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成拙(二)

我的心沉了一下,其實早已隐約感覺自己是在刻意逢迎着文朗,此時他的話問出口,才一下子清晰了,第一次帶了如此強烈的目的性面對文朗,含着欺騙和利用,面對這樣一個真心寵着我的帝王,讓我心裏着實有些愧疚不安。

“朗哥哥,這次回家,我見着了我大哥冠雲,”我不多等,連忙道,“很少在家的那一個。”

文朗點頭:“我知道,德順二十二年的狀元,卻棄官從商的。”

“你記得?”

我有點意外,想不到文朗會記得這麽清楚,他以前是連大哥和三哥的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只與二哥淺識而已。

文朗明白我的疑惑,并沒有多解釋,只是淡淡的:“朝廷流失的人才,都是記錄在案的。”

“哦。”

他的話讓我有些緊張,我知道文朗早已不是以前的五王爺,但有時真到了眼前,才又覺得忽近忽遠的陌生。

“你大哥他——”一會兒,文朗忽然開口問我,“可有什麽打算?”

我知道他所指:“大哥閑散慣了,當年考取功名不過是為了給家裏一個交代,也給弟妹做個榜樣。再說家裏還有一些産業,都要靠他操心,這才極少在京城。”

見文朗還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樣,我笑他:“慕家已有三位入仕,文武兼具,還有一個愉兒在後宮作威作福,就算朗哥哥不知足,慕家也要擔心樹大招風。”

文朗哈哈一笑:“胡說!你就口無遮攔吧!”

我得寸進尺:“朗哥哥大可叫人記下來,将來好用來治愉兒的罪。”

文朗一挑眉頭:“治什麽罪?欺君還是謀反?”

我心裏一僵,心想這人當真是不能做虧心事,否則時刻都會撞到話頭上揪起心來,沒得讓自己心慌。

笑笑道:“到時候還不是朗哥哥做主麽,愉兒可只有尊旨的份兒。得了,說到這會兒,正事愉兒還沒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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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停:“什麽正事?”

我不再嬉笑:“愉兒急着過來是因為今晨聽大哥說起,近日來白錫教似乎有在京城活動的苗頭,眼看年祭,這個時候大意不得,傳言寧可信其有,朗哥哥不如派人查上一查。”

不想他一臉凝重,鎖緊了眉頭:“你大哥的消息從何而來?”

我搖頭,當然不能說我根本沒來得及問:“并沒有細問,大哥這幾年走南闖北打理産業,應該是從商界得知。”

文朗點點頭,返回書案邊拿了幾頁書信,遞給我:“我知道确有一批人進京,想不到連商界都有了消息,看來動作已不小了,這是兩日前你離宮那日送進來的密報。”

我并沒有料到文朗已經知道,腦中一時沒了主意,見文朗遞過來的并不是奏折,剛要伸手接,一聽是密報,又縮了回去:“愉兒還是不看了,既然朗哥哥已得了信兒,是不是要采取措施?”

話出口又覺得逾越,趕緊咬了唇看文朗的反應,好在文朗并不以為意,也沒有堅持要我看密報,略帶思索:“這個時候到京城來,實在不合常理,不知道他們此次的用意,貿然圍剿或者抓捕怕是會打草驚蛇。”

我一愣:“可是也不能聽之任之,京城重地,豈容他們猖獗?”

“那是自然,”文朗帶了一分無奈,“可惜京城守軍都掌握在将軍手中,若他知曉此事,定是立即剿滅決不肯等,而我是想深入查些東西,所以先不聲張,待啓程前往皇陵時,派幾個禁軍可靠之人前去打探,再做打算。”

我一聽就皺了眉,急道:“啓程之時,豈不是還要等十來日?若是邪教着意對皇家不利,年祭時想必會有危險,朗哥哥哪還能貿然出宮!”

“瞧你急的,”文朗笑笑,“自然會做些防範,我哪會這麽莽撞,又不是當年的咱們了。”

我忽然迷離于文朗言語中的一絲**,感覺似乎有什麽被錯過了,一時想不出來,好在我還記得此行目的,趁機道:“愉兒還是覺得不妥,朗哥哥若是不方便支使大将軍,不妨差遣我家二哥前去,總是穩妥可信之人。”

文朗一挑眉,笑得意味深長,點頭:“好啊,一會兒就傳他進宮來聽旨,左右他辦的密旨也不止這一樁,倒是懂得分寸。”

我想到去年我們偷偷出宮去看睿蓉的事,忽然覺得很貼心,看看文朗,彼此像兩個做了壞事的孩子,對視偷笑。

“愉兒,有你和睿蓉在這宮中,真的很好,”好一會兒,文朗住了笑,冒出了這樣一句,“以後,就讓朗哥哥來照顧你吧。”

