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慎(1)
鹿鳴書院坐落在離皇宮不遠處的廊山,占地雖不算大,但能在這裏讀書的孩子,除了太子殿下,就是各個王府的世子郡主和一些高官家的子弟。
太子殿下今日沒來,明慎進來的時候,卷耳正抱着杯子裏的梅子湯喝的惬意。
知了聲聲催盛夏,屋子裏放了兩個冰盆,可她還是熱的緊。
明慎目光從殿內一群孩子掠過,最後落在正嚼着豌豆黃的卷耳臉上。
小姑娘明顯被他看的一愣,下意識咽下嘴裏的點心,差點噎到。
明慎眼帶笑意的移開目光。
周圍的少爺姑娘們正在讨論這次成績。
“明先生這次的題好難。”
“是啊,也不知道這次榜一會是誰?”
“應該還是太子殿下吧,管他呢,反正不會是你我。”
……
書童把謄抄好的成績單每個桌案都放了一份,卷耳拍了拍手上的豌豆黃沫子,素手打開那張宣紙。
白紙黑字,她的名字要從後往前找,第五個就是了。
……
卷耳撇了撇嘴,換了塊桂花糕。
骠騎将軍家的女兒風露露看了眼卷耳,有些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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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的家世樣貌都是上乘,其實這成績好不好,倒不重要。
她父親平南王和當今陛下一母同胞,當年朝代更疊,平南王幫當今陛下死守住這這皇位,再加上王爺只有這麽一個女兒,是以郡主從小就是千嬌百寵的長大。
皇帝只有一位公主,只是個不受寵的妃子所出,若真說起尊貴來,還真不一定比得上平南王府家的小郡主。
殿內光影深深,給他清朗的臉上鍍了層柔光,明慎坐在椅子上,信手翻着學生們昨日的功課。
在卷耳的功課上目光停留最久。
明慎身份不凡,是真正的國舅爺,是以并沒有調皮的學生不服管教什麽的。
卷耳看着明慎,面無表情地嚼着豌豆黃。
梁國尚黑白,明慎一身雪白的衣衫,溫潤似仙,他一身書卷氣,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注意到她的視線,坐着的人站起身,明慎一只手背在身後,從臺上緩步下來走到卷耳身邊。
距離不遠,明慎長衫衣袂漾漾,兩手垂着,卻蓋不住長腿窄腰。
卷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白瓷骨一樣的手指握着本書,明慎擡手,用那書在卷耳頭頂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今天下學後在書院門口等我。”
卷耳鼓了鼓腮。
她也想過,明慎在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是否也曾騎馬倚斜橋,是明媚熱烈的少年郎。
可卷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明慎本該就是這樣。
他像是夜空裏飄渺的螢火,又像是浩瀚星海旁的一輪月。總之把所有與溫柔有關的事物都可以放在他身上。
可此刻卷耳有些無奈。
她又因為成績差而被抓回去補習了。
手裏的桂花糕也不香了,她擡頭眼巴巴的看着明慎。
小姑娘今年十四歲,她模樣生的好,秋水瞳圓圓的,眼睑微微垂着,雖說不上是多麽傾國無雙,不過單單被她那麽一雙眼睛看着,就沒有人能不心軟。
明慎笑了笑,溫柔道:“撒嬌也沒用。”
“……”
明家先祖是開國功臣,而明慎親姐又是當今皇後,也算跟卷耳也算沾了親戚,是以格外照顧一些。
平南王可從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他不指望自家女兒學問多深,但最起碼要愛讀書,明事理。是以卷耳從五歲開蒙就被送來聽學。
明慎從那時候就帶着她了,卷耳幼年喪母,前幾年朝政不穩的時候,平南王動辄和皇帝在宮裏談到深夜,無數個雷雨夜裏,都是明慎哄着小姑娘安慰。
他們差了九歲,明慎自覺要照顧好這姑娘。
只是向來被譽為才子的明先生,卻是怎麽也教不好這個小姑娘。明慎也有點懷疑自己的水平。
卷耳默了默道:“還是酉時?”
明慎點頭,“還是酉時。”
卷耳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柔嫩的臉頰似借了花與月的明媚,嬌俏可人。
明慎得了卷耳的承諾,滿意地點了點頭。
課堂朗朗書聲響起時,卷耳又偷偷把一塊桂花糕放進嘴裏。明慎所有所覺,目光淡淡的掃過來,卷耳一陣心虛,立馬把嘴裏的糕點咽下去。
……
一堂課不過一個時辰,下了學,一群人各自出了書院,明慎過來跟卷耳道:“走吧。”
卷耳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東西,跟在明慎身後。
書院離王府不遠,往日卷耳都是乘馬車來,可明慎素來是騎馬的。明慎看着那姑娘盯着馬車出神,他恍然般低笑幾聲,明白卷耳的意思,“不想坐馬車了?”
