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骨精(5)
書白臉上難得帶了笑,雖然還是沒什麽血色,不過在卷耳這幾天的照顧下,他倒是恢複的比想象中的快。
卷耳還欲說話,門外傳來輕輕叩門聲,“周姑娘,陳姑娘請你們過去。”
卷耳抿唇,“知道了。”
這時候陳溪讓他們過去,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竟然這麽快。
卷耳蔫蔫的,“陳姐姐大概是準備好了。”
這些日子以來,陳溪不分晝夜的查醫術熬草藥,就是為了這一天。
書白的雙臂已經恢複了血肉,只一雙手還是枯骨的模樣,他聞言微笑,“那便過去吧,別讓她等着了。”
我欠她的,都還給她。
卷耳恍惚發覺,書白好像很久不叫陳溪“溪兒”這樣親近的稱呼了。
卷耳有幾天沒見過陳溪了,這些天來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守着房琛,如今看到她形容憔悴的樣子,卷耳心緒複雜,說不出什麽滋味來。
陳溪看到來人,無神的眼睛裏才燃起光亮,“書白,周姑娘。”
她手裏還捏着一把形狀奇特的彎刀,刀刃泛着冷光,卷耳反應過來那是做什麽用的。
剖心剝皮,她竟然真的能下手。
書白神色淡漠,他走進房間,随意的瞥一眼陳溪手裏的刀,“你來還是我來?”
他沒什麽廢話,看向陳溪的目光也涼薄的很,陳溪心下酸澀,“我……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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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書白淡笑。目光落在陳溪緊握着刀的手上。
這雙治病救人的手,有一天,也會去剜別人的心髒。
卷耳看着那奇特的刀尖皺眉,“這刀為何做的如此奇怪?”
“醫術上說,這樣的刀,剝起皮肉,更……更利落些。”陳溪艱難說完,對上卷耳複雜的眼神,羞愧的低下頭。
房琛身上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根本包紮不了,她也是沒辦法。
卷耳膽寒。她還想說什麽,書白擡手拉住她,“你去外面給我護法。”
剖心時妖氣四溢,難免會招來各種鬼怪,必須要有靈力的人來護法。
這些卷耳自然懂,她沉默半晌,艱澀道:“……好。”
這是書白自己的路,他必須要走完這一步。
卷耳并不能改變注定發生的事情,她要做的,只是在一切結束後,拼命的對書白好。
書白淡淡一笑。
卷耳推開門走出去,室內就只剩下陳溪和書白兩人。
“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書白看着陳溪。
“三年前你救過我,所以這次,我把這命還你。”
書白道:“從此以後,我們各不相幹。”
過了許久,陳溪輕聲答應。
裏面傳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那味道帶着甜香,引來許多對白骨精觊觎的妖怪。
院子周圍的老樹嘩啦啦的響,卷耳皺眉,手落在腰間抽出銀白的軟劍。
卷耳目光落在虛無一點,聲音堅定,“今日有我在這,便不會放任何人進去。”
她話音剛落,身側便有一股妖力襲來,卷耳轉身躲過,手中軟劍崩的筆直,卷耳看準方向用力甩出劍芒,樹下有有哀嚎聲傳來,卷耳冷笑,“不自量力。”
門內的血腥味漸濃,門外,卷耳手中的長劍沾滿了妖物的血,一下午的時間,不知有多少妖物死在劍下。
捉妖師本就是妖物的克星,她最清楚妖的命脈與死穴。
不大的院子裏黑氣沉沉,妖氣四溢,屋內傳出壓抑的悶哼聲,卷耳握劍的手捏的死緊。
那樣一個驕傲的人,若不是真的忍不住,他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卷耳擡劍,用盡全力斬下眼前妖物的頭顱,那妖物尖嘯一聲,身體猛然炸開,妖丹在一片血霧裏落地,卷耳蹲下身用符紙包好,用力捏碎。
地上還有許多這樣的符紙碎片和粉末,四下安靜下來,卷耳長發飄在背後,一身綠裙染了血污,可她眼睛明亮,仿佛沒有一絲疲憊。
她在守護她要守護的人。
過了一會,門內傳來陳溪疲憊至極的聲音。
“周姑娘,進來吧。”
天地寂靜無聲,再無妖氣湧動,卷耳收回雲青,她把劍纏回腰間,擡手推開房門。
血腥味撲面而來,房琛依舊躺在床上,他全身都纏了許多細布,面色雖然依舊青白,卻比上午好了許多。
卷耳的目光在房琛身上落了一瞬便收回,她看到床尾靠坐合目的人。身子一僵。
書白渾身是血的靠在那那輕輕喘息,長發淩亂粘在臉上。身子輕顫。白衣淩亂的散開,卻不見皮肉。
觸目所及,全是紅色血污,森森白骨。
卷耳走到書白身邊,看着他一身的傷,不知道從何下手。她欲言又止,卻說不出話,只有眼眶微微的紅。
陳溪正坐在房琛身邊,語氣疲憊又欣喜,“我成功了,阿琛,你早點醒來,好不好?”
