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駐足(三)

身後的人扶着我,同時幫我揉着穴位,我嗆得又咳了幾下,這才住了,感覺氣息一下子通順了,胸口的痛也減輕了許多。

“小姐!”伴随着一聲杯盞碎裂,環鈴尖叫着跑進來:“什麽人!啊……大……”

我沒擡頭,餘光看見環佩也進來了,扯了一把環鈴,環鈴這才閉了嘴。

“去弄溫水,泡兩片參,再拿藥過來。”

渾厚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盡管我早就懷疑到會是他,但真到眼前還是讓我亂了陣腳,剛剛能緩過氣,趕緊吩咐:“把門關了,人全都遣到外頭去,除了你倆誰都別讓靠近內院!”

兩個丫頭應聲而去,被封了的穴道還未恢複,幾乎動彈不得,我被扳轉過身子面對一具偉岸的身軀,威嚴中帶了溫柔的聲音問我:“怎麽樣,好些了麽?”

我顧不上嘴裏的腥鹹味道,也不答他的話,只沖口而出:“大哥!你怎麽會在這,你怎麽進來的!”

皇宮是守衛多麽森嚴的地方,何況是最重中之重的內宮,可大哥此時竟然出現在我宮裏,這是何等要命的事,一旦敗露,後果我連想都不敢想。

大哥卻不理我,一手抵在我背心,一手扣在腕上,臉色越來越陰沉,我有些心虛,怕他發現我的計謀,想抽回手,但又怎麽掙得脫大哥的手掌。他見我不安分,極嚴厲的瞪我一眼,吓得我不敢再動,怯怯的:“大哥——”

“愉兒,大哥記得你是懂一點功夫的,你都用來做什麽了?”好一會,大哥淡淡開口,含了責備,“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我知道瞞不過大哥,讷讷的:“我只是——想知道環佩的藥是哪來的。”

“對,你很聰明,知道懷疑,知道引蛇出洞,可是你知道有多危險!這是在玩火**懂不懂!”大哥很生氣,松開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失去了支撐,一時重心不穩,往後連退了好幾步,還是沒能穩住身子,最後還是大哥一步跨過來扶了我,把我安置在榻上,自己則沉着臉轉過身去。

我知道大哥生我的氣,心裏也是不安,同時還在擔心他私自進宮的事,正不知說什麽好,剛巧環佩環鈴進來,環鈴收拾着地上的血跡,環佩端水和藥給我,滿眼關切,我一時愧疚,乖乖喝了藥,安慰她:“沒事了,你放心吧。”

收拾妥當,環鈴端了一杯茶給大哥放在他手邊桌上,面上帶着驚奇和探究:“大少爺——”

大哥擺擺手:“別都聚在屋裏,去外面守着。”

趕走了兩個丫頭,我打破僵局:“大哥,你生愉兒的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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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轉過身:“愉兒,要是我今天沒在宮裏,要是我來得晚一些,你打算怎麽辦?你有下一步的計劃麽?”

我扯了一下嘴角,搖搖頭:“方才就已經悔不當初了,以為只是會影響到脈象,沒想到會這般嚴重。”

“知道後悔就好,”大哥嘆一口氣,臉色緩和下來,“傷這麽重,也不告訴家裏,就算是怕爹娘擔心,至少也要告訴你二哥,大哥也好早些過來。”

“那藥——到底是什麽?”我見他松了口,心裏才稍安,不死心的問。

大哥聽了睨了我一眼,緩緩道:“一百二十年的綠螭四株,是拆了京城也找不到的東西。”

一句過後,又沒了下文。

“綠螭?”我并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試探着問,“療傷用的?一定很名貴吧,大哥從哪弄來的?”