卷耳笑眯眯點點頭。
因還未及笄,她頭上梳了個簡單的少女發髻,只用了兩個珍珠流蘇釵,随着她的動作發出響聲。
明慎笑了笑,“可想騎馬?”
“可以麽?”
平南王教了卷耳一些防身的功夫,卻并沒有時間教她騎馬。
她雖然無數次想學,但總也找不到機會。
“可以,我帶着你。”
明慎翻身上馬,動作行雲流水般漂亮,他垂眸把手遞給卷耳,松香滿袖,“來。”
卷耳聽說明慎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後來好了之後身體就不太好,可伸在卷耳面前的這只手卻是修長溫潤。
卷耳伸手握住,明慎使了力一把拉她上來坐在他身前。
他身上的味道清隽而幹淨,像是怕她掉下去,明慎兩只手繞在她身前握着缰繩,也像是虛虛把她攬在懷裏。
雖說男女有別,只是卷耳幾乎從小跟明慎長大,而且她還未及笄,是以明慎自然沒考慮這許多。
“坐穩了。”到底是怕她害怕,明慎策馬,只是慢悠悠地向王府的方向走。
夏日天色暗的晚,他們身後是長空寥寥,有鴻雁掠過,帶來一片火紅的夕陽,月亮的輪廓淡淡顯出來,只是到底還未到時間,明輝還不能與火紅相争。
夏天會讓人想到梅子湯裏的酸酸甜甜,還有斜陽下,青石板上踢踢踏踏,和身後的人寬闊的肩膀。
因是要到了晚膳時分,一路酒樓不斷,菜香幽幽,卷耳肚子适時的叫了一聲。
“呵。”明慎笑了,“餓了?”
她歪了歪頭,發絲蹭在他胸前暗紋刺繡上,帶出幾根發絲,“要不我們先去吃飯?”
反正只要不學習,幹什麽都行。
明慎看了眼天色,“也好。”
帝京很大,最中心是皇宮,四周圍着東九街和西九街。東九街便是達官顯貴的府邸,西九街多是平民百姓,還有一些權貴閑置的莊子。
卷耳看出來明慎正帶着她往西九街走。
到一條小巷子旁,騎馬便進不去了,明慎說要在巷子口下馬,卷耳自然沒什麽異議。
明慎翻身下馬,可不知什麽時候卷耳頭上的珠釵勾在了他衣服的繡線上。
他下馬太快,卷耳頭發被他勾着,下意識地跟着他動作,眼看就要栽下馬來。
明慎一驚,反應迅速地伸手接住她,“沒事吧?”
頭發被拽下來好幾根,卷耳揉了揉腦袋,“沒事。”
“是我大意了。”他松開扶着她的手,揉了揉她的頭。
卷耳四處看了看,“怎麽來了這裏?”
堂堂國舅爺,卷耳以為明慎會帶她去哪個豪華酒樓。
“可別看不上這小巷子,有時候最合适的不代表最好的。”
卷耳點頭,深以為然。
巷子有些深,地面沙礫不平,燈光昏暗,卷耳下意識地伸手拽着明慎的袖子。
過了會,二人在一家小鋪前停下。匾額上‘小酒館’三個字,是正經的楷書。
卷耳眨了眨眼,“你帶我來喝酒?”
倒不像是明慎的作風。
明慎輕輕在她額上敲了下,“想什麽呢。”他廣袖碰到她臉上,料子柔軟細膩。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明月終于壓下最後一絲夕陽,清亮的懸在天上,屋子裏暖黃燭火照亮,卷耳放開明慎的袖袍,跟着他一前一後走進店裏。
酒館裏面是方形的空間,靠着窗那邊放了一排酒壇,上面用紅紙标注着品類,倒是格外新穎。
“秋露白。”明慎對着走過來的店小二道:“再來一壺青梅汁。”
“好嘞。”
卷耳比他矮,明慎只能微微傾身靠近她,“去挑挑想吃什麽。”
卷耳順着明慎指的方向,才注意另一面牆下有許多各式各樣的小糕點。
她回頭,撞進明慎有些揶揄的笑裏。
“那邊有豌豆黃,桂花糕。”
……
看着她有些窘迫的樣子,明慎擡手幫她順了順有些亂的珠釵,“別不好意思,看你課上一直在吃。”
他聲音像是古老的弦,如玉的音質裏雅致楚楚,卷耳有些驚豔地看着他,“明先生,你真好看。”卷耳托着下巴看着明慎,倒是沒先去找豌豆黃。
倒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誇他。
明慎輕笑一聲,鳳眼上挑,“不及我們郡主。”
卷耳還想誇,明慎接過小二端上來的青梅汁給卷耳倒上,“你說的再多,明日起我還是要給你補習的。”
“……”
“聽說過幾日陳柯邀請先生去騎馬?”她換了個話題,一雙眼睛撲閃着。
“想去?”那秋露白并不烈,所以明慎倒是不經意地多喝了幾杯。
“想去。”
小店裏沒幾個人,來這裏喝酒的都是這附近的百姓,看着明慎和卷耳衣着打扮俱是不俗,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他們并不知道兩人是什麽關系,只是看那姑娘靈動,青年清俊,倒是有些相配。
“想去,今晚回去就把國志背好,明日你若能完整地背出來,我便帶你去。”
他三句不離學習,卷耳撇了撇嘴,“你說真的?”
