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駐足(二)

我沒有料到文朗會說出這樣的話,一下子呆住,文朗卻是松一口氣的樣子,似乎解決了一件棘手之事,我便忽然明白了,從他開始搬出文川的時候我就該想到,他只是想留住我,不在乎用什麽方法。

“自古以來四妃之位何等尊貴,哪是随口可以冊的,子嗣之事更是——”

入宮兩年,我與文朗都是止乎于禮,從未逾越,忽然提起子嗣,我又怎麽說得出口。

文朗深深看我,輕嘆:“愉兒,難道你真的不明白麽?”

我怎麽會不明白,從他開口說要照顧我,到他震怒後刻意的冷落,再到他盡力為我做的所有退讓和妥協,許久以來的點點滴滴,全都昭示着他想要照顧和保護我的心意,一如他對睿蓉的心意,我怎麽會不明白。

可是此時此景,我又能回應他什麽,他想要的,并不是只字片語的感激。

于是我只是垂了眼:“是愉兒錯了,出宮之事,愉兒再不提了便是。”

文朗挪了身子坐得近些,淡淡的笑,伸手撫着我散開的長發,許久才道:“好,不提了。”

我知道文朗又一次為我妥協了,他沒有逼我接受四妃之位,沒有将我們的關系再進一步,甚至沒有逼我回應他的暗示。

這一日起,文朗開始盡他所能的寵着我,低調而濃烈的寵,毫不掩飾。我不願張揚,他就大多還是獨自而來,我的傷需要調養,他就派人四處搜羅名藥名醫,我困在**上,天暖一點,他就抱了我到廊邊看月色,不顧他自己每日要早朝,依舊陪我徹夜。

我想我是自暴自棄了,路上再多荊棘不會吓倒我,但是如今連路都沒有了,還要堅持什麽呢。所以我動搖了,漸漸開始習慣于讓他牽着手,被他擁在懷中,貪戀着他的肩膀、他的溫度,漸漸的開始盼望他的到來,開始思念。

也經常的,我陷入深深的矛盾和自責,鄙夷着自己對于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的輕易放棄。

大量貴重稀有的甚至無價的藥材補品終究還是讓我的腿有了起色,逐漸恢複了知覺,可以站立和極慢的行走了,我也不再奢望更多,只除了環佩還在不知疲倦的研習尋找。

進入五月,睿蓉的身孕到了九個月,文朗的朝政卻因白錫教餘黨又一次集結而突然忙碌起來,極少能抽出時間去看她,由于我身體的好轉并沒有告訴外頭知道,所以我也不能親自去景福宮,于是只得經常推了環佩去看她,好在環佩說睿蓉那邊一切如常,安心等着臨盆就是。

白錫教屢剿不盡的事讓文朗十分煩惱,日夜的排議調遣着,一段時間來很少能見到他了,這種事我也幫不上什麽主意,也就更少的去打擾他。

這一日在沐浴時,我發現浴桶中的水是淡淡的綠色,還有一股讓人心曠神怡的清香,問環玲:“這水裏加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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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玲搖頭:“環佩加的,說是珍貴的藥材,對小姐的腿有好處的。”

我沒什麽表情,每次提起,都會讓我再一次審視自己的現狀,罷了,盡管渺茫,環佩的執着在帶給她安慰的同時也同樣為我的痊愈存留着一絲希望。

“環佩呢?”

“在煎藥,說叫小姐先泡浴一陣子,要奴婢不斷地添熱水,不能叫水涼了。”

環玲一邊說着一邊朝桶裏舀着熱水,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近乎谄媚,“奴婢怕這樣下去水會溢出來,特意挑了個最大的浴桶!”

我笑笑沒有理她,将身子沒入水中,享受着熱乎乎的清香,倒也十分舒服。

藥端來的時候,我發現連入口的藥都是甜香,十分稀奇,問環佩從哪裏尋的方子,卻被她語焉不詳的搪塞過去,只說方子從書上尋的,藥材來自太醫院,我雖然疑惑卻也沒太放在心上。

