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月雨
“理論上是的。”蘇好點點頭,覺得這樣也好,既然他開了口,直接說要什麽,她這人情還起來就方便多了。
她食指關節抵着下巴,看着他問:“你想要我怎麽還?”
“不知道,”徐冽卻撇開頭去,“這是你的事。”
“我要是想得到還問你嗎?”蘇好瞪他一眼。
徐冽拿筆在卷子上添輔助線,不緊不慢地說:“如果我幫你想怎麽還人情,那你又怎麽還我幫你想怎麽還人情的人情?”
蘇好一懵。
這什麽繞口令,聽得人神魂颠倒的。
她就說了吧,她真的不喜歡跟學霸做朋友!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你三門考了兩百九,我六門考了三百七。
這時候要換作別人,蘇好就直接放棄交流了。
但她是個講義氣的人。幫過她的人,她忍。
“你說什麽,”蘇好湊近他一點,“慢點再說一遍?”
教室裏的吵嚷聲忽然輕下來。
物理李來了,拿講臺上的大三角尺拍了拍:“響鈴了沒聽到啊?還嚷!”
蘇好剛低低追問了徐冽一句,李老頭就看了過來:“就說你呢蘇好,看看你同桌在幹什麽?人家在做題,你追着人家講閑話?難怪一個考一百,一個考三十八!你看人家愛搭理你嗎?”
“……”蘇好嘴角一抽,直起身板,退回到三八線以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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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頭還在借題發揮:“這次物理最後一小題是超綱題,全年級就七個同學算出來,六個都在理科創新班。你們啊,都向新同學學習學習,別看人家生物記憶點失分多,那是因為休學了半個學期。人家考前一晚上看了兩個鐘頭新教材課本,就把你們這些成天坐在教室裏的比下去了!”
“那老師我也去休學!”
“你去休學?你回來連蘇好的分都考不到!”
蘇好:“……”
徐冽的耳朵慢慢屏蔽了講臺上的聲音,停下筆,看了眼蘇好。
不知是不是被當衆傷了自尊,她肩膀塌下去,趴在桌上,長發半掩着臉,唇抿成平平一線,正拿了一支筆在草稿紙上劃,看着有點頹喪。
徐冽想了想,剛要開口,看清她草稿紙上龍飛鳳舞的那行“如果我幫你想/怎麽還人情/那你又怎麽”。
“……”徐冽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蘇好斷句斷到這裏,記不清徐冽後邊的措辭,寫了兩個字又郁悶地塗掉,在草稿紙上留下一團髒髒的墨跡。
察覺到徐冽的目光,她手背一蓋捂住紙,擡頭瞪他,比了個有點誇張的嘴型:幹嗎?
徐冽收回目光,在自己卷子空白處按她斷句的格式寫道:那你又怎麽還/我幫你想怎麽還人情/的人情。
寫完後,他拿筆尾敲了敲卷子。
蘇好聞聲瞟過去:“……”
次日是個碧空萬裏的晴天。因為大操場的塑膠跑道剛翻新完畢,還在晾曬,一早的升旗儀式改在北籃球場舉行。
國旗下講話之後,照例是政教主任做上周獎懲總結。
上周一共才三天,全校又都在考試,所以名單很短,就兩個:高二九班文銘和李貌,上周四半夜偷走了校門口“垃圾分類入校園,文明禮貌樹新風”的橫幅。
底下樂癫了,陳星風在九班隊尾罵了句:“都笑你大爺啊!”
“風哥,我們受過專業訓練,一般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
蘇好在七班隊伍裏扶了扶額,臉上非常沒光。
政教主任崔華喊着肅靜肅靜,繼續說,還有一樁惡劣事件,當事人親自上臺檢讨。
蘇好懶懶擡起眼,看見秦韻抖巴抖巴走到了立式話筒前。
“親愛的同學,敬愛的老師,我……我是高二八班的秦韻,今天在這裏要向高二七班的蘇好同學道歉……”秦韻的聲音結結巴巴從音響裏飄出來。
底下起了一陣窸窣議論。
上周考場上的八卦早就傳遍了全年級,這事已經不新鮮。衆人議論的是:蘇好果然惹不得。
想不開你自己作弊去,但你為什麽要誣陷蘇好作弊呢?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知道野味碰不得?
回聲放大了秦韻聲線的顫抖,有人悄悄扭頭去看蘇好反應,卻見她阖着眼仰着頭,細眉舒展,白皙的臉籠了一層朦胧的金,正自在地沐浴清晨的陽光。
直到秦韻鞠躬下臺,她都沒掀一掀眼皮。
升旗儀式結束,人群散去,籃球場上恢複了寂靜。
不遠處的器材室裏間,秦韻臉色發白地站在牆角,看着眼前踱來踱去的人。
蘇好随手拎起腳邊塑料箱裏的一面羽毛球拍,掂了掂:“這拍子倒還挺趁手。”
“別別別打我……”秦韻猛地擡手去擋,“我我我已經道歉了……”
“想什麽呢?”蘇好嘴角一扯,“打你也不會挑這地方,弄得滿地是血還得打掃,多麻煩。”
秦韻腿一軟,身體猛地往下滑。
蘇好打量着她:“就這膽子,怎麽有本事找混混堵我?”
