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孟庭戈(5)
“阿木,怎麽了?”
卷耳伸手,習慣地想去順他冰涼長發,卻被孟庭戈偏頭躲開。
她一愣。
他細碎漫光的眸子裏摻着疑惑與疏離,冷漠的落在她身上,沒有半點往日的眷戀依賴。
孟庭戈不會是……想起來了吧?
卷耳吓得一激靈,剛醒的瞌睡被吓了個幹淨,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撐着身子往旁邊躲了老遠“皇,皇——”
幔帳被她的動作吹的輕晃,層層明紗外看不清床內光影,卷耳抱着被子坐在床邊,孟庭戈靠在床頭,幽幽地盯着她。
褪去濡濕水色,換成明滅耀目。
防備又疏離。
半晌,他開口。
“這是哪?”
“......”
卷耳臉上的驚吓一停。
他這個腦子,是不是又哪裏出問題了......
孟庭戈看着她白皙精致的臉,聲音警惕又詭異。
“你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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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耳目光對上孟庭戈漂亮的桃花眼,有些拿不準他現在的狀況。
他這樣子……
既不像最近那副稚氣未脫的幼年,也不像正常時那個整日拉着冷臉的皇帝。
那這是......他十多歲時的性子?
“你......不記得了?”卷耳抱着被子,坐着往前蹭了蹭,微微湊近他。
孟庭戈偏頭,長發滑落肩膀溜進他裏襟,眯眼打量着卷耳,“我該記得什麽?”
卷耳心緒複雜,她不怎麽抱希望的開口,“那你可還記得我?”
孟庭戈幽幽妙目在她臉上頓了片刻,薄唇吐出幾個珍貴字眼,“未曾見過。”
“......?”
不待卷耳開口,孟庭戈便繼續道:“但聲音熟悉。”
聽着她的聲音,好像便沒有那般煩躁。
卷耳明白了。
‘幼年’的孟庭戈與她隔着狗洞,應該是沒有打過照面的,之前他能認出自己,應該是根據聲音。
因她‘逗狗’的時候,絮絮說過許多的話,并且自稱‘阿姐’。
她的聲音印在孟庭戈記憶裏,不管變成什麽樣,他好像都忘不掉。
所以那個呆呆的‘阿木’,才會喚她阿姐。
那他現在這個樣子,可是記起了什麽?
孟庭戈蹙眉看着卷耳淩亂的長發和微皺的寝衣,半晌皺眉,“你是誰,為何還不告知我?”
卷耳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
她有些失落。
那個軟乎乎的阿木,她還沒欺負夠呢......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如今正被卷耳抱在懷裏,孟庭戈穿着雪白裏衣坐在一旁,他曲起左腿,左臂撐在上面,看着她忽而出聲。
“你是我妻子?”
“咳咳咳咳咳——”卷耳睜大了眼睛,吓了一跳似的瘋狂搖頭,“不不不,我只是你妹,你妹而已。”
孟庭戈仔細盯着她,“既是兄妹,為何你會睡在我的床上,蓋着我的被子?”
“......”
雖然這的确是事實,但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這樣奇怪呢......
“你生病了,我照顧你幾日。”
卷耳嘆了口氣,頗為無奈。
既然孟庭戈還是不記得,卷耳也沒打算去告訴他那些記憶。
她未參與他的過去,孟庭戈登基那四年,二人也并沒有太深的交集,要是說錯了什麽,怕是會惹出來麻煩。
孟庭戈漠然看了她半晌,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
……
兩個人起身洗漱穿衣,福泉要過來伺候,結果在孟庭戈倏爾冰冷的目光裏再不能前行半步。
不說福泉适應不來,卷耳也有些不自在。
睡前還是小可愛,睡醒成了小變态......
