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月雨

蘇好和陳星風離開北籃的時候,藝術館裏已經熱火朝天。

盡管人數規模不足以開設藝體班,南中還是非常重視藝體生的培養。

藝術館與教學樓直線距離不遠,是一棟氣派考究的米白色穹頂大樓。這一塊平常就是美術生和音樂生的地盤,當然漸漸也演變成美術生和音樂生的狐朋狗友們的地盤——

此刻三樓的雜物間內,畫板畫架和打掃工具都被堆去角落,狹小的空間裏騰出一片空地,支了張折疊小方桌。方桌上架起一只卡式瓦斯爐,旁邊擺了幾罐外壁濕漉漉的汽水。

兩個男生正圍着瓦斯爐,叽叽喳喳地打手游。

“你這什麽随緣槍法?一頓掃射猛如虎,一看輸出二十五?”

“放屁,老子中了兩槍好吧?好歹我還有輸出,你這伏地魔有個鳥用!”

“我這叫伺機而動,等他露頭給他致命一擊,狙王都這麽玩的,懂?”

“狙王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一旁的苗妙馬尾辮一甩,一手一顆頭,把兩人的腦袋擰成面對面的方向:“你倆對噴去,別把口水濺火鍋裏,謝謝。”

“不噴了。”文銘撂下手機,“我文明,不跟有些人一般見識。”

“你文明,難道我不禮貌?”李貌呵呵一笑,“苗妙,你複盤一下,誰先爆的粗口。”

“成天哔哔哔比個沒完,垃圾跟垃圾到底有什麽好比?比誰是有害垃圾,誰是可回收垃圾嗎?”

“?”

苗妙嘆了口氣,指着窗外:“看見校門口橫幅上那标語了嗎?你們不想想,為什麽學校在談到垃圾分類的時候,會把你倆名字挂上去?”

文銘和李貌往外一瞅——垃圾分類入校園,文明禮貌樹新風。

Advertisement

“哎,”李貌扭過頭來,“你侮辱我倆可以,怎麽還侮辱風哥呢?”

苗妙這才注意到最後兩個字,噎了一噎:“當我沒說。”

陳星風剛巧這時候一把推門而入,劍眉星目的長相,生氣起來唬人得很。

三人打了個驚嗝,見他臉黑如泥地問:“我早上就想說了,哪個傻逼拉的橫幅?”

“就是,我們風哥要也只能是腥風血雨的腥風,興風作浪的興風,哪個傻逼這麽不長眼!”李貌附和。

“德育處吧?風哥別氣,今晚我們就趁月黑風高把這橫幅撕了。”文銘拍拍胸脯。

蘇好跟在陳星風後邊進去,耷拉着眼皮挑了把椅子坐,沒參與衆人無聊的話題。

“好姐姐,”李貌坐在對面看她,“我們班好多人這學期都走讀了,你還住宿舍吧,晚上一起行動?順帶放個風。”

“放你大爺風,”陳星風拿筷尾敲他頭頂心,“你瞎,沒看見她困?”

“哦……”李貌把食材一盒盒拆開,拿起公筷涮肉,“那吃肉!”

薄嫩的肥牛卷就着漏勺浸入咕嚕嚕沸騰着的紅油湯底,一燙就變色。

李貌把燙熟的肉兜起來盛到碗裏,順便替蘇好蘸好醬:“蘇姐,快嘗一下我的手藝有沒有精進。”

“涮個肉還他媽涮出手藝來了。”文銘斜着眼吐槽。

蘇好夾了片肥瘦相間的肉塞進嘴裏,咀嚼幾下,咽下後皺起眉頭:“有點奇怪。”

陳星風把手邊那罐汽水遞給她,罵對面:“你是傻逼嗎?火鍋都涮不好,還尋思考大學。”

“不是,那考大學也不考涮火鍋……”

“我是說,”蘇好接過汽水,“嚓”地拉開易拉罐的拉環,左右打量幾眼,“你們今天有點奇怪。”

四人夾菜的手勢齊齊一頓。

“平常雞毛蒜皮的事都問個沒完,怎麽今天一個個也不好奇剛才考場上那女的跟我什麽仇什麽怨,花這麽大手筆陰我?”蘇好就着吸管喝起汽水來。

“嗐,那還用好奇嗎?”李貌篤定道,“肯定是嫉妒你漂亮……”

蘇好把汽水撂下,眼梢帶風地瞟過去:“那人家怎麽不去陰劉亦菲?是劉亦菲沒我漂亮?”

“……”

苗妙握拳掩嘴,咳嗽一聲:“風哥剛才說了,他會把這事搞明白,是不是?”

“哦,”陳星風接過苗妙的眼色,擡起一根食指在桌上敲了敲,跟蘇好說,“那肯定,老師要不給個結果,回頭我找人把那女的堵了給你讨說法。”

蘇好朝李貌努努下巴,讓他下點蝦滑:“我倒猜着個說法。那女的叫秦韻是吧,看着有點眼熟,上學期見過幾次,好像是我前同桌分班之前的閨蜜?”

