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卒帥(四)

這種貼身的傷是不能請太醫的,環佩和桃雲都不在,環鈴獨立照顧了我一日夜,我的高燒不退和昏迷不醒完全擊潰了她,第二日,她跪在睿蓉和文朗面前,求他們救我。當日,文朗不顧任何人反對,将環佩和桃雲放了回來,甚至不惜與太後起了争執。

第三日,睿蓉被迫離開景和宮,搬去了景福宮居主位,同日,榮妃親自請旨将安嫔攜皇長子遷至長寧宮。

第四日,四個看管宮內貢品的內監自盡身亡,經查與下毒之事有關。同日,慶容華被追封為貴嫔,?h棺遷往皇陵。

這些,都是在第五日之後,斷斷續續的從環鈴口中聽來的,我用了五日的時間掙紮在高熱昏沉之中,看到聽到許多人到我**邊來了又走,卻始終不能有什麽交流,睡,醒,噩夢。當我終于可以清晰的喊痛,張口要水喝的時候,環佩蹲在我旁邊嚎啕的哭得像個孩子,我從來沒見她那樣哭過。

動一動身體,才發現自己并不是趴着的,環佩怕我在昏迷中趴背了氣,讓我一直以半側的姿勢卧着,腿上敷了厚厚的藥膏,骨子裏依舊是痛,表面上卻沒什麽知覺,摸起來是冰冰涼的。

因為腿上的傷需要透氣,身上只能薄薄的搭一條夏日裏用的夾被,屋裏攏了四五個火盆,忽忽的冒着熱氣,我卻依然有些發抖,是痛還是冷,我也弄不清。

睿蓉是日日過來的,一坐便是大半日,文朗和環佩都勸她保重自己,她不聽,就只一意孤行,而且她與文朗之間有了芥蒂,我看在眼裏,無力說什麽。

再一兩日,人總算是清醒過來,就只是虛弱,起不了**,好在是能與睿蓉說一些話了。她叫人搬了個矮凳,鋪了軟墊坐了,靠在我**邊,小黛也在,見我精神尚好,撲通的跪在地上:“娘娘!你的恩德奴婢無以為報,從此奴婢的命就是娘娘的!”

“怎麽說話呢?”我笑了一下,“你家主子還在跟前,這就當了叛徒。再說,我已經不是娘娘了,你可要當心些,別給睿蓉惹了麻煩,如今你們不在景和宮,我又這個樣子,實在是幫不上什麽。”

“姐姐,我很感激你,”睿蓉輕輕的開口,咬着嘴唇垂下眼睛,開始落淚,“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就什麽都不要說,你我之間,不需要那些虛言,你懂得我做了什麽就好,你也要懂得他做了什麽,他盡力了,你不要怨他。”

我看得出睿蓉的極度矛盾,出了這麽大的事,想必她什麽都知道。

“你自己懷着身孕,獨自在景福宮那邊,可要處處小心些,天冷,就不要日日的過來了,你來了,我反倒不安心。”

睿蓉不吭聲,無聲的拒絕,我有些費勁的伸出手撫她的肚子:“你也看到安嫔了,總要防備着,這裏頭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多少人都瞧着呢,現在環佩離不開,你若是這麽奔波着出了什麽差錯,讓我怎麽跟皇上交待。”

睿蓉終于點頭應了,卻還堅持要小黛每天過來瞧,我說了一會兒話覺得累極,也不再與她争,想着她身邊還有好幾個文朗派去的心腹,還有太醫日日守着,也是無妨。

第二日睿蓉果然就沒有來,倒是袁嫣和涵良緣過來看我,我對她們十分感激,見了忙招呼她們近前來坐,袁嫣卻停在門邊道:“外頭下雪了,我們身上帶了濕寒,別撲了你,暖暖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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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良緣一向不多話,過了一會才道:“聽說你好些了,過來瞧瞧你。”

她就那麽靜靜的看着我,面色平靜:“我預料到會有沖突,只是沒想到會嚴重至此,這下,你安心了吧。”

我笑了,想不到這宮裏最懂我的竟然是這個女子:“是,還是要感謝你給我一個安心的機會。我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再不能興風作浪了,大家都安心些。”

少見的她也笑了:“你若改得好,我也就不伸手了。天氣不好,你多将養些日子。”

涵良緣話裏的意思我們心知肚明,經此一事,榮妃的地位重又上了一個高度,有些事已經志在必得,就等着水到渠成了,她勸我順其自然也是明智之選。

我們心照不宣的,可苦了袁嫣:“你們,在打什麽啞謎?”

