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明慎(4)
暑休結束,去書院的前一天,明慎照常來王府給卷耳講學。
講學效用的大小暫不講,但能跟明慎多呆一會,卷耳還是非常願意的。
兩個人并肩坐着,桌上攤了布置的功課。書房裏溫度适宜,明慎聲音潺潺催眠的緊,卷耳聽了半個時辰就有些困。
她嘗試着,歪頭輕輕靠在明慎肩上。
明慎聲音一頓,“累了?”
卷耳心撲通撲通的跳,她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聞言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那便睡會吧。”明慎放下書,伸手給她撥開垂在臉上的頭發。
卷耳靠在明慎肩膀上,窗外陽光刺眼,她卻安心。
這世上,沒有比他身邊更安心的地方。
明慎伸手給卷耳調整了個姿勢。太陽曬不到了,她臉上神情便安逸下來。
明慎不禁感慨,卷耳小時候窩在他懷裏,長大了靠在他肩上,好像從來沒和他分開過。
午後歲月悠悠,書房裏一片安靜,只有明慎偶爾的翻書聲。
雲煙赴一場人間約,待到日落西斜時分,星子闖過關隘,零星的鋪滿青色長空。下人輕輕叩門聲傳來,喚他們用飯。
“嗯,知道了。”太久沒說話,明慎聲音有些啞,忍不住低低咳了一下。
“嗯……”被吵醒的人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等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坐直身子,眼睛裏還帶着剛醒的水汽茫然。
一雙眼睛毫不設防,濕漉漉的看着明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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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慎動了動麻木的肩膀,笑若清風,“醒了?”他順了順卷耳睡的有些淩亂的頭發,“幸虧你家下人來喊,不然你要是再睡下去,我胳膊可就真的沒知覺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都是寵溺,并沒有抱怨,卷耳知道他沒有怪她的意思。
“我給先生按一按?”卷耳剛醒,聲音有些嗲嗲的惹人喜愛。
明慎整理好桌上的書,聞言挑眉,“你這盡孝未免太早。”
“……”
盡孝個鬼。
卷耳看着他被腰封勾勒出的窄腰,有些出神。
好喜歡他哦。
“看什麽呢?”明慎自己捏着肩膀,轉頭看着卷耳道。
女孩子抿了抿唇,“明先生真好看。”
明慎動作一頓。
又來了。
這一個月來,卷耳每天都要誇幾次,明慎隐隐地,覺得有些說不清的奇怪。
“別貧了,去用飯吧。”他只當自己多心,還是伸手牽着她出門。
以往沒什麽,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每次看他這樣向自己伸出手,卷耳的心跳都會霎時一亂。
太子殿下依舊沒有來上課,朝堂隐隐有傳言,說皇上對皇後與太子有些不滿。
可到底是捕風捉影沒有确切依據,是以激起一陣小水花就沒了聲音。
而鹿鳴書院的學生發現,暑休回來,許多人都變了許多。
這其中卷耳最甚。
小郡主回來又變漂亮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養傷的日子吃的少,她鵝蛋臉上的肉少了一點,個子也高了一些,瞧着愈發袅袅又婷婷。
她眼睛像極了已故的平南王妃,貓兒瞳一樣的水潤透亮。有許多小公子忍不住盯着她瞧,其中也包括芊菱的弟弟芊裕。
有人在看她,她也在看別人。
課堂上,卷耳總是忍不住偷看明慎。
那人眼尾微微上調,一絲淺淡的弧度像是勾在她的心上,有些蒼白的臉上永遠挂着溫和的笑,歲月彎在他眉間,每一次挑眉輕動,都是一番暮雨深深。
這張臉她從五歲開始朝夕相對,直至現在,已近十年。
不知從何時開始,女孩子的心思有了變化。
“郡主。”
“郡主?”
卷耳回神,發現明慎正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周圍的人也在低低笑着。
“郡主盯着明先生那麽認真,不會是花癡吧。”
“明先生生的俊秀,多看兩眼怎麽了。”
“郡主看先生,你不也在看郡主嘛…哎哎,你捂我嘴幹嘛?”
卷耳默了默,把自己的書本擺好,不說話了。
明慎搖了搖頭,嗓音清潤,“休息一會吧,大家應該是累了。”
今年天氣不知怎麽回事,八月的時候太陽挂着像是個蒸籠,九月到了,雨又下個不停。
日子緩慢的過,明慎終于察覺出不妥。
以往卷耳上課不認真聽,一般都是在吃東西。
現在她依舊不怎麽愛聽,只是一堂課裏的大半時間……卷耳都在盯着他。
起初明慎以為她只是在發呆,可後來才看出來,她一雙眼睛靈動明媚,并不是發呆失神。
卷耳明年及笄,模樣也愈加清秀,她的眼神落在明慎身上,濕潤又依戀,總會讓明慎下意識的一頓。
這日下了學,卷耳照常走過來,伸手扯了扯明慎袖子,“今天還去小酒館麽?”