往日晨起時,阿木總會在她身邊蹭來蹭去的撒嬌,時不時露出個懵懂的笑,這一身衣裳沒有兩刻都是穿不完的。
只是如今的孟庭戈,顯然不親近她了。
卷耳頗有些感慨。
弟大不由姐啊……
……
今兒是除夕,本來應在明月樓有場宮宴,只是在前半個月便被卷耳拿着孟庭戈的手印寫诏推了。
畢竟,他這腦子也不是能參加宮宴的水平。
沒了宮宴與慶典,是以年節時也未有什麽新意,宮裏主子不多,想熱鬧也熱鬧不起來。
劉太醫說,孟庭戈這狀況是好轉的表現,但卷耳自覺才疏學淺,實在是不明白,孟庭戈這傻不傻聰明也不聰明的樣子怎麽就是好轉的狀況了。
如今孟庭戈不識得自己,卷耳沒必要在坤明殿自讨沒趣,索性回了自己寝殿。
落玉笑道:“還是咱們自己宮裏舒服,可比那冷冰冰的坤明殿好幾百倍。”
“快閉上你那個碎嘴。”主子的事哪能随便議論,落雨做勢拍她,“小蹄子,莫要給公主惹禍上身。”
落玉不服氣,“本來就是嘛,你看那陛下與皇後的寝宮,哪個不是金疙瘩一樣,跟個冰窖似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們倆在這拌嘴,便見卷耳換了套輕軟襦裙,走過來窩在小榻上,看着外面的天突發奇想,“今兒是除夕,瞧着天色也是到了晚膳的時候,你們可要吃餃子?”
雖沒什麽年味兒,但這麽幹坐着也沒意思,落雨二人晚間還要為爹娘守歲,不吃東西可熬不下去。
落玉嘻嘻哈哈的,“奴婢可不要再吃落雨包的餃子了,皮厚餡薄,可小氣的咧。”
“你再說再說!”落雨擰了擰她的臉。
……
主仆三個人笑鬧一陣作罷,等熱騰騰的餃子出了鍋,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落玉看着另起鍋竈的卷耳,有些疑惑,“公主還要再煮嗎,應該夠了吧。”
“做點心。”卷耳笑了笑。
……
等吃過了餃子,卷耳帶着落雨,拎着紅木食盒出了門。
主仆二人到了坤明殿時,屋內的燈是黑的。
福泉打側門出來,身上的衣服穿的歪歪扭扭,顯然是剛起身。
他跪下身給卷耳行了個禮,“殿下怎麽過來了?”
舉了舉手裏的食盒,卷耳笑道:“今兒是除夕,本想送些吃食來,既然陛下歇了,隔夜味道也不好,這裏面有些餃子,你便用了吧。”
福泉樂了,“多謝殿下。”
卷耳笑着道:“喜歡便好,那我便回去了。”
福泉接過卷耳手裏的食盒,恭敬地給她引路,“殿下在偏殿稍待片刻,夜深了,奴才給殿下尋轎辇來。”
這天兒冷,卷耳也再不推辭,她看了眼坤明殿漆黑窗柩,莫名地,她總覺,那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石板宮道冰涼綿長,前路漆黑仿佛望不到盡頭,唯有轎辇吱呀作響,是這寂靜夜裏唯一的聲音。
先帝在世時後宮夜夜笙歌,未到子時,這宮裏是歇不得的,可孟庭戈登基這幾年,後宮別說女人,便是宮女都有定數,倒是比他老子潔身自好的多。
轎辇行了百米,卷耳坐在上面打了個哈欠,擡眼看着不甚明亮的宮道,淡淡道:“停。”
落雨扶着她轎辇上下來,卷耳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本宮自己走走。”
“是。”
“你也先回去吧。”
落雨福身,“是。”
等到四周無人時,卷耳輕撚手指,聲音帶了笑,“跟了一路了,還不出來麽?”
半晌,身後響起腳步聲。
卷耳執燈轉身,看着站在陰影裏的人,輕輕的笑,“不是休息了?”
