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抱歉。”

被突如其來的道歉弄得怔愣一瞬,範晴雪不解地看向高大的青年。

青年聲音低沉又帶着點點沙啞,“蔣書蘭同志的犧牲,和我做出的一些不成熟決定不無關系,若不是我想借用她在涞陽市日化廠的人情疏通關系,她也不會在回來的路上出車禍,對此,我深感抱歉。”

他低着頭有些自責。

範晴雪聲音輕輕的:“不用道歉,這件事不怪你,一樁意外,誰都不想的。”

臨景市和涞陽市雖然同屬一省,且地理上互相毗鄰,但兩個市之間隔着幾重高山,山下的隧道是兩個市唯一相連的通道。

三天前忽然出現小型地震,震源離兩個市不遠,其中一條隧道因為年久失修塌了幾百米,範國峰和蔣書蘭夫妻二人的貨車不巧正被坍塌的隧道主體掩埋,等救援隊趕到,只挖出了他們僵硬的屍體。

範國峰還維持着護住愛人的姿勢。

嚴文博的胸口莫名緊縮了一下,腳步頓住,看向她的側臉,安慰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沒有任何立場去安慰她。

“節哀。”半晌之後,他低聲說道。

嚴文博能為蔣書蘭做的,只有幫助她唯一的女兒頂班了,所以他剛剛才義正言辭地訓了魏馨一頓,趁着朱主任不在,讓魏馨直接辦了入職手續。如果朱主任在的話,估計這件事還得再磨一陣才行。

範晴雪沒有回話,任由沉默的氛圍蔓延。

關于原主父母的事,她同樣沒有立場代替原主說些什麽。

嚴文博帶範晴雪來到一樓的一個櫃臺前,“這個櫃臺以後由你負責。”說完,他轉身跟大家鄭重介紹道:“這是新來的售貨員範晴雪,頂之前出事的蔣書蘭同志的班,大家歡迎。”

“大家好,我叫範晴雪,以後請多指教。”她淺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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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售貨員們好奇地盯着範晴雪,聽說是新來的正式工,很給面子地鼓起掌。

一般臨時工沒有人帶過來介紹,只有正式工來時嚴主任才會屈尊下樓介紹一下。

“孫小蝶,你帶範晴雪熟悉一下環境和工作內容。”說着,回身詢問範晴雪:“你明天正式上班,有問題嗎?”

範晴雪乖巧地搖搖頭,表示沒問題。烏黑的發尾甩出幾個半圓的光弧。

對嚴文博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适應良好,她可不想嚴文博特殊關照自己。雖然明顯看出來他沒那個意思,但是一個魏幹事就夠她吃一壺的,再來幾個,她哪有功夫安靜的複習功課,竟尋思應付勾心鬥角、拈酸吃醋了。

售貨員的工作輕松,以後有大把時間用來學習,掙錢還多,她對現狀很滿意。

要是去當知青,白天辛苦勞作一整天,晚上再點着蠟燭拖着酸痛的手臂複習,複習效率高才怪呢。

她記得七七年的高考一共有570多萬人報考,可是錄取人數不足30萬,肯定跟複習時間少和勞動強度大複習效率低有直接關系。

“你好,範同志,我叫孫小蝶,在出售搪瓷盆的櫃臺工作,我先帶你四處看看。”一個年約二十歲,穿着天藍色半袖的女生掀起櫃臺門,從櫃臺後走出來,停在範晴雪面前。

“哇,你的皮膚真白真好!”孫小蝶羨慕的眼睛都直了。

範晴雪皮膚潔白,像個瓷娃娃一樣,孫小蝶的膚色偏暗,對這種白皮膚毫無抵抗力。

對孫小蝶不吝釋放的善意,範晴雪照單全收,微笑着應下她的誇贊。

範晴雪雙頰悄悄染上兩分羞澀的淺粉,更顯得人比花嬌,讓孫小蝶稀罕的不行。

“我能捏捏你的臉嗎?”

吞了吞口水,孫小蝶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得到範晴雪暈乎乎的肯定答複後,她抓住時機,把祿山之爪伸向了範晴雪柔美的巴掌小臉。

嗷,好軟好滑!好好捏!

良久之後,“咳咳,不好意思,手重了。”

發現她的臉頰在自己的蹂·躏下泛出淡淡紅痕,孫小蝶仿佛做錯事的小孩子般低下頭,麻花辮也蔫答答的垂下肩膀上,不複剛才的活力。

範晴雪看到她正不安地絞着手指,右腳腳尖無措地踢着左腳腳趾,噗嗤一笑,柔聲說,“沒事。”

前一秒還暗自懊惱的孫小蝶,小心翼翼地擡眸看了一眼範晴雪,見她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下一刻就咧開嘴,挽住範晴雪的手臂,熱情的開始向她介紹起國營百貨商場。

嚴文博抱着胳膊站在一邊看着孫小蝶不時耍寶的樣子笑着搖了搖頭,不久後直接上樓繼續工作。

臨景市國營百貨坐落在市中心,一共三層,大門口挂着“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牌子,其實經濟發展十分緩慢,物資奇缺,也根本沒法保障供給。

國營百貨一層主要負責售賣日用百貨,二層是一些高級品,比如手表、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等等。