明慎驀的,發現卷耳已經長高了許多。
她細瘦腰間挂了一只荷色香囊,明慎記得,那是卷耳去華蓮寺求的平安符。
卷耳從小就是明慎帶着,如今長大了,跟他仍然和小時候一樣親近,可她年歲小的時候倒是無礙,只是如今快要及笄的姑娘,倒是要避嫌了。
他們說是舅甥,可到底沒有血緣。
是他疏忽了。
卷耳看着明慎清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他聲音卻不像往常寵溺,“晚上郡主自己回王府用膳,好不好?”
卷耳愣在了那裏。
長這麽大,除了學習上,明慎一向都是寵着她的。
他第一次拒絕她。
卷耳手指輕輕蜷了蜷,不明白為何明慎突然這樣說。
明慎輕輕嘆了口氣,看着眼前有些無措的姑娘,下意識地想擡手揉揉她的頭,最終還是沒有擡起手。
“我們的卷耳漸漸長大了,先生不能總是陪着你的。”
她抿唇,突然道:“明先生以後會陪着別人麽。”
那人一怔,神情罕見的茫然,“我……也不知道。”
心底有什麽催着她開口。
于是她真的開口。
“明先生不知道以後會陪着誰,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明慎臉上神情有些震驚,“你說什麽?”
她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看着明慎,“還是說,明先生放不下菱姐姐?”
這世事有許多東西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只是大人慣愛扯些什麽遮住,讓面上看起來一派平和無事。
可十幾歲的人不會。
她會忍不住地莽撞,甚至視死如歸。
有些情緒呼之欲出,明慎眯了眯眼,心緒複雜地看着卷耳,“我是你的老師,若按輩分,你應喚我一聲舅舅。”
卷耳眸光顫了顫。
他這句話,像是一把劍,利落地在他們之間劃開溝壑。
舅甥。
師徒。
“可是……可是你不是我的親舅舅,你…”
“郡主!”
一向溫和的人很少動氣,明慎聲音有些冷地喊完她的名字,就看到卷耳委屈的低下了頭。
他立刻後悔了。
她不懂事,他不能。
這段時間以來,卷耳的魂不守舍都有了答案,明慎抿唇,思索着如何讓她打消這樣的想法。
小姑娘情窦初開,她并不懂得什麽是喜歡。
兩人之間沉默着,半頃,卷耳笑了笑。
“明先生不用送我了,今日我自己回王府。”
“我剛才說的……先生別放在心上,我就是随口那麽一說。”卷耳強笑着,“明先生也早些回去吧。”
她微微擡着下巴才能直視他的眼睛,道了聲別,轉身離開。
明慎看着她身影漸遠,手握成拳,拇指緩緩摩挲。
許久,明慎鴉黑長睫垂下,蓋住眼底複雜。
其實明慎會喜歡芊菱,真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從小他和姐姐相依為命,後來明忻嫁到宮裏,明慎地位雖是跟着水漲船高,但其實日子真的孤獨。
除了讀書,他好像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芊菱和陳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從少年的時候直到現在,世界裏都只有那個一個熱烈如火的姑娘。
人會被與自己不同的人所吸引。
明慎以為自己隐藏的足夠好,可上次賽馬時陳柯的神情,和如今卷耳的話,明慎才發覺,有些東西不是不說,就可以藏住的。
“客官要點什麽?”
“一壺秋露白。”
“好嘞,您稍等。”
卷耳坐在和明慎經常坐的位置上,雙手撐着下巴,有些懊惱。
她好像有點太急了些。
酒上的快,她白皙的手指捏着玉色酒盞一杯接一杯的灌,有些難過。
她明白明慎對自己沒那個意思。她也明白,明慎只是把她當成了小時候的他自己。
沒人陪,一個人可憐兮兮的。
朝歲相伴,明慎一直把她當個小孩子。
那酒不烈,只是卷耳一向沒喝過這麽多,往日來小酒館幾次,都是明慎給她要的青梅汁多一些。
等到她臉色酡紅,有些醉的時候,依稀看到有一道修長身影坐在她身邊,輕輕嘆了口氣。
卷耳嗅到松香陣陣,廣袖溫柔。
可她卻難過。
她被穩穩地抱起來走出酒館,盡管意識有些朦胧,卻依舊能聞見那人身上清隽氣息。
卷耳忍不住想,這世界真奇妙。
我靠在他身上睡了許久,壓到他胳膊發麻,他也不會推開,
他會背我走很遠的路,哪怕自己受傷,也不會讓我受委屈。
可他,舍不得喜歡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