孟庭戈從暗處走出來,眼裏綴着山川與溪流,只那樣矜驕的看着她。
他目光若無其事地從她臉上移開,頗有些冷冽道:“我出來走走,不行麽。”
倒是傲嬌的很。
卷耳挑眉,“那你接着走吧,我回了。”
說罷,她轉身就走。
“等一下。”
孟庭戈咬咬牙,“你......你可能帶我一起回去?”
那坤明殿每一處都讓他下意識地反感,唯一讓他安心的人卻不在身邊。
別說休息,他躺一會兒都覺得煩心的很。
卷耳眉目舒展,勾着唇笑,“不怕我害你?”
她今天也算是發現了,現在的孟庭戈好像防備着身邊的人,就像......曾經被信任的人傷害過一樣,再也不能相信別人。
孟庭戈似乎是也不能接受自己這般沒出息,他僵硬補充道:“我就是随便說——”
“好啊。”卷耳點點頭打斷他未說出口的話,走近了道:“不過我們要小聲些,讓人看到你在我的殿裏,可是不太好的。”
看她應下來,孟庭戈臉色緩了緩,但還是撐着口氣,別扭道:“你也莫要誤會,我讓你帶我回去,只是想換個住處嘗嘗鮮而已。”
那人的雪膚玉顏在夜裏泛着精致的光,孟庭戈被她好吃好喝的供了一段日子,身體早就好了大半。
除了腦子。
卷耳笑眯眯去拉他的手,“嗯嗯,我們家庭庭最乖了,不是會搗亂的孩子。”
他對這稱呼卻不反感。
孟庭戈睨着掌中柔嫩白皙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的收緊,口中卻施舍般道:“你知道便好。”
卷耳帶着孟庭戈往自己的殿走,夜已經深了,兩個堂而皇之的從地殿門而進,也并未吵醒落雨二人。
是以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吹過的簌簌風聲,孟庭戈看着院子裏的雪人,桃花眼挑起個精致弧度,“你做的?”
卷耳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點點頭,“嗯,無事堆着玩的。”
拉着他進門,殿內撲面而來軟香陣陣,卷耳解開身上鬥篷,給他倒了杯茶,“你可用過晚膳了?”
孟庭戈目光落在桌上酥片糕上,緩緩側頭,“未曾。”
卷耳端着那糕點湊近他,“那便嘗嘗?剛做好沒多久,還溫着。”
那只枯長白指撚起一塊糕點,像是給她面子一般,悠悠開口,“那我便嘗嘗。”
“......”卷耳好笑,把點心放進他懷裏,“那你多嘗嘗,嘗沒了也行。”
她說完轉身,去櫃子裏翻出個棉被,在孟庭戈堪稱監督的視線裏,把被子鋪在床榻上。
前陣子他跟個哭包一樣,動辄紅眼睛,她便在心底不由自主地把他當成個孩子。
可如今他瞧着正常了不少,雖還未恢複,但瞧着也是個男人的樣子,卷耳倒不能再和他一起睡了。
像是占他便宜似的。
卷耳在裏側鋪好了床,轉身想喚他去沐浴,卻直接撞上在她身後站了半天的人。
他胸膛緊實堅硬,卷耳撞的鼻子一酸,她下意識伸手去扯床帳,腳下卻不穩的直直往後倒。
孟庭戈下意識伸手扣住她的腰,那腰肢柔軟也柔韌,他感受着手掌與心底的微微熱意,輕輕蹙眉。
卷耳口中輕輕地喚他:“庭庭......?”
目光相接,誰都未移開視線。
孟庭戈落下妙目,語氣不明,“你為何不肯承認與我的關系?”
“啊?”卷耳沒反應過來。
他不松手,像是學者講書一般給她列了條條證據,“你今晨醒來在我卧榻之上,摟着我的腰,貼的我很近,連夢裏也喚着我的名字。”
“我不覺得,我們只是兄妹。”
“倫常五種,君臣,父子,夫妻,兄弟,金蘭。”
他目光清透,嗓音如金玉相擊輕鳴,“你覺得,我們像是什麽關系?”
卷耳沒明白他的意思,只能撿着事實說,“君臣?”
他搖搖頭。
“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