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月雨

電話那頭,徐翹被氣得二話沒說挂斷了語音。

徐冽在原地頓了五秒鐘,發送過去一條消息:「。」

系統提示:對方開啓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好友。

徐冽似乎已經非常熟悉這套操作,默了默,平靜地摁下鎖屏鍵,繼續往宿舍樓走。

因為宿舍數量本就富餘,校長特別關照後勤處,給他安排了單人單間。

徐冽回到宿舍帶上門,把箱子擱在地上,掖起校服襯衫的袖口,拉開櫃子取了把美工刀拆快遞。

箱蓋打開,裏邊鋪着滿滿當當一整箱又厚又沉的教輔書——《5年高考3年模拟》《高考必刷題》《知識清單》《金考卷》《天利38套》《更高更妙的高中數學思想與方法》……

“……”徐冽沉默片刻,直覺性地往下翻了翻。

果然摸到柔軟。

這些教輔書是為了防止他拒收快遞而掩耳目的手段,徐翹真正要給他的,是底下的衣服,衛衣占多數,還有幾身襯衣西褲,是他從前常穿的簡約樣式。

衣服都是全新,但随手拎出來一件,吊牌标簽都拆了,沒給他留退貨的退路。

徐冽皺了皺眉,解開襯衫最上方那顆紐扣,去櫃子裏摸了煙走到陽臺。

夕陽沒入地平線,天色已經昏暗下來,遠處教學樓陸陸續續亮了燈。晚風帶了稍許涼意,吹得晾衣杆上的衣架碰撞着丁零當啷作響。

一聲“咔嚓”突兀混入其中,徐冽偏過頭,猩紅的火光在他眼底晃動,煙頭安靜地燃掉一截。

他擱下打火機,夾着煙的手撐在欄杆邊緣,白煙如霧從嘴裏袅袅飄出。

樓下有學生三三兩兩經過,步子都很急,趕着去教室上晚自修,沒人擡頭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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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冽食指一敲,跳躍的火星從煙頭簌簌抖落。

扔在宿舍床上的手機嗡嗡震動着,幾十秒後停下,過了會兒又再次震動起來。

徐冽抽完一支煙才回去拿起手機。來電顯示“程浪”。

是他的準姐夫,把在美國流浪的他接回來,送到這裏讀書的人。

徐冽接通電話“喂”了一聲。

程浪聽他嗓子喑啞,猜測道:“抽煙了?”

他沒否認,一手握着手機,一手拉開櫃子,把煙和打火機丢進去:“什麽事?”

“少抽點,年紀還輕,養着點肺。”程浪倒也沒多教訓,提醒了一句之後說明來電的意圖,“你姐拉黑了你又不放心,讓我來探探情報,看你肯不肯收這些衣服。”

電話那頭響起徐翹不爽利的聲音:“你怎麽直接告訴他了呀,這還叫什麽探情報!”

“肯不肯收……”徐冽翻着那些一個吊牌不剩的衣服,“也沒讓我選。”

“那就記賬上,”程浪聽出他不情願收,“跟給你的學費和生活費記在一起,你姐沒挑太貴的衣服,應該不會讓你太破費。”

那頭徐翹又在嘟囔:“臭小子,送他幾件衣服都要還我錢,算這麽清楚,是不要認我這個姐啦?”

徐冽沒有說話。

那頭徐翹奪過了手機,叮囑道:“好吧,你想算錢就算錢,不過我和你姐夫都不差你那點破錢,你先好好讀書,別想着打工聽到沒?”

聽他不回應,徐翹追問:“聽到沒啊?”

徐冽抽了張濕紙巾擦手,拭去殘留在指尖的煙草味,語氣平和:“你都知道我聽不到,還問什麽。”

徐翹一噎。這意思是,他還是會去打工。

“我挂了。”徐冽打開宿舍門。

“哎,”徐翹出聲攔他,“行行,那我就一個要求,你不許再去酒吧夜店那種地方打工,真要打工也別糟蹋身體和學業,知道了嗎?”

