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明慎(3)

“明先生?”卷耳輕聲喚他。

明慎頓了頓,緩緩轉身。

他衣服上劃破了很多口子,應該是滾下來的時候被石頭割破的,臉色有些蒼白,除此之外并沒有什麽異常。

甚至看起來,卷耳好像傷的比明慎更重一些。

明慎走過來,眉宇裏藏着擔憂,“傷到哪了?”

卷耳皺了皺眉,扶住他伸過來的手臂,“腳扭了。”

他面色不太好,“我去找點樹枝來給你固定,你去河邊等一下,喝點水。”

卷耳點了點頭。

她費力的坐在河邊,右手舀水來喝,卻怎麽也舀不上來。

過了一會兒,明慎手裏握着幾根樹枝走過來,“給你簡單處理一下。”

卷耳乖乖地把腳伸過去。

明慎看到她血淋淋的手頓了頓。

這雙手剛剛一直護在他腦後。

他心裏細微的顫了一下,蒼白的唇沒有血色,明慎柔着聲音,“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對不起。”他一雙修長的手上滿是血口子,明慎握着她腳腕處理好,卷耳吸了吸鼻子,眼睛有些紅。

“是我不小心,才害明先生掉下來的。”她聲音低低的,像是犯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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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慎把手輕輕放在卷耳頭頂,溫柔道:“不難過,我沒有怪你。”

卷耳擡頭,一雙大眼睛眨了眨,“真的?”

“真的。”

她撇了撇嘴,“你身上是不是有很多傷。”

“沒有。”明慎笑了笑,不說這個,“怎麽不喝水?”

“喝不到。”

明慎單膝跪在她面前,用摘來的樹葉輕輕盛了一捧水遞給卷耳,示意她低頭,“嗯?”

女孩子小小一只坐在河邊,在她面前的青年雙手捧着水,彎腰跪在她面前。

卷耳頓了頓,低頭喝明慎手裏的水。

那雙手上一樣都是細碎的小傷口,随着他的動作可以窺見手臂上的淤青,那痕跡一直蜿蜒進他衣袖,停留在卷耳看不到的肌骨上。

不管什麽時候,他都在努力保護她。

卷耳貓兒眼般的瞳眸暗了暗,喝完退開身,“明先生,我們回去吧。”

再不出去天色暗下來,遇到什麽野獸就不好了。

“嗯。”那捧水沒喝完,明慎低頭喝了幾口,然後把樹葉扔到一旁,唇上沾了水,“我背你出去。”

她擺擺手,看了他一眼,擡手擦去他唇邊水漬,“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

“聽話。”明慎笑了笑,走到她身前俯身,“上來。”

卷耳抿唇,輕輕趴在他的背上,感覺到明慎輕輕踉跄了一下,聲音帶着笑,“可不能再多吃豌豆黃了。”

她兩只胳膊圈在明慎脖頸上,被他穩穩地背着往回走,想到什麽,道:“明先生,我腳受傷了,是不是就不用補習了?”

“……”明慎好笑,“就這麽不愛讀書?”

她抿唇,算是默認了。

他背脊寬闊,卷耳只有小時候才這樣趴在父親背上過,這是第二次有人背她。

他身上的味道往鼻子裏鑽,松香裏帶着淡淡的血腥味。

卷耳有些出神。

十四歲的姑娘會喜歡什麽呢。

好吃的小點心,一切與自己生活軌跡不同的事物,像是小巷裏的酒館。

若還有,是不是有可能,喜歡個一直陪着自己,縱容自己的人。

卷耳歪頭,依戀的在他背後輕輕蹭了蹭。

那斜坡自然是上不去了,明慎背着卷耳走了許久,腳下枯枝作響,若不是兩人身上都有傷,卷耳有些希望這條路長一些。

明慎苦中作樂地想,這也算是個背着個調皮的‘小負擔’。

本朝男子并不流行束發,是以他鴉黑的長發随着明慎彎腰的動作滑倒身前,卷耳伸手撈了回來在手裏攥着。

冰涼細膩,發質意外的好。

“這裏連個鳥都沒有。”卷耳偏頭貼在他背上,“要走到什麽時候啊。”

“快了。”他柔聲道。

他說,卷耳便信。

……

卷耳醒來的時候,是躺在柔軟的床榻上。

平南王正坐在她身旁,見她睜開眼睛才終于放心,征戰沙場的人此刻小着聲哄閨女,“囡囡還有哪不舒服?”