這時候環鈴進來,神色有些凝重:“小姐,怡婉儀、洛嫔和明良緣過來了。”

我們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們此時前來是何用意,總不至于存着什麽好心。此時已能聽見外間裏頭環佩在照應着,落座看茶,有洛嫔的聲音:“瑜貴人呢?我們親自登門,她還要躲着不見麽?”

“我們小姐身子不适不便出迎,還請幾位主子小主見諒。”

環佩的聲音含着戒備,“小姐睡着,是不是——”

“身子不适?呵呵,”洛嫔戲谑着,“那也不妨,我們進去探望好了。憑你還想攔着不成?”

環佩自然攔不住她們,很快呼啦啦的主子下人進來了六七個,內室裏一下子就擁擠起來,帶來一片寒氣。

“呦!人還不少!看來瑜貴人這是風水寶地呢。”

三個人裏面,出頭的一直是洛嫔,連以往很熱衷踩高就低的明良緣都還沒機會開口叫嚣。

袁嫣和涵良緣沒說什麽,與她們幾個相互見了禮,我一時沒說話,看着她們,隐約覺得來者不善。

果然洛嫔很快就開始朝着我發難:“貴人是沒看到我們幾個麽?好像你就是因為無禮才被杖責吧?怎麽沒有改過,反而更甚了?”

她如此正面的指責是我所始料未及的,即使我能想得到,此時也無力抵擋,毫無選擇的,我勉力支起半個身子,垂了頭示意,“臣妾不便起身,還請三位見諒。”

接話的是明良緣,只見她忽然一笑:“瑜貴人真真是偷懶,對着我與洛姐姐也就罷了,怡姐姐位至婉儀,都讨不來貴人一個小小的見禮呢!”

我看着怡婉儀,馮純笙,那個曾經與我認作姐妹的女子,她自進屋來就始終不發一言,似乎事不關己,卻也從不開口阻止,就那麽淡淡的扮演着她的角色,罷了,自然是早計劃好,既然她們特意來尋我的麻煩,那麽躲是躲不過去的。

我咬咬牙,撐起身子,示意環佩環鈴來扶我,卻被洛嫔和明良緣不着痕跡的阻了。

“還不去扶一把!”洛嫔吩咐着她帶來的丫頭。

那宮女得了吩咐,幾乎是把我從**上拉了下來,又不幫我支撐身子,我腿上絲毫用不得勁,一下子就**在地,被撞得眼前一黑。

“哎喲,這禮又太大了,還是不合禮數啊!”洛嫔依然不罷休,環鈴沖過來扶我,“小姐你怎麽樣?”我卻只痛得說不出話。

“罷了。”

說話的竟然是怡婉儀,我正在意外她怎麽會輕易給這個臺階,就聽她又輕輕開口,“這屋裏頭可真是悶呢。”

“是啊,怎麽攏了這麽多個火盆,看來哪宮裏也沒有這景和宮裏的炭火充裕,浪費不說,也會烤壞了身子,”洛嫔俨然得了更解氣的辦法,吩咐着,“去,搬出去幾個滅了,留一個就成了,這屋裏也不透風,貴人怎麽能好好養傷,把窗戶打開來透透氣。”

袁嫣見了作勢要去阻攔,卻被涵良緣拉住,以她的位份,攔着只會讓她們更加猖狂。

外頭下着雪,去了火盆開了窗,冷風呼呼的灌進來,屋裏很快就冷如冰窖,我不能坐,更不能躺,只得繼續癱在地上,身上的薄被早已滑落,感覺唇齒已經抖了起來,緊緊抓着環鈴的手臂,既因為冷,也怕她一沖動,有什麽不理智的言行。

“娘娘!你怎麽了!”

一聲呼喊打破了她們的得意,是剛進來的小黛,我意識到她的失言,正要開口幫她掩飾,卻晚了一步,洛嫔手起掌落,一聲清脆的巴掌掴在小黛的臉上,眼看就是五個紅指印浮起來。

“這賤婢,如此沒規矩,大呼小叫不說,誰是娘娘,這裏有娘娘麽?瞎了你的眼!”