“知道了。”徐冽總算應下來。

高二七班教室裏,返校的同學已經到得七七八八,但晚自修鈴沒打,大家都在鬧騰,三五個作堆,唠嗑唠得不亦樂乎。

還有女生跟男生追追打打,一路從前門繞到後門。男生抱頭鼠竄,女生在後邊臉漲得通紅,把課本卷成筒狀一下下棒打他的腦殼。

蘇好在徐冽面前糗過之後,吹了圈風冷靜了下,想通了“男女力量對比本就懸殊,這是生物進化論的鍋,沒什麽好丢臉”這個道理才回到教室。

一進後門,被那對追逐打鬧的男女撞個正着。

女生一看蘇好,驚了下,朝她幹笑一聲:“對不起啊,蘇好。”

“嗯。”蘇好瞥瞥莊可凝,看了眼座位,見徐冽還沒回來,放心走過去。

莊可凝猶豫着跟上她:“蘇好,這周宣傳部會組織開會,通知三月份的黑板報主題,”她指指教室後邊那塊黑板,“到時候你有沒有時間跟我一起出板報?”

莊可凝是七班的宣傳委員,雖然不是專業美術生,但在畫畫上也挺有天賦和實力,加之家境出挑,成績又好,在班上人緣很不錯。

“這不主題都沒定嗎?再說。”蘇好在座位上坐下,翻開桌蓋。

她話說得快,聽着難免稍微有些刺,莊可凝看了眼她的臉色:“你心情不好啊?”

蘇好被她一打岔,忘了要找什麽,這下真的心情不好了,幹巴巴擠出兩個字:“沒錯。”

莊可凝咬咬唇走開了去。

蘇好撐了會兒桌蓋,想起來了,她晚自修要去藝術館畫畫,想倒杯熱水帶過去。

剛開學,畫室那邊飲水機還沒開。

蘇好拿上水杯,到教室前面的飲水機接水。

一旁黑板上貼着期初考成績單,圍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正一個個捂着嘴興奮尖叫。

蘇好是無法對着成績單體會到這種快樂的,覺得這些人的快樂過于刺眼了點,背過身,懶懶靠着飲水機接水。

但刺耳的聲音還是鑽進了她的耳朵。

“兩百九!我的老天鵝!好厲害……”

蘇好一愣。總分七百五的考試,什麽時候兩百九也值得鮮花和掌聲了?

她都比兩百九考得高。

她回過頭去,奇怪地瞄了這些人一眼,發現其中好幾個都是上周五追徐冽到面館的姑娘。

“三門裏兩門都是我們班最高分吧?”

“就是啊,老班不是說他以前教材都跟我們這兒不一樣,還落了半學期課嗎?而且試題很多是從寒假作業來的,他又沒做過!”

“老班還讓我們幫他趕學習進度,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我為我上周不要臉地想給他送筆記感到羞愧……”

蘇好接水到一半,停下來倒退兩步,透過人群縫隙瞟向成績單。

排名倒數第一,徐冽,語文缺考,數學缺考,英語缺考,物理一百,化學九十八,生物九十二,總分兩百九。

蘇好:“……”

往上一行,蘇好,六門總分三百七。

蘇好:“……”

怎麽壓人家壓得這麽不開心。

蘇好突然覺得手裏的杯子有點沉,一擡眼,正好看見徐冽從後門進了教室。

尤歡歡哭喪着臉,箭一樣沖到他面前,朝他鞠了個六十度的躬:“對不起!徐同學!我不該拿我的課堂筆記侮辱你!”她朝他伸出雙手,“是我太自不量力了!麻煩你把筆記還給我吧!”

