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青樓樂師(終章)
元月初六,宜嫁娶。
盛京的大街小巷一夜之間挂滿了織錦紅綢,城內許多酒樓別莊擺了流水宴供百姓同樂。
當然,卷耳沒錢,花的都是沈知禮的。
天色暗下來,晚宴剛撤,徐銘推着沈知禮往新房走。
徐銘指了指頭頂沒停歇過的煙花,“你這是要燃到什麽時候?”五顏六色的煙花把公主府照的宛如白晝,從天色擦黑燃到現在,就沒停過。
沈知禮擡頭看了眼,“到子時。”
徐銘嘴角一抽,不得不感慨敘芳樓老板財大氣粗。
龍鳳紅燭把卧房裏照得透亮,徐銘把沈知禮送到門口,朝他眨了眨眼,轉身走了。
……
沈知禮盯着這道門,有些出神。
這一切美好的像是場夢,他真怕推開這道門,裏面什麽都沒有,一切不過是他的臆想。
沈知禮喉結上下滑動,修長手指落在門框上,突然有些緊張。
忐忑,踟蹰。
“沈知禮,你到底進不進來?不進我自己掀蓋頭了。”
卷耳早就聽到門外的動靜了。
這人在門口呆了半晌也不進來,不知道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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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婚禮繁冗,卷耳折騰到晚上才有空坐在床上,頭頂的赤金鳳冠壓得她脖子疼,她謹記儀态才沒讓腰彎下來。
她聲音難得帶了點焦躁,門外的沈知禮默了默,突然笑了。
卷耳看不到蓋頭外面的情況,只聽到一陣開門聲,然後就是輪椅在地面上移動的聲音。
她眉眼彎了彎。
那人停在床榻前,卷耳眼前驟然一亮,繡了龍鳳呈祥的蓋頭被沈知禮攥在手裏,卷耳擡眸,望進沈知禮一雙明亮的眼裏。
她的沈公子啊。
卷耳眼裏驚豔愈盛,可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美。
她本就毓秀典雅,足金的鳳冠在她發上,把這股貴氣帶出了十成十。
紅唇,黑發,金冠。
有人從不慕清風,因她本就是清風。
半晌,沈知禮輕輕開口,“殿下。”
卷耳勾唇,“怎麽了?”
紅蓋頭被他攥在手裏,室內本就明亮,窗外煙火盛開,今夜的盛京一片璀璨。
可都不及眼前人一颦一笑,冠蓋滿京華。
他不說話,卷耳卻坐不下去了,她身下的床榻比沈知禮的輪椅矮一些,卷耳微微低頭湊近沈知禮,頭靠在他腿上,“幫我把鳳冠摘了。”
她脖子真的要斷了。
沈知禮回神,看到伏在膝頭上的人。
乖順的很。
他十指白皙在她黑發間游走,拆了一堆卡着鳳冠的小釵,那金疙瘩總算被他摘了下來。
足金打的鳳冠,是沈知禮找的師傅。
這上面每一顆珠翠都是他親自挑選,沈知禮想象過無數次卷耳帶上它的樣子。
如今見到了,是真的漂亮。
卷耳脖子一輕,她趴在沈知禮膝上也不動,輕輕笑了笑。
沈知禮手指順着她的長發,低低道:“起來,交杯酒還沒喝。”
頓了頓,卷耳起身,眼睛對上他,“你記得倒是清楚。”
她親了親他的膝蓋,沈知禮霎時僵住了身子,腦子裏仿佛炸開煙花。
卷耳沒注意,她站起身去案臺上斟好了酒,走過來遞給沈知禮一杯。
沈知禮剛要接,誰知卷耳突然撤了回去。
“?”
“你記得那壇梨花酒嗎?”卷耳又把手裏的酒杯放回去,“我們去喝那個好不好。”卷耳水眸裏澄澈,沖着他軟乎乎的笑。
“好。”沈知禮應她。
她說什麽都好。
外面煙花沒停,避開府裏忙碌的下人,卷耳推着他找着小路往梨園走。
這園子許久沒人來了,是以卷耳一路過來倒沒遇到幾個人。
梨園門開着,兩個人又來到那棵梨樹下,沈知禮道:“小心些,別弄傷手了。”
“知道。”
婚服都還在身上,卷耳理了理寬大的袖袍,随手撿了兩根樹枝就挖。
當年埋的不深,半晌,卷耳把那溢香的酒壇挖出來,拍了拍上面的土,然後打開蓋子。
梨香醉人。
卷耳忍不住抱着酒壇喝了一口,有些驚喜,“味道不錯。”
沈知禮靠在輪椅上,淡淡看着她,“所以呢,交杯酒,怎麽交?”
就這一只酒壇。
卷耳眯了眯眼,笑着道:“有辦法。”
此時煙花在她背後炸開,是燦爛的金色,沈知禮仰着頭看她,明白了她意圖,唇角微微上揚。
嫁衣如火,卷耳抱着酒壇仰頭喝了一口,明眸善睐,彎腰吻他。
帶着酒氣的吻熾熱無比,沈知禮想,這酒釀的時間長了,确實醉人。
卷耳輕輕咬了下他的唇,退開身的時候呼吸起伏,聲線有些不穩,“味道好嗎?”
