛貴人雖有不服,卻也識得時務,當即閉口不語,靜妃也恢複了冷若冰霜的模樣,一時間大殿十分安靜,此時榮妃恰巧出現,受了衆人的禮後,例行與大家說了些閑話,最後輕描淡寫的公布了二十六日即将在宮中設宴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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