徐冽低頭看了眼她的頭頂心,指了下講臺:“在那裏。”

尤歡歡一愣,扭頭望去,這才看見自己的紙袋安安穩穩躺在講臺上,看樣子極有可能從上周五冰冷地躺到了現在……

徐冽繞過尤歡歡,回到座位坐下。

蘇好看了眼尤歡歡絕望的目光,産生了半斤和八兩之間的感同身受。

不自量力。

侮辱。

蘇好腳步虛浮地走回座位,背朝她的同桌,從書包裏取出借來的筆記本,扭頭瞄了瞄徐冽。

徐冽已經低頭刷起卷子,沒給她眼神。

蘇好繼續背朝他,從他身後繞出去,一路揣着筆記本走到桑綿綿座位邊,見她人不在,把六本筆記本放到她桌上,再若無其事地走回座位。

沒想到,剛坐下不到三十秒,桑綿綿就走了過來:“蘇好,我看到你放我桌上的筆記本了。你這麽快就用完了嗎?我不着急的,你可以多借幾天。”

蘇好:“……”

徐冽手裏的筆突兀地一頓。

蘇好僵硬地擡手擋起臉,給桑綿綿打了個“走”的手勢。

桑綿綿愣了愣,疑惑着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徐冽手裏的筆橫過來轉了兩圈,餘光瞥見蘇好拿上水杯和一個透明的PVU袋站了起來,袋子裏裝了不少顏料和畫具。

他筆轉停,身體後仰朝椅背輕輕一靠:“晚上物理老師過來上課。”

蘇好跑路的腿邁到一半頓住:“你怎麽知道?”

她話音剛落,物理課代表走到黑板前,拿粉筆寫了一行字——李老師明天不在,晚自修第一節 課過來分析試卷,明天物理課改自修。

走不成了。蘇好撇撇嘴坐回去,擰開水杯杯蓋。

正喝水,徐冽的聲音平平地響起來:“筆記不是你的。”

蘇好抿到嘴裏的水差點嗆出來,清清嗓子:“對啊,怎麽?”

“你可以說明白。”他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她。

“幹嗎,要知道是桑綿綿的,那天你就收了?”

徐冽點點頭:“也許。”

“……”

他跟她說物理老師要來上課,就是為了把她留下來好慢慢羞辱她嗎?

草泥馬。

草泥馬草泥馬!

“欸你這人有沒有情商,我為了照顧你這大少爺的自尊心,都沒戳穿你挨揍的事,你還老嫌棄我成績?”

徐冽理解了一下這話,語氣難得有了點起伏:“我挨揍?”

“啧,還不承認。”蘇好拿出手機,翻到杜康拿雲南白藥的特寫照給他看。

徐冽看着照片,靜默片刻,似乎覺得好笑,點點頭,換了陳述語氣重複一遍:“我挨揍。”

蘇好奇怪地看看他。

自尊心碎了,受刺激了啊?

徐冽思索着回想了會兒,好像對這事提起一絲興趣:“所以筆記……”

“是我在還你人情啊!”蘇好嗤笑一聲,“不然你以為我暗戀你?想得挺美。”

徐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既然把話說開了,蘇好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戳戳他的肩膀:“看着沒事啊,好差不多了沒?”

徐冽偏頭看了一眼她捏在他肩上的手。

掌心很薄,指節蔥根似的細白纖長,指甲瑩亮,可能塗了什麽,在燈下泛着星星點點的光。

她戳完他肩窩,又來拍他背脊,動作随意地試探着他的筋骨,跟她踹人的時候一樣,不規矩也沒分寸。

卻意外的生動。

是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裏,很久沒出現過的生動。

他把她的手推開,鬼使神差地說了句:“還沒。”

“所以真的傷得很嚴重?”

徐冽注視着她因為驚訝而鮮活起來的表情,想了想說:“有點。”

蘇好瞳仁裏的情緒變得複雜,她皺皺眉:“我當時給了你防狼噴霧,你得用啊!你該不會是不懂怎麽用吧?”

“嗯。”

“你們這些書呆子真是……”蘇好扼腕嘆息,“早知道還不如我留下來,那現在……”

“那現在筆記我也沒收,箱子也是自己搬。”徐冽手裏的筆轉過一圈半,替她下了定論,“你這人情好像還得接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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