廣袖搭在木桌上,明慎手裏捏着酒杯,背着滿屋的燭火,溫柔地看她。
他眼神純淨,完全是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小孩子,“真的。”
卷耳目光停了停,“好啊。”她有些不服氣。
不就是背書麽。
她背就是了。
……
平南王府內,燈燃徹夜。
卷耳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呆了一整天,還是明慎第二天才把她叫出來。
明慎好笑,這姑娘很聰明,只是是真的不愛學習,除非有東西誘惑她。
馬場是陳王妃母家的,面積不大,但卻也夠他們幾個人跑幾圈了,陳柯看到明慎身後的小姑娘一愣,笑着道:“明兄怎麽把小郡主帶出來了。”
卷耳道:“郡主便郡主,怎還要加個小字?”
她聲音清脆如佩環,大眼睛不滿地看着陳柯,讓陳柯只覺得自己欺負了小姑娘。
“你是明兄的外甥女,也是我堂妹,又比我們小了許多歲呢,可不是小郡主?”
陳柯和明慎同年,今歲二十有三。
“好了。”明慎把卷耳護到身後,笑着說,“不許欺負我帶來的人。”
“知道你寶貝。”陳柯揶揄,他們這群人自是都知道,這倆人既是師徒又是舅甥,倒是比他們這群堂哥還親近。
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只有卷耳這麽一個小姑娘在這倒是有些另類了。陳柯牽着自己的馬,“明兄,我就不等你了。”
明慎微微點頭。
“可要學騎馬?”明慎見她坐着無聊,随手把點心遞給卷耳,開始日常投食。
“先生教我?”那點心是桂花糕和豌豆黃,馬場裏出現這些東西,自然不是給這群男人準備的,卷耳心思轉了個彎就知道是誰的授意。
她吃着和往日的倒是有些不同。
有馬夫牽着匹馬走過來,明慎擡了擡手,“我教你。”
那匹馬皮毛順滑,純白的沒有一絲雜毛,卷耳眸子亮了亮,明慎看着她眼睛,笑意溫溫,“懂馬?”
“啊?”卷耳搖了搖頭,“這馬看着好看,不知道好不好吃。”
“……”明慎起身,走過去牽了那匹馬,對着卷耳道:“來試試。”
小姑娘拍了拍手上的的點心屑,幾步走過去。
“這馬……”卷耳迷茫了一瞬,“我怎麽上去?”
許是為了方便,今天明慎的衣着是窄袖,黑色錦袍映襯下他的臉更加白了,“我教你。”
馬兒是精心挑選過的,脾性還算溫順,卷耳踩着馬镫,明慎兩只手扶着她的腰,稍稍使力,卷耳便穩穩當當地坐在了上面。
前幾日騎馬是和明慎一起,那時有明慎在身後卷耳自是不怕。
可如今自己上了這馬,空曠的風掠過,倒是有種孤零零的錯覺。
“別怕。”明慎看了眼卷耳攥緊缰繩的手,“我幫你牽着呢。”
“雙腿夾着馬腹,不要太緊,身子坐直,看前面。”
卷耳晃晃悠悠地坐在馬上,倒是也不怕,就像明慎說的那樣。
缰繩在他手裏,自然不會傷害到她。
卷耳笑了笑,剛要說話,便聽到一個女聲響起。
“我竟不知今天過來這麽多人?”
繞了一圈回來的陳柯正好看到來人,他利落地跳下馬,看着來人道:“你怎麽來了?”
馬兒輕晃了晃,卷耳垂眸,看向面色平靜的明慎。
他面上不現,除了剛才下意識的收緊缰繩,誰也不知道他那一瞬間的情緒外露。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一起珍惜這個暫時還算健康/健全的明先生,誰知道他以後會經歷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