“搶來的,”大哥此時竟是笑了一下,“多少好東西都送進你這景和宮了,全沒有效用,大哥想着,也就是這東西還有點希望,現在看來,倒也值得。”

我眨眨眼,從大哥的話裏辨析着他玩笑的成份有幾分,大哥到底**入宮中多久了,或者說,多少次了。

“即使大哥神通廣大,這樣親自進宮來也太冒險了點,怎麽不托人送進來?”

“你倒來教訓起大哥來,”大哥瞪我一眼,“我可不會像你這般沒分寸,瞧瞧你把自己弄成什麽樣子了!大哥進得來,就出得去,你自不必操心。況且——”

他回頭看了一眼窗外:“大哥進來還有正事要辦。”

“啊——”我十分意外,“什麽事?”

“你不必知道。”

大哥不說,我哪裏肯依:“大哥——你成心要愉兒着急麽!在外頭,愉兒什麽都聽你的,這宮裏還是愉兒熟悉些,若是有什麽事,愉兒許能幫上些忙。”

大哥盯着我看了一會,就在我以為他不會開口了的時候,他突然說:“我是來殺皇上的。”

“啊!!”我當即吓得魂飛魄散,豁的站起來:“大哥你說什麽!”

偏他又不說話了,一副我明知故問的表情,我顧不上起得猛了,背上很痛,氣也有些喘不上來,沖過去抓着他:“為什麽!”

“為什麽?”大哥扶住我的肩膀,“你問為什麽,大哥告訴你,就為你進宮兩年來受的苦!你說他待你好,大哥從來都不信,但即使他不寵你,也至少不要傷害你,你看看你現在,卷入了多少是非,受了多少傷害,你為什麽會受傷,你以為大哥不知道麽!”

“既然大哥知道,那麽你也該知道事情原委,皇上他盡力了,他阻止過我,但愉兒不能見死不救,所以怨不得誰,”見大哥誤會文朗,我也是着急,“皇上也有許多的不得已。”

“不得已麽?”大哥輕蔑的笑一下,“你可知他的不得已有多少是取決于朝堂上的陰謀?他願意犧牲後宮去成就大業旁人管不着,但只要大哥在,被犧牲的就絕不能是你。”

“大哥!”我見解釋不清,索性也不解釋了,“他是帝王,無論做什麽,總要以天下為先,況且他是愉兒的夫君,就算是被犧牲,愉兒也心甘情願!”

我情急之下說出這些話,話出了口才發現原來在心裏早就認定了這個事實,反而清醒。

大哥見我如此,沒有繼續與我争執,愣了片刻才道:“愉兒,你是慕家唯一的女兒,所有人都盼你過得好,原來你與前太子——”

他停一下,見我無異樣才又說:“至少是個看重你,能護着你的人。如今,又怎麽讓家人放心得下。”

“我過的沒有那麽糟糕,不用為我擔心,”我沒有立場繼續辯解,只是不想家人為我擔心,心裏想着近些日子與文朗的關系,“大哥只是一葉障目了,只看到那些不好的,不過一時劣勢,愉兒不會委屈自己的。”

“但願如你所說,”大哥嘆了口氣,“你口口聲聲稱他為夫君,好幾次卷入他那一群女人的鬥争裏,可是,他真的是你的夫君麽?”

觸及我的心結,我聞言別開眼睛,我不知道這種事是不是也能從脈象裏探的出來,幾次太醫來診脈不是也都沒事,但是看樣子大哥是了解的,無從辯解,只是沉默。

站了一會兒,覺得胸悶氣短逐漸厲害,後背還是在痛,大哥看出我臉的變化,運了力幫我揉着背心,他的手掌熱熱的,很快緩解了我的症狀,聽他溫言道:“沒事的,那綠螭是難得的好東西,加上環佩給你調理得很好,再幾日就無妨了。”

我點頭,還在擔心大哥方才所說:“哥,你方才是說笑的吧?”

“他若以後都能像這些日子以來對你的好,那也就罷了。”

大哥的樣子有些看不明白,我不肯罷休,非要他親口承諾:“大哥!”