小姑娘眨了眨眼,聲音有點啞,“爹爹,我沒事。”

“明先生呢?”

拍了拍她白嫩嫩的手,平南王有些感慨,“在客房呢,他帶你回來的,一身的傷,這次爹爹定要好好感謝明大人。”

一身淤青滲血,看着着實吓人。

“嚴重嗎?”卷耳抿唇,“我去看看他。”

平南王不贊同,他把放在床頭的藥遞給卷耳,“你自己還沒好,等好一些再去探望也不遲。”

他這些年對女兒的關心不夠,今天在皇宮得了陳柯的消息差點吓的跳起來,若是卷耳真的出了什麽事,等他走了都不知道怎麽跟王妃交代。

那藥苦的很,卷耳皺着眉一碗喝完,“爹爹你不用陪我,我想睡了。”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平南王點頭,臉上擔憂還沒散盡,“那你早些睡,有事就叫人,爹爹讓蘇嬷嬷留在外間了。”

“嗯。”

眼看着他走出門,卷耳在被子裏動了動腿,腳腕鈍鈍的痛,但是已經比下午好了不少。

燭火只燃了幾根,卷耳掀開被子下地,一條腿在屋子裏跳了跳。

她兩只手都被繃帶纏好了,卷耳握了握拳,感覺有點費力。屋外蘇嬷嬷聽到動靜,輕輕推開門,“郡主可是有什麽吩咐?”

“你在外面我睡不着,退下吧。”卷耳又道:“把外間的燈也熄了。”

“……是。”

等到蘇嬷嬷腳步聲走遠,卷耳才一跳一跳地開了門走出去。

夜晚的王府靜谧極了,卷耳循着客房的方向蹦過去,四下什麽聲音都沒有,只有她在地上跳的聲音,乍一聽,有些吓人。

等她腿酸的快要站不住的時候,終于蹦到了客房門口。

她緩了緩呼吸,剛要推門,冷不丁的這門突然自己從裏面打了開,卷耳沒收住力,瞬間往裏面栽進去。

一張臉瞬間埋在他胸口,然後抱住了一道勁瘦的腰。

鼻尖藥香陣陣。

“原來是你。”明慎伸出手扶起她,溫聲問,“怎麽過來了?”

他應該是還沒休息,衣衫有些亂,卷耳猜應該是剛上過藥。

小姑娘兩只手被包的像個粽子,黑白分明的眼裏滿滿都是愧疚,“來看先生。”

明慎看着她滿含擔憂的大眼睛,微微一笑,“我沒事,不是好好站在這麽。”

“明先生受了傷,為什麽還要背我?”

她腳不方便,明慎想了想,兩手穿過她腋下,把她抱起來放到桌子上,笑聲清澈,“不是你說,有我在,你就不會受傷嗎,我要保護我們小郡主啊。”

卷耳被這抱人的姿勢吓得一懵,她記得五歲以後就沒人這麽抱過她了。

她坐在桌子上,兩條腿輕輕晃着,“那先生會一輩子保護我嗎?”

桌子不矮,她難得的能和明慎平視。

明慎挑眉,“以後郡主自然會遇到保護你一輩子的人。”

見她目光暗了暗,明慎無奈揉了揉她的頭,“我自會保護郡主,直至郡主長大,這樣好不好?”

