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樓樂師(5)
翌日,徐銘在風雪裏站了許久,也沒有等來卷耳。
徐銘不禁撓了撓頭。
攝國殿下不像是言而無信之人,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此刻的卷耳正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的紗帳出神。
她都幹了什麽。
腦子裏太多紛雜的畫面,最後是沈知禮問她認不認識他是誰。
現在的她從頭發絲到腳尖都是軟的,卷耳擡起手臂遮住眼睛,一言難盡。
沈知禮早就醒了,他也不動,躺在床上平靜道:“是我的疏忽。”
畢竟誰也想不到阿秀會在茶裏下藥。
昨天那個樣子,總不能真的讓沈知禮給她找個小倌過來。
空氣裏還散着迷離的香,沈知禮淡定的樣子讓卷耳冷靜了下來,雖然心底仍有那麽一絲絲的異樣,“是我不小心。”
她又恢複了那副清冷的樣子。
卷耳側頭,看到沈知禮脖頸上的痕跡。
她真的不敢相信那是她做的。
那身紫色襦裙皺巴巴的,可卷耳還是扯過來穿好,她沉默着下床,就着銅盆裏的水簡單洗漱。
明明做過最親密的事,可他們的關系并沒有緩和多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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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鬥篷足夠厚,卷耳系好領子上的帶子,又把鬥篷上的帽子帶好,若不仔細看,和昨天來的時候并沒什麽兩樣。
沈知禮沉默着看她忙來忙去。
兩個人的關系本就說不清道不明,經過昨晚,更顯的莫測了起來。
可沈知禮卻覺得,心底有什麽東西微微明朗。
他找了七年的人。在他身旁。
趨光是本能。
他雖攜了滿身泥沼中的風雪,可卻突然想傾盡所有,來留這光。
卷耳收拾好了一切,推開門之前,她猶豫着要不要說些什麽。
如果當年沈知禮認錯了人,那麽他就是從未喜歡過柔嘉。
那她呢。
卷耳并不覺得出了這件事,她就要沈知禮負責,卷耳從不覺得所謂的清白就能讓她和不愛自己的人捆綁一生。
她相信,沈知禮也不是這樣的人。
卷耳拉開門走出去,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沈知禮看着她走出房門,眉間暗了暗。
因為有卷耳在背後支持,流民的住所很快被安置下來,可有個稍遠的地方還是要徐銘和沈知禮親自去一趟。
這項工程花的錢不少,沈知禮投了許多,還有攝國殿下的支持,徐銘不能讓它落不到實處。只有親自盯着才放心。
這次去短則半月,長則一月。
徐銘已經和阿秀商量好了婚期,一個月後正好是他們成婚的日子。
十二月的時候,肆虐許久的風雪終于小了一些,因着沈知禮不方便,所以徐銘找了輛馬車來。
卷耳來送他們,看着馬車裏的沈知禮,靜了半晌。
徐銘很有眼色地說了個理由告退,給他們倆相處的空間。
沈知禮抿唇,輕聲道:“你……”
他欲言又止,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句,卷耳奇怪,“我什麽?”
車簾不厚,風吹進來,沈知禮握拳抵着唇咳了咳。
卷耳皺眉,伸手把他有些散的狐裘攏好,雪白的料子上鎖了十二道金邊,風月場所呆久了,他卻并沒沾染什麽俗氣。
讓卷耳不由的想,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沈公子是何種模樣。
她剛想收回手,卻被沈知禮一把握住。
那只手冰涼蒼白,指骨勾出溫涼手掌,力道不輕不重的扯着她。她抽了抽,沒放開。
“怎麽了?”她聲音不自覺地緩了緩。
沈知禮沉沉地看着她,直截了當,“殿下可有其他喜歡的人?”
卷耳一時愣住,半晌收回視線。
“要是沒有的話,我們可不可以試一試?”沈知禮摸不清她想法,索性一次性把話說完,定定的盯着她看。
他像是踩在懸崖邊枯枝上的人,她若有一絲一毫的嫌惡,都足以把沈知禮推下去那萬丈深淵。
沈知禮剛才冰涼的手心現在沁出一層淡淡的汗,卷耳心裏澀澀的。
她輕聲問他,“你不喜歡柔嘉?”