“進宮見你不難,見他就不易了,除非,埋伏在你這——”見我突然一副恐懼模樣,大哥笑了,“玩笑的。他其實算是個明主,只是還需要時間和助力,況且每每改朝換代都是時局動蕩、百姓受苦,江湖人是不會輕易參與這些的。”

我這才放下心,知道大哥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那你進宮來到底所為何事?”

“來查一些事,你就別問了。”

大哥還是不願說,只要無害于文朗,我也不那麽想知道:“查到了麽?”

見他點頭,我心裏明白,大哥辦完了自己的事,卻還留在這麽危險的地方,不過就是在等我痊愈。

“你身上的冤案可不少了,在南方,有将烏頭蠟封到壺碗之內,遇熱再溶解成毒的做法,可以去查查看,需要大哥幫你查麽,”大哥看看天色,“該走了。”

我聽了有些頓開,怪不得當時文朗反複查了烏頭的來源都沒有線索,難道真的是附在碗上進宮?那可是貢品。

“後宮的事,還是愉兒自己解決吧。不過大哥若是有空,可以幫愉兒查一些別的,”我搖頭,說出一直懸而未辦的事,“關于白錫教,大哥知道多少?能否幫愉兒查一查究竟。”

“不多,但是可以去問問看,”大哥聞言皺眉,沉吟了一下才問,“你在懷疑什麽?又是為誰查,皇上還是前太子?”

“都有。”

我的坦然讓大哥沒有再多問,只是鄭重囑咐我:“愉兒,今日這麽魯莽的事可不能再做了,聽大哥一句,不論你要做什麽,都絕不能以搭上自己性命為代價,不值得,因為小事一定還有旁的辦法,大事自然有做皇帝的去操心,明白麽?”

“大哥這回會在京城留上月餘,有事的話,環佩知道怎麽找我,你自己不要出面。”

我點頭,臨走前大哥又道:“若是想引大哥出來,你只需從環佩那下手,舍不得逼她,也大可傳上三五個太醫聚到你這來,大哥見了,還能不出現麽?”

我眨眨眼,心裏想着自己怎麽沒想到,再看大哥,覺得眼前的人不再是我印象裏那個一心經商的兄長,每次見面都能發覺他的神通廣大更勝從前,他背後的秘密恐也深不可測。

大哥走後,環佩告訴我,那綠螭遠沒有大哥口中說的那麽輕描淡寫,在這之前,她也只是聽聶禾說起,從沒見過,據說是生長于雪山之上的東西,常年異香撲鼻,極為稀少,年份越老越貴重,三五十年的就已是珍品,常常有人千金購得一株來延年益壽,依然有價無市,八十年往上的,基本上就無人肯以金錢出售了,江湖上奉之為療傷聖品,杏林則視其為起死回生之物。

而這次大哥弄來的竟然是一百二十年的綠螭,還一下子就是四株,照環佩的話說,傾盡慕家之財也難求一株,若不是大哥拿來給她,她根本不敢相信是真的。

“小姐,這藥當真是有奇效的,你那冬日裏怕冷的毛病許也能好了呢,大少爺真是太厲害了,想不到最了不得的人竟然在咱們家裏,師父若是知道了一定十分震驚。”

一向沉穩的環佩也禁不住感嘆起來,可見這東西對她來說是多大的震撼,瞞了多日總算是能說出來。

“不光是震驚,一定還會氣死,”我笑她,“若真是那般稀罕的東西,一下子四株就為了恢複一雙腿,實在是暴殄天物。還有剩下的沒有,存起來以後救命用吧。”

再十來日,我的身子幾乎完全痊愈,文朗十分驚訝,問我怎麽回事,我只說是大哥在南方尋了靈藥聖品托人送進宮,文朗雖然意外卻也沒有追問細節,不知道是他太過忙碌了還是出于對我的信任,無論怎樣,我都是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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