但是一連五日如此藥浴和內服之後,我卻再不能忽略,腿上逐漸清晰的麻癢過後,竟然有了明顯的好轉跡象,動一動都能使得上力,雖然還是發軟,但與之前已有了本質區別。

我最清楚自己身體的變化,幾個月來多少醫藥都無力回天的症結竟然在短短五日內有了改觀,這讓我在狂喜之餘還帶着些微擔憂,因為我發現除了腿上的恢複,整個人都變得精力充沛、氣息順暢起來,再一兩日,感覺體內氣血都逐漸翻湧上來,憑着我那一點點微薄的功夫底子,覺得環佩的藥不像是治病,倒像是江湖上治傷的東西。

從其神奇之效可以猜到那定是極珍貴的東西,而環佩近一陣子沒有出過宮,又是從何而來?當環佩又一次端藥來給我的時候,我接過來沒有喝,看着那藥,突然說:“環佩,你老實跟我說,你這藥是從哪來的?你不要再說是來自太醫院,我會親自去問皇上。”

環佩被我問的一呆,張了張嘴:“小姐,這藥怎麽了?”

我一笑:“十分有效,我這腿上覺得有大有起色。”

環佩聽了很開心,竟也有驚奇:“真的麽小姐?你動動看,還有什麽別的感覺?”

環佩的反應證實了我的猜測,她俨然根本不知道藥效,我皺了眉,環佩不是沒有分寸的人,用在我身上的東西她絕對不會随意嘗試,那又是誰給了這藥?

“腿上好多了,只是——”我想到了好幾個人選,都覺得不大可能,看來只能從環佩嘴裏套出來,“氣血上很不對勁,總是翻湧着。”

“啊——”環佩面上有些擔憂,拉過我的手腕號脈,又露了喜色,“阻塞的血脈已暢通許多,就等着沉積的淤血排出來,小姐的身子就能恢複如常了!”

“要怎麽排出來,內功麽?”

見環佩吓了一跳的樣子,我決定不再拐彎抹角:“環佩,你若不說藥從哪來的,今兒個這藥我就不喝了。”

這樣子逼環佩我是于心不忍的,但是事關重大,除了文朗,誰還能有通天的本事和足夠的信任把藥給到環佩進而用到我身上,我雖有懷疑卻不敢确認。

“小姐——”環佩急了,“你不能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呀,這藥要連用十日,一次都不能停的,況且此物名貴,半點浪費不得啊!奴婢用性命擔保,這藥肯定沒有問題!”

我不吭聲,就只看着她,環佩紅了眼圈,撲通跪下來:“小姐你還信不過奴婢麽——”

我心裏嘆口氣,跟了我多年,我知道環佩也是個倔犟性子,看樣子是問不出來,只好作罷。

第二日傍晚,我開始劇烈的氣喘,胸口從隐隐作痛轉為絞痛,冷汗涔涔而下,把急忙趕過來的環佩吓壞了““小姐!小姐!你怎麽了!”

我喘着氣說不出話,環佩忙抓住我的手腕,卻由于緊張怎麽都號不清,急得不行,我勉強擠出一句話:“那淤血……要怎麽排出來……”

“我,小姐,我不知道啊,他沒說,我以為——”

環佩的語無倫次暴露了的确還有一個人在幕後,我還不及說什麽,環佩已經猛地跑出去,環鈴也是手足無措,叫道:“環佩,環佩,你去哪啊!小姐,怎麽辦,要不要請太醫?”

“不要,”我擺手,勉力舒了一口氣,“環佩去找人了,咱們等等看。”

“找人?找誰,皇上還是太醫?”環鈴瞪大了眼睛問我。

我胸口痛的厲害,也不答她,心裏翻湧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去拿點水來。”

環鈴離開後,我開始幫自己調理氣息,卻發現根本順不過氣,心裏暗叫不好,後悔自己這麽做太過冒險了——為了逼幕後的人出現,從清晨開始我強迫自己壓下幾乎翻湧而出的淤血,讓氣血瘀結于胸,将自己陷入險境,我想着那人若是着意救我,就不會不出現。

但是我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嚴重,很快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萬一那人沒能前來,此時我也無力回天,可該如何是好?我掙紮着朝門口過去,卻一個暈眩讓我差點絆倒在桌旁。

撐着桌子的我正胡思亂想,忽然有人在我身後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氣很大,我無力反抗,只想回頭看看是誰。後面的人卻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我一下子被點了背後數個大穴,又有帶着強烈力道的一掌掴向我的背心,讓我痛的一抽搐,彎了腰,一大口血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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