我一呆,那麽一瞬有一種想哭的沖動,看着眼前這樣一個逐漸威嚴卻尚不失溫潤的帝王,我放下所有的擔憂,笑魇如花。

帶着滿滿的感慨離開乾元宮,文朗的話萦繞在耳邊,我知道裏面一定包含着什麽,但我不想去思考,也不去探究我們之間到底改變了什麽,強制着讓情緒停留在表面,貪戀着久違的感動,濃濃的歡喜。

心事已了,疲累再次襲來,一回到景和宮我便睡下了,醒來已是晚膳時分,恰巧睿蓉過來,我心情極佳,拉了她一起用膳,看得出睿蓉對于我們之間的芥蒂全消十分開心,絮絮的與我說了好多話,說文朗,說太後和榮妃,甚至說起安嫔。

睿蓉飲了不少杏花甜酒,面上都泛了紅:“過了這麽多日,其實我想去看看她,只是皇上不讓。”

我淡淡笑着寬慰:“不讓就不讓,那不是誰都不叫去麽,現在大家避之不及,你好不容易從那些是非中脫身,何苦再去招惹。”

她擡頭:“避之不及,姐姐不還是去過了?”

我聞言一愣,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亦不知如何作答,睿蓉低下頭,猶豫了一下:“我知道皇上叫姐姐去過那邊,你什麽都不說,我都不知道你為我做了這些,我很感謝你,之前我還……”

我阻了她:“好了,提那些做什麽,現在你脫了嫌疑,皇上添了孩子,安嫔大難不死,皇子也沒有落入榮妃那邊,大家都很好,沒有誰受到傷害。”

“可是,”睿蓉語氣一轉,“我很想知道為什麽——我與她并無瓜葛,她為何要來害我?”

我皺眉,有些意外:“你——在執着于這個?”

睿蓉咬了嘴唇,輕輕地點頭,随即又搖頭:“姐姐,是不是凡是進了這個後宮的人,早晚都是會變的?”

“變什麽?”我不置可否,等着她往下說。

睿蓉看着我的眼睛:“姐姐,我沒有推她下去,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點頭:“我知道。”

“但是——”睿蓉的面上又複雜起來,有些悲傷和絕望的意味,“但是那個時候,在湖邊,我看見她即将臨盆的身子,我曾經想過,為什麽是她懷了他的孩子,憑什麽是她!她落水後,有那麽一剎,我覺得是上蒼聽到了我的禱告,給了我回報。”

睿蓉緩緩流下淚:“那一刻,如果我不去救她,她就會死,連同那個孩子一起,我想過袖手旁觀的!真的,姐姐,我以為自己可以一直單純的愛他,別的什麽都不用理會,可是,我竟然也惡劣至此,那麽跟那些人又有什麽分別?”

“可你終究去救了她,”我想不到睿蓉竟是這般心思,為了那一瞬間的念頭,她深刻的自責着,以致後來被誣陷時,才會有那麽強烈的反應,她以為自己已經變成了讓人厭惡的那一個,“你計較的,不是她為什麽害你,而是覺得自己變了,是麽?”

見她默認,我嘆口氣:“睿蓉,這裏是後宮,就算不是後宮,那些三妻四妾的家族也會有這種事,當女子生來成為男人的附屬之後,這些事情就無可避免了。”

“你并沒有做錯什麽,你會那樣想,是因為你心中有愛,愛到想要獨占,我也是一樣,你別看我在家的時候說得冠冕堂皇,那是因為我眼不見為淨,當時他多娶一個側妃都讓我嫉妒到幾乎失态,別說讓我面對整整一後宮的妃嫔。”

“好在我并沒有那個機會了,”自嘲的笑笑,我遙手一指,“但她們不同,她們有幾個是真心在愛,不外乎名利權勢罷了,誰不想坐在君王旁邊,皇後的位子空在那裏,能入帝王地宮的皇貴妃也空在那裏,還有尊貴的四妃,任何一個都可以輝煌一整個家族!”

“啧啧,”我扯動一邊嘴角,“多大的**。”

睿蓉有些呆滞:“可是我,并不想争那些。”

我搖頭:“你可以不争,可以不在乎,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爬上去,就算是高處不勝寒,也是越危險才越安全,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況且,皇上他在乎的,”我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記得他給你的承諾麽?”

睿蓉笑了,尚挂着淚痕:“姐姐你說那個做什麽,我都沒放在心上。”

我不以為然:“時間還早,日子還長。”

睿蓉心情好了些,卻還是在飲酒,我看看天色不早,攔她:“快別喝了,看看都什麽時辰,小心一會兒皇上過來你這邊,你醉醺醺的惹他笑話。”

睿蓉擺擺手:“不會的,他今晚肯定去洛嫔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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