沈知禮被噎了一下,“我從來沒喜歡過。”
只是認錯人了而已。
卷耳笑了笑,她如今自然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不逼他承認一下,總覺得差了些什麽。
七年前,上元燈節,少年白衣染血,她把人壓在牆上縮在他懷裏,很輕的吻他。
動心的,遠不止他一個。
卷耳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像是有些漫不經心,可又沒了那攝國殿下的溝塹,一派柔和。
“那就,試試吧。”
她這樣笑着說。
沈知禮豁然擡頭,他的眼睛随着她的話,說一字亮一分。
欣喜激動如願以償種種情緒翻湧在他眼眶裏,最後,沈知禮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那你等我回來。”他啞聲道。
“好。”她溫柔點頭。
這幾年來,阿炎漸漸長大,卷耳也讓許多能臣教他處理政事,期盼着有一天這個擔子可以從自己身上卸下去。
年關将至,事情不多,朝臣都開始窩在家裏享受着難得的空閑。可卷耳的事情卻并不少。每天仍然有許多折子要批。
徐銘和沈知禮還未從外地趕回來,這天下午,卷耳收到了一封信。
“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簡單的八個字,筆鋒淩厲像是夾着一路而來的風雪,像他,又不像他。
卷耳笑了笑,小心收好。想着回他些什麽好。
然而還未等她回信,盛京先收到了來自遼國的一封求婚書。
是給他們太子殿下的,求的人,自然就是卷耳了。
書房裏,柔嘉翻了個白眼,“他們想的美。”
卷耳合上那封燙金文書,指甲挑了挑身旁玉如意的墜子,笑了笑,“我又沒答應,你這麽着急做什麽。”
柔嘉氣道:“就是看他們不要臉!這幾年遼國被我們打的頭都擡不起來,仗輸了那麽多不知道長進,竟然把心思打到了阿姐身上。”
柔嘉噼裏啪啦說了一堆,心裏還是氣不過。
她的阿姐堂堂攝國公主,皇帝長姐,是他們能說娶就娶的?
這世間沒人能配得上她的阿姐。
卷耳摩挲着帖子,腦子裏想了想。
她自然是不會嫁過去的,就算沒有沈知禮的原因,也不可能。
遼國算盤打得響,卷耳手裏握着大半個闵國,娶了她的好處是人都知道。
可年關将近,邊境戰事因這帖子也歇了一陣,卷耳不打算這個時候就回絕。
能拖一陣是一陣。
遼國求親的帖子被攝國殿下批了個,“待”字。
一時間,朝堂炸開了鍋。
待,說明攝國殿下會考慮這件事情。
許是天公終于仁慈,暴雪的勢頭緩了緩,宮裏上下都着手準備着新年各項事宜,給冷冰冰的高牆深苑添了點熱鬧。
年底許多事情都要收尾,卷耳好幾天沒回公主府,在皇宮裏呆了大半個月才把事情處理好。
她又住在當年和沈知禮一起住過的寝殿裏,妝奁旁的木匣子還靜靜躺着那張面具,卷耳想了想,打算出宮的時候帶走。
她事情多,等到有空歇着的時候反應過來,沈知禮的歸期已經過了。
她倒是忙的把他忘了。
年末沒有朝會,朝臣有事便都給攝國殿下遞折子禀告,等卷耳看到徐銘那封成婚請帖的時候愣了一下。
竟然就是明天。
沈知禮和徐銘的關系算是要好,自然也會去徐銘的婚禮,卷耳想起那個人,嘴角勾了勾。
明天就能見到,她又放松下來。
徐銘趁着年末大休,終于把阿秀娶進了門。
紅綢滿園,下人來禀報攝國殿下的車架到了門口,徐銘敏銳地察覺坐在身邊的沈知禮僵硬了一瞬。
上次敘芳樓之後,徐銘得知那杯被攝國殿下喝下的茶水被下了藥,他差點給阿秀跪下。
徐銘以為這輩子的前途就算完了,只是沒想到,攝國殿下卻仿佛完全沒放在心上。
可徐銘總覺得,他走以後,沈知禮應該和攝國殿下發生了什麽。
如今攝國殿下和遼國太子的關系尚未明朗,那封求婚書上的‘待’字成功讓沈知禮發了瘋。
他得了消息幾乎立刻啓程往回趕。
可不知是因為什麽,攝國殿下這段時間一直在宮內,像是躲着的意思。
徐銘快走幾步,他身後跟着徐家長輩,滿屋子浩浩跪了一地,“臣拜見攝國殿下。”
卷耳虛扶了一把徐銘身邊的阿秀,笑的端莊典雅,“快起來,沒得讓新娘子跪我的道理。”
拜了堂開了席,卷耳意思性的吃了幾口算是給徐銘臉面。
她在這,一群人礙着身份反倒活躍不起來,卷耳手撐了撐頭仿佛是累了,身邊立刻有下人過來帶着她去休息。
徐府不大,下人帶着卷耳來到客房,房門打開,吱呀一聲,裏面的人視線射過來,直直與她的撞上。
他臉頰凹陷,似是又瘦了許多。目光沉沉看着她,下颚繃着,像是在忍耐什麽。
剛才在前屋,卷耳不能跟沈知禮說什麽話,但沒想到他在這邊等着。
冬末的日子還是涼,他臉色有些白,墨發規整的在背後用玉帶束好,黎色狐裘裹在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加銳利。
不過卷耳覺得,這人哪裏不太對。
沈知禮擡頭,淡淡的看着卷耳。
“你要嫁到遼國?”他倉惶開口,猩紅眼底聚着一團墨,似是着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