我心裏十分惱怒,惱這幾個落井下石的惡毒之人,也氣自己如今連下人都護不住了,心裏難受的想要落淚。然而我所沒想到的,緊跟在小黛後頭進來的,是睿蓉。

睿蓉看到我和小黛俱是狼狽的局面,臉色驟變,從入宮起洛嫔就與睿蓉過不去,那時候挨打的也是小黛,如今又加上我,新仇舊恨一齊,氣得睿蓉幾步站到我和小黛中間,手指着洛嫔,怒道:“什麽時候,本宮的人輪到你來教訓了!”

洛嫔被罵得一愣,倒也沒有縮回去,只是帶點客氣的說:“貴嫔也聽到了,這奴婢口無遮攔,臣妾只是維護宮內禮數,并無不妥。方才一時情急,不知道貴嫔也在,的确是臣妾越舉,還請貴嫔見諒。”

洛嫔的确是有長進,這話說得滴水不漏,讓本不善這些口舌之争的睿蓉一時沒了下句。

洛嫔見奏了效,很是得意,許也是受了指示,根本不把睿蓉放在眼裏:“再說,也是太後吩咐的,衆人要對瑜貴人的事引以為戒,臣妾等刻意關注些也是應該,倒是貴嫔,懷着身孕怎麽還輕易為一點小事動氣,對皇嗣的安全太過草率了吧。”

這話說得又要往睿蓉身上扯不是了,只見睿蓉盯着洛嫔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撫着自己的肚子:“洛嫔這是說什麽呢?禮數是吧?那麽,本宮站在這好一會兒了,怎麽也沒見有誰見個禮啊!本宮有了身孕後這記性就不大好,不過似乎是有這個規矩的。”

說着,睿蓉用一只手指指着明良緣:“你!良緣是吧?見了本宮還不跪下!還有你們——”

又指向怡婉儀和洛嫔:“好歹也要有個禮吧,難道是本宮記錯了?”

那三人沒料到睿蓉這麽犀利,呆滞一剎,趕緊讪讪的施禮,睿蓉也不叫起,轉過身吩咐小黛:“這麽冷,去把窗戶關了,再多攏幾個火盆來,現在這些奴才都越來越嚣張了,想冷想暖還由不得主子了!人多吵得頭痛,桃雲呢?送客!”

這話明顯的就是在指桑罵槐,雖然是出氣,看得出睿蓉還是氣得不輕,我忙示意環佩去勸她,自己則撐着環鈴回到**上躺下。

見洛嫔她們三人沒動,睿蓉提高了聲音:“今兒個這屋裏頭,本宮還做得主嗎!”

終于趕走了她們,睿蓉坐在我**邊,開始抹淚,袁嫣和涵良緣見狀也告退離開了,我蜷縮着,好一會才緩過勁兒來,開口道:“你占了便宜呢,怎麽倒哭起來。”

其實不難想象,睿蓉素日裏那麽溫和的一個人,被逼到這個份上,心裏一定是緊張,人往往在終于發洩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壓抑了這麽多的憤怒。

睿蓉拭了淚:“姐姐,你說得對,躲是躲不掉的,以前一直依靠你保護,現在我也要站出來面對了。”

“是,今兒個你可是救了我了,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麽收場。”

我順着她的話,“不過,光面對還不夠,逞了口舌之快,還要懂得給自己善後。”

睿蓉看着我,一愣。

“先發制人,後發制于人,你以為她們這麽明目張膽的來找麻煩只是因為要維護宮中禮數?背後自然有人讓她們有恃無恐,”我淡淡的敘述,希望她能聽得懂,“你也是,發這麽大的脾氣,就不怕動了胎氣麽?”

晚些時候傳來了的消息,睿蓉因為氣惱洛嫔打了小黛進而争執而動了胎氣,景福宮裏太醫們進進出出的亂作一團,文朗大發脾氣,狠狠的斥責了洛嫔,指明要榮妃好好管教,于是榮妃請旨将洛嫔貶為貴人,怡婉儀和明良緣也一并受到了牽連,被罰思過。

甚至她們帶到景和宮來的幾個下人也全被榮妃貶入了暴室,一時間人人自危,直到驚動了太後過問,這才漸漸平息下來。

我聽了以後淡淡的沒什麽表情,知道大凡卒帥之事,我舍不得,自然有人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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