房琛還要很久才能恢複正常,陳溪緊握着他的手,突然察覺到什麽,看向眼書白和卷耳,抿唇低聲道:“多謝你們。”
卷耳不理陳溪,她擡手輕撚開書白臉上沾了血的發絲,那人睜了眼,有些渙散的瞳孔裏印出卷耳的臉,勉強牽起一個笑。
“沒事了。”他輕輕道。
卷耳眼眶裏的眼淚落下來,溫熱的液體滴在書白掌心枯骨上,書白手指動了動,聽卷耳道:“我帶你走。”
她今天在外面殺了一下午的妖怪,不累也不怕,可如今看到書白這個樣子,卻忍不住的想哭。
書白眸色幹淨,點頭,“好,你帶我走。”
他身上沒有一塊好的地方,皮肉被陳溪割下來,心髒剖出,此刻連呼吸都痛。
陳溪應該是給書白用過了藥,他身上的傷口好在不再流血,卷耳伸手,幫他把衣服系好,蓋住身上的嶙峋白骨。
卷耳像上次一樣把書白抱起來。
書白皺了皺眉,他雙手根本擡不起來,頭輕輕靠在卷耳肩上,有氣無力的笑,“你怎麽,總像……抱女人一樣抱着我……”
卷耳眨去眼裏的淚意,“抱女人怎麽了,你瞧不起女人?”她腳步不停,帶着他一步步走出總兵府,沒有回頭。
從此,他們和陳溪不會再見了。
書白忍着疼,可仿佛如釋重負般輕松。
身後的房間裏,陳溪目視着兩人消失在門口,良久眼淚從面上滑落,她輕喃道:“對不起。”
卷耳抱着書白走的平穩,書白靠在她懷裏,看她熟練的動作,“你這麽熟練,是抱過多少人?”
卷耳勉強笑了笑,“你猜。”她抱着書白跳上雲青,軟劍雖韌,卷耳卻穩穩的踩在上面,沒有一絲一毫的不穩。
卷耳低頭溫聲道:“抱穩了。”
她話音剛落,雲青瞬間騰空,一瞬間帶着兩人升了百丈。
禦劍飛行對禦劍者的熟練度要求極高,也不是沒有修仙者在禦劍中在禦劍中不慎掉下來的,舒窈以前管這個叫劍禍。
雲霧缭繞裏,卷耳能感覺到手裏的人比上次更輕,說是抱着個人,更像是抱着一副骨頭架子。
卷耳按了按手下書白的肋骨的位置,卻總覺得手感有些不對,像是缺了一塊骨頭。
書白擡起眼皮有氣無力地掃她一眼。
不哀山在大陸最北端,卷耳禦劍行了一整天,在太陽徹底落山前,終于到了不哀山門前。
甫一落地,雲青便自動纏回卷耳腰間,劍柄上的淡黃色絡子輕輕晃着,秀氣靈動。
卷耳抱了書白一天,手已經麻的沒有知覺了,可她沒有把他放下來的意思,書白先松了松攬在她脖頸間的手。
書白低聲道:“就到這吧,剩下我自己走。”
卷耳畢竟是捉妖師,不哀山是白骨精的地盤,書白自然不會讓卷耳進山,他如今沒什麽力氣,怕卷耳會有什麽意外。
卷耳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把書白放在山門口,他自然有辦法聯系山內的族人。
她彎腰輕輕把書白放下來,不哀山上終年飛雪,他身上一片的冰涼。
書白唇色蒼白,輕輕靠在卷耳懷裏,“我這次回山,直到恢複前,都不會出來了。”
而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恢複,五年,十年,抑或是二十年。
卷耳抿唇,“我知道。”她聲音有些別的情緒,書白心裏一頓。
書白還欲開口,卷耳聲音響起,缥缈卻溫柔,“白骨精,等你好了,我便再來尋你,我家在江南,你一定還沒看過那裏的景色呢。”
“五年,我們用五年作期限。”卷耳道。
風雪蓋了卷耳滿頭,卷耳低頭,看着書白攢了星海的眉眼,雪夜下愈發美的心驚,卷耳忍不住湊近他,櫻唇輕輕印在書白的眼睛上。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然後來江南找我,好不好?”
書白長睫輕顫,良久,他輕輕道:“好。”
“下次見面,便不要再穿白衣了,那個不如紅色好看。”
“好。”
“陳姐姐對你不好,你以後不要再喜歡她了。”
“好。”
“書白。”
“嗯?”
卷耳擡眸看向山頂,應該是有人察覺的捉妖師的氣息下山來查看,卷耳不能再多留。
似有誰在耳畔輕喃,書白意識混沌的前一秒,聽到有人在他耳邊道。
“書白,我期待下一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