本是狹長的鳳眼,但他身上氣質太過溫和,便像是夏初潺潺的泉水,猶如冬末時握在手裏的那縷暖陽。

明慎還在溫柔地看着她。

卷耳抿唇,臉頰上帶出個淺淺小酒窩。

她聽到自己輕輕說了一聲‘好’。

看着明慎笑意柔和,卷耳有些擔心,“先生不如在王府多住幾日,養好了傷再回去?”

“不必。”明慎給卷耳擦了臉上的茶水漬,“我這不是什麽重傷,也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歇着了。”

她有些不開心,“這世上哪有比自己身體還重要的事?”

“倒也不能這麽比較。”明慎把桌上的茶具推到一旁,“就像在你心裏,桂花糕和豌豆黃,怎麽能做出個取舍呢?”

“……”

“好了。”明慎輕輕歪頭哄她,“今日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好。”

卷耳看着離得極近的明慎,輕輕點頭。

夜露深深離,春筍遇雨,将将萌芽。

養傷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八月的時候,卷耳終于有機會和芊菱去華蓮寺了。

“婚期可定了?”卷耳笑眯眯地調侃她。

芊菱倒是大大方方,“嗯,日子定在明年三月。”她和陳柯兩人是表兄妹,又是一起長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那我到時候必定要好好賀一賀菱姐姐。”

芊菱看不得她自在調笑的樣子,于是促狹笑了笑,“那你呢,明年就及笄了,可有中意的公子了?”

卷耳腦海裏一瞬閃過那道溫柔的身影。

“沒有。”卷耳微微一笑,“姐姐莫要打趣我。”

華蓮寺裏梵音陣陣,芊菱湊近卷耳,“這寺廟的住持聽說還是位杏林高手,據說這世間還沒有他醫不好的病呢。”

卷耳聞言道:“既然這般厲害,可不是許多人要找他看病了?”

“哪裏會這麽容易。”兩個人捐了香火出來,芊菱感慨,“你可看到山門口的九百階長梯?想要向住持求藥的人,任你什麽身份,必須從那階梯一步一叩首,直至山頂。”

“那可不是要了半條命?”卷耳驚訝。

若不是對自己很重要的人,誰也不會用這個方式求藥。

“可不是麽。”芊菱上了香,領着卷耳來到一棵大樹旁,“說這些做什麽,反正與我們也沒關系。”芊菱指了指上面的紅布條,“你抽一根?”

“這又是做什麽的?”卷耳伸手撥了撥,見那上面都是一些詩句。

芊菱解釋道:“這叫月老樹,若能和另一個人抽到同一首詩,可不是緣分?”

“菱姐姐也抽過?”卷耳随意看了幾眼,确實見到有一些詩句出自同一首。

芊菱道:“抽過,那是很久前了。”

“那和陳柯哥哥可是同一首?”

看着芊菱點頭,卷耳有些感慨。

不愧是男女主。

卷耳随手抽了一根出來,上面正書,“死當長相思。”

看着不是很吉利的樣子。

芊菱皺眉,“要不再換一個?”

這東西本來就是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卷耳搖頭,“就這個吧。”

她把寫了詩句的紅布收好,又問芊菱,“帝京裏的公子小姐不會都來着抽過詩句吧?”

日光斜斜,兩個人站在樹下倒是避了烈陽,芊菱手裏的團扇伸過去給卷耳扇了扇,“差不多吧,連明慎那樣的老學究都來過。”

“明先生?”卷耳有些驚訝,心頭動了動,“他抽的詩句是什麽?”

芊菱搖了搖頭,向後擺了擺手,示意後面的護衛丫鬟不用跟着,“我當時沒問,好多年前了,還是我和陳柯定親那年。”

卷耳默了默。

有些人的默默陪伴,其實并沒有什麽用的。

芊菱或許知道明慎的感情,或許不知道。

可她最美好的年歲裏,陳柯闖了進來,就再也看不見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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