陳星風默了默,敗下陣來,對苗妙聳肩:“我就說她猜得到。”

“行吧,跟你直說了,”苗妙撓撓耳根,“你之前在國外不知道,你前同桌寒假在家想不開割腕自殺了……秦韻跟她關系好,可能把這賬算到了你頭上吧,莫名其妙。”

蘇好臉色一僵。

“啊,你放心,是自殺未遂,救回來了,現在也該出院了。”苗妙趕緊解釋。

“我放什麽心?”蘇好垂下眼撈蝦滑,撈了好一會兒沒撈起來,擱下漏勺,好笑道,“又不關我事。”

蘇好回到教學樓的時候,第一節 晚自修早已開始。

高二七班教室裏,杜康正在講臺上講話:“好了,我們新同學呢,就先坐在最後一排。新同學性格可能比較內向啊,剛剛在臺上也沒自我介紹,那我替他多講幾句。”

幾個說着悄悄話的女生立馬閉嘴,難得對杜康嘴裏的長篇大論産生興趣。

事實上,打從徐冽進門起,教室裏的騷動就沒停過。

剛才杜康站在一邊,看見一群女生不約而同地在徐冽走上講臺的那一刻挺直背脊,悄悄把碎發別到耳後,臉上藏不住的雀躍。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杜康理解青春期女生的心态,倒不覺得這有什麽。

他揀着一些與學習相關的信息說:“徐冽同學從北城轉來,在過去學校,理科成績是非常優秀的,曾經在這個數學聯賽裏啊,拿到過CMO的資格。”

“哎,CMO是什麽呢?就是中國數學奧林匹克。在座有些同學可能聽都沒聽過,你們偷偷帶手機來學校的,別有事沒事打游戲聊微信,好好查查這種正經事。”

“當然,徐冽同學呢,原來在北城用的課本教材跟我們這邊有點出入,而且上學期落了半學期課程,剛到新環境,難免需要大家課下幫幫他,盡快趕上學習進度。”

蘇好走到七班後門邊時,剛好聽到最後這段呼籲詞。

和她開夥的其餘四人都是九班政史班的,已經跟她分道揚镳。她喊了聲“報告”,剛要往裏走,看到教室西北角多了個人。

蘇好座位隔壁原本是一套空置的桌椅,旁邊常年立着她的畫架,課桌裏也塞着她亂七八糟的雜物。

當然,因為剛開學,現在那裏還不算特別狼藉。

她望向轉過頭來的徐冽,頭一歪,無聲表達質疑:說好坐講臺邊的呢?

徐冽瞥了眼講臺方向。

蘇好循着他的視線望去,發現講臺兩側不知什麽時候各擺了一盆半人高的碩大綠植。

“……”

“愣着做什麽?遲到還磨磨蹭蹭,趕緊把你座位邊收拾幹淨,別給新同學添堵!”杜康催促她。

“不是,新同學跟我說……”

“你先出來!”杜康打斷蘇好,把她叫到門外。

教室裏鬧騰起來。

角落有人低聲議論:“新來的是不是被威脅了?”

“我看是,不然剛才人家放着好端端的座位不要,說坐講臺邊?”

“那也可能是聽說了蘇好把前同桌害休學的事,望而卻步了呀!”

“要我說,還不如坐講臺邊,長這麽張男神臉,又是國家級的競賽苗子,可別成了下一個許芝禮……”

教室外,杜康小聲訓着話:“你這一身火鍋味,又跑哪兒去了?”

蘇好還沒答,他又自顧自擺擺手:“算了先不說這個,剛剛新同學跟我提出坐講臺邊,我就猜你肯定跟人家說了什麽。這事我不允許。別說新同學是好學生,就算差生也不行。我就不喜歡其他班那些風氣,讓搗蛋的孩子坐講臺邊聽課,那地方天天梗着脖子看黑板,對頸椎能好嗎?糟踐人嗎這不是?”

“那糟踐我吧,”蘇好指指那兩盆綠植,“我坐那兒行不行?”

“不行,都是祖國的花朵,怎麽能厚此薄彼?老師知道你本性不壞,不許想過去那些不好的事了,好好跟新同桌相處,聽見沒?”

蘇好嘆息一聲:“那萬一我們處太好了怎麽辦?我當初跟許芝禮鬧掰,主要是同性相斥,現在來了個男同桌,還長得這麽好看,從頭到腳都是我的理想型,我怕自己忍不住跟他早戀。”

“蘇好同學,你要是在學習上也這樣有自信,老師會很欣慰。”

“?”

“早戀這事,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呀,就算你忍不住,以徐冽同學優良的品質作風,又怎麽可能跟你早戀呢?”杜康安慰地拍了拍蘇好的肩。

“……”

滿教室哄堂大笑。

蘇好在人聲鼎沸裏走進教室,一巴掌拍上門板:“都笑屁啊?”

瞬間滿堂死寂,這一巴掌的殺傷力,比政教主任不差。

蘇好有這個威力,還得從跟陳星風的關系說起。

這位哥家境好,脾氣炸,架打得厲害,從小渾到大,中二時期甚至成了學校叱咤風雲的“扛把子”。

可考上高中,到了南臨以後,陳星風卻慘遭蘇好修理,日常被她踩鞋、踢腚、踹小腿肚,有陣子一看見她就狼狽逃竄。

加之學校裏陸續傳開蘇好如何如何“社會”的流言,後來又出了她帶許芝禮上外邊鬼混,害人家休學的事,這位姐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繼任“扛把子”。

蘇好回到窗邊坐下,看見自己被杜康扣留的文具袋已經擺在課桌上。不知是杜康放的,還是徐冽。

她轉過頭,瞥了一眼認真翻着書的新同桌。

她的新同桌正拿着一支水筆,在新課本的目錄頁上圈畫标記,大概在劃分哪些是學過的內容,哪些是新的知識點。

整個人冷清到仿佛與世隔絕。

蘇好在座位上放空一會兒,怎麽都不習慣餘光裏多出的那道人影,只好趴下去睡覺。

結果還沒睡着,刺耳的下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