沈知禮抿了抿唇,舌尖掃過口中軟肉,看着卷耳的唇,啞聲道:“好。”
她便笑了,酒壇遞給他,“你喝。”
沈知禮卻不接,他伸手握着卷耳手腕,輕輕往前一拉,不設防的人踉跄一步,直接坐在他腿上。
卷耳挑眉,一只手拎着酒壇,另一只手繞到他身後摟着他脖子,“沈公子,你有點不老實。”
沈知禮的手攬在她腰上,聞言淡笑,“你是我的妻子。”
所以不需要老實。
卷耳剛想說什麽,沈知禮看着她的袖子,“裏面裝了什麽?”
她歪了歪頭,也不起身,心安理得的坐在他懷裏,抖了抖袖子,那鬼面面具便掉出來落在她身上。
沈知禮一愣。
“給我帶上試試?”她笑着道。
沈知禮抿唇,擡手把那面具在她腦後系好,看着她的樣子微微出神。
眼前的人仿佛掠過歲月,和當年那個人重合,半張面具下,瓊鼻紅唇,只是那年的她眼裏淡然,如今的她瞳中愛意滿滿。
子時将至,煙花越來越絢麗,卷耳擡眸瞧着,嗓音柔和,“沈知禮,這煙花真美。”
男人仰頭看了一眼夜空,最後視線落在她臉上。
“是啊,真美。”
成婚之後,卷耳終于理所當然的把政務都丢給了沈知禮。
“等阿炎長大就好了。”她這樣承諾。
沈知禮也這樣以為。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小皇帝一直蹉跎到老皇帝,還是沒事就會找沈知禮去給他批折子。一點不跟沈知禮見外。
這自是後話。
新歷十年,晚秋。
今年秋雨來的早,樹葉早早就開始落了,風卷着葉子往天上刮,瞧着倒是有了些蕭索的美。
乾清殿內,沈知禮正在教阿炎寫字。
小皇帝什麽都好,就是字醜的不行。卷耳和柔嘉俱是頭痛不已。卷耳氣沈知禮,柔嘉也氣陳庚。怪他們倆沒有教好。
可小皇帝最不愛的便是練字,剛寫了一頁就不老實,巴巴地問,“沈大人,今日阿姐準備了什麽好吃的?不如下課後朕與你同去公主府看看?”
沈知禮擡着眼皮掃了他一眼,“長公主整日擔憂陛下這一手爛字,時常告訴臣,陛下的字要是寫不好,臣也不用回府了。”
“……”
看着皇帝重新老實的坐回去接着練字,沈知禮翻過手中的書,心思卻有些亂。
沈知禮已經三天沒有回府了。
也不知道卷耳今天準備了什麽好吃的……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想他……
公主府裏,卷耳正在對着年年頭痛。
她兒子閉嘴的時候就是軟乎乎的小可愛,可一張嘴卷耳就頭痛不已。
“阿娘,為什麽歲歲姐姐會比我大呢?”
“因為你柔嘉姨姨和姨夫成婚早。”
“是認識的早,他們的小孩子年歲就會大一些咯。”
“嗯。”
“可是舅舅說,阿娘和爹爹認識好多年了,為什麽年年只有兩歲咧?”
“……”
卷耳嘴角一抽,她把兒子抱起來放到床上,走到門口對着粟荷招手,“去,進宮問問沈大人,今日的課要上的幾時。”
這意思,就是說今天沈大人可以回家了。
前幾日公主殿下看了陛下手書,氣的讓沈大人連夜進宮,還告訴他,陛下的字若是寫不好,沈大人也不用回來了。
粟荷忍着笑,知道殿下是受不了小主子每天一堆又一堆的問題,這長公主府上下,只有沈大人能讓他兒子啞口無言。
粟荷招了人進宮去問,又聽卷耳道:“晚膳擺在梨園。”
“是。”
卷耳轉身抱起在床上碎碎念的小家夥,慢悠悠的往梨園走。
她沒讓人跟着,玉蘭撒花長裙将将曳地,銀白長步搖墜在發髻後方,再添上一堆白玉耳墜,再無裝飾。
可即使素面朝天,她依舊清貴無雙。
年年是第一次來梨園,此刻正睜大了一雙眼睛左看右看,碎雪一樣的梨花紛紛揚揚下,卷耳親了親他肉乎乎的臉頰,“好看嗎?”
“好看!”
不過一刻鐘,下人便過來擺好了晚膳,粟荷給卷耳打着團扇,“沈大人往回趕了,公主可要先用一些?”
“不了,等等他吧。”
這幾年她的性子愈發懶散,一應政務都丢給沈知禮去做,自己悠哉的提前過着老年般的生活。偏沈知禮又依着卷耳性子,把人寵的沒了邊。
年年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看着自己的小短腿,又想到了個問題。
“阿娘,為什麽爹爹不會走路呢?”
門口的沈知禮一僵,默默停在原地。
他有些怕,怕卷耳的回答。
卷耳給她和沈知禮的碗盛好了湯,聞言不怎麽走心的道:“你爹爹不喜歡走路,他懶死了,就喜歡坐在椅子上,然後就把自己的腿敲斷了。”
門口沈知禮:“……”
年年看着自己的腿,若有所思起來。
“你們兩個又在說我什麽壞話。”
年年兩只小胖手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卷耳應聲回頭,對上他一雙溫潤清亮的眼眸。
“回來了?”她微微一笑。
有風拂過,那人站在梨花樹下,笑靥淺淺。
“嗯,回來了。”他看着她,笑意溫柔。
這一生,衆生所求頗多。
帝王求萬世泰平,
将相求千古留名,
戲子求臺下知音。
我呢,
我只求你。
第四卷 小郡主&病弱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