在二層的售貨員恨不得鼻孔朝天,個個驕傲的不得了,比個別領導幹部還嚣張。

三層是各領導的辦公室,還有會議室和幹事、會計辦公室。

食堂在緊挨着百貨大樓的一間平房裏,因為去食堂吃飯的人不多,所以只配了一個大廚和一個服務員。

國營百貨內的櫃臺皆為玻璃質地,一米高,60公分寬,每個售貨員負責四五米左右貨品。

此時正值酷熱的午後,沒有多少顧客,售貨員們無精打采的或聊天或織毛衣,還有幾個在好奇的上下品評新來的範晴雪。

“同志,有帶标語的麻線團嗎?”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大娘走到賣針頭線腦的櫃臺前,小聲問道。

正在織毛衣的女售貨員眼皮都沒擡,手下的活兒未停,沖着櫃臺努努嘴,“東西全在櫃臺裏擺着,自己看。”

老大娘用力睜大混濁的雙眼仔細找,半天未果,“閨女啊,你幫俺找找,俺這眼睛不行,看東西忒花。”

“誰是你閨女!別跟我亂攀關系。死老太婆,眼睛瞎啊,一堆線團看不見,不買別在這搗亂。”女售貨員斜着眼不耐煩地攆老大娘走。

“我買,我買,閨女,不是,同志啊,你幫俺拿兩個。”

老大娘吓的縮着脖子,忙不疊賠起笑臉,然後從土布褲子口袋顫顫巍巍地掏出一個有些破舊的手帕包,打開手帕,數出四張皺皺巴巴的一分錢放在櫃臺上。

女售貨員随手拿了兩個線團打發她,用指尖捏起四分錢扔進櫃臺下方裝錢的抽屜裏,把摸過錢的手指在自己的褲腿處使勁擦了兩下,然後才拿起毛線針準備接着打毛衣。

餘光掃到衣着寒酸的老大娘并沒有離開櫃臺前,而是怯懦的站着,雙手局促的握緊麻線團,蒙着一層白翳的雙眼流連在櫃臺間,似是舍不得走。

女售貨員更加不耐煩地扔下打到一半的毛衣,柳眉倒豎。

煩躁,不爽,想揍人。

勉強壓了壓火氣,想起上次嚴文博态度嚴肅的跟自己提出的意見,孟豔玲硬邦邦地說:“還有什麽事?沒事就走開,別不長眼的杵着擋我的光。”

她的櫃臺在國營百貨最內側的一個死角上,光線不好,如果有顧客在櫃臺前擋住陽光,她織毛衣就感覺有些費眼。

“那個,同志……俺想再要兩根軍綠色的鞋帶。”

“買東西不能一次說完嗎?說話還大喘氣,我看你長嘴也沒用,不如縫上算了。軍綠色鞋帶兒沒有,就是有我也懶得賣給你這個死老太婆。去去去,趕緊走。”

面對售貨員的蠻橫不講理,老大娘動動嘴唇,卻不敢吱聲,她看着牆上懸挂的紅彤彤的“為人民服務”條幅,眼眶發澀。

害怕自己得罪售貨員,以後來買東西她一律拒絕賣給自己,老大娘只得邁開蹒跚的碎步灰溜溜的離開。

孟豔玲嚣張的态度令享受慣“顧客至上”服務的範晴雪倍感震驚,有點不敢相信發生在眼前的一切。

孫小蝶見範晴雪睜大雙眼,滿臉懷疑人生地望着孟豔玲,下意識解釋:“大多數售貨員脾氣都不太好,習慣就好。孟姐的臭脾氣在咱們單位算得上這個。”她比劃一下大拇指,然後朝正對着孟豔玲櫃臺的柱子一指。

“嚴文博上任後的第一個月,送了孟姐六個大字,挂在她一擡頭就能看到的柱子上示警。”

順着孫小蝶手指的方向,看清是哪六個字,範晴雪不禁啞然失笑。

“不得打罵顧客。”鮮紅刺目,諷刺意味十足。

孫小蝶撇撇嘴,“孟姐的厲害你以後慢慢就體會到了,不說她了,晴雪,你用的什麽雪花膏呀,味道真好聞。以前從來沒聞過這種香味。”

櫃臺裏統共只有雅霜、蝶霜、面友、雙妹幾個牌子的雪花膏,她都用遍了,也沒發現與範晴雪身上的香氣雷同的味道。

秋冬還好,夏天用雪花膏有點油,愛悶痘,最近孫小蝶很少用它,只在耳垂塗一點兒遮掩汗味。

這兩年雙妹的花露水流行起來,香味特殊還能驅蚊,據說過去魔都的貴婦們還拿它當香水噴呢。有錢一些的人家都買來一瓶備用。

追求生活品質的孫小蝶同樣備了一瓶,不過有一次她從她的相親對象身上聞到淡淡的花露水味後,自己便将它收了起來。

她希望自己身上的味道是特殊的、獨一無二的,不會跟其他人撞香。

香水這個東西因為政策的關系曾經被視為洪水猛獸,沾染不得。随着時間的流逝,女人愛美的天性漸漸釋放,卻又被匮乏的物資縛住手腳,掙脫不了。

範晴雪剛來這裏,對孫小蝶還不悉,謹慎起見她只是笑了笑,軟着嗓音說:“是我爸爸以前去別的地方出車時幫我帶的,盒子上沒有标簽,具體的品牌我也不太清楚。”

如果确定孫小蝶是個值得交往下去的人,以後送她一些也沒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測試一下紅包功能,這章前100位留言的小天使都有紅包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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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作話提到的城鎮居民糧票問題補充一下,70年代後期普通居民每人每月27斤糧票,體力勞動者35斤,重體力勞動者是43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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