“啊?”秦韻一愣,“什麽混混?我我我沒有!”
“我是說你沒本事啊,反問句聽不懂?難怪跟我一個考場。”
“……”
蘇好丢掉拍子,拍拍掌心的灰:“行,知道不是你了。”
秦韻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看你這慫樣也想不出污蔑我作弊的招數。那張紙條,是別人給你的,辦法也是別人教你的?”
秦韻目光閃爍起來。
蘇好看着這張寫滿答案的臉,背起手來:“指使你的人看你事沒辦成,怕我逼問你她的名字,所以找了幾個打手想恐吓我,讓我放棄追究,是吧?”她長嘆一聲,“這個人會是誰呢?”
秦韻抿了抿唇,搖頭:“我不知道……”
“哦,那就是真有這個人了。”
“……”
蘇好自顧自往下說:“那天晚上最确定我行蹤的,是我室友,但她是個不帶手機的乖乖崽,沒法往外聯絡,應該不是她。”
“接下來有嫌疑的,就是我貼隔壁的兩個宿舍。宿舍樓隔音差,我和室友找鑰匙的時候鬧出了點動靜。”
秦韻瞳仁一縮。
蘇好收住話頭,笑了一聲:“你這人真有趣,微表情好豐富。”
“我不是,我什麽也沒說……”秦韻快哭了,拼命搖頭,忽然聽見小石子打在玻璃窗上的一聲“啪”,神色一喜。
蘇好在進來之前,曾交代苗妙在外把風。
如果有情況,苗妙會扔小石子示警。
蘇好瞟瞟松了口氣的秦韻。
還挺懂江湖規矩?
蘇好擺擺手,讓秦韻走吧。
等秦韻匆匆跑走,蘇好後腳也跟了出去,遠遠避開了朝這邊走來的器材室老師,卻沒在外面看到苗妙。
蘇好張望一圈不見她人影,往教學樓方向走,走了一段,看到苗妙從另一條岔路氣喘籲籲跑過來:“……你沒被逮吧?”
“我有那麽蠢嗎?”蘇好停下腳步,“你不都提醒我了。”
“啊?我沒提醒你啊。”
蘇好愣了愣,指指器材室方向:“剛扔窗上的石子,不是你的?”
“不是呀,我剛被崔華抓了,老辣手說我快上課了還在外面游蕩,非要拎我回教學樓,我半路尿遁才回來找你!”
“那誰扔的石子?”蘇好眨眨眼,繼續往教學樓走。
“嗐,管它呢,沒事就行。”苗妙跟上她。
兩人很快把這個不重要的疑問抛在腦後。
苗妙八卦兮兮地說起另一樁事:“哎你知道我剛才撞見誰的奸情了嗎?”
蘇好不太感冒地随口附和:“誰?”
“你同桌的!”
蘇好腳下步子一滞:“跟誰?”
苗妙嘻嘻笑着,勾住她的脖子:“這麽關心哦?果然有情況,我都聽你們班妹子說了,上周五放學你跟人家在約會。”
“我那是去還人情。”蘇好白她一眼,“不都跟你說了周五淩晨那事?”
“那你現在好奇人家奸情幹什麽?”
“他當初跟我說,他不打算交女朋友。”蘇好磨磨牙,“他要敢先拿這話搪塞我,回頭跟人家搞上,我面子往哪擱?”
“啧,還以為你鐵樹開花了,”苗妙可惜道,“你同桌那面部輪廓和骨骼線條是真好看,要是你能把人勾到手,讓他天天陪我們泡畫室,畫人物都不愁沒手感。”
蘇好輕輕踢她鞋子一腳,耐心告罄:“別閑扯淡,趕緊說。”
“哦,就高一那級花給他送情書來着。”
“他收了?”
“他們走遠了,我沒看到結果,這不得鎮守原地給你把風嗎?不過應該收了吧,小妹妹水靈靈軟乎乎的,是個男的都拉不下臉拒絕。”
蘇好挑了挑眉頭。
苗妙教室在三樓,跟蘇好在教學樓二樓樓梯口分別。
蘇好剛走過拐角,第一節 上課鈴就打了起來,崔華迎面走來,指着她劈頭蓋臉罵:“都上課了還在那兒磨磨蹭蹭,升旗儀式結束不馬上回班,在外邊孤魂野鬼似的游蕩什麽呢?”
蘇好看了眼這位陰魂不散的政教主任,嘆口氣,揉着耳朵往前走,剛走幾步,崔華脖子一伸:“喲,不是孤魂野鬼,這還成雙的呢?”
蘇好眨眨眼,回過頭去,看見徐冽走過了拐角。
“……”這是跟人小妹妹談情說愛到現在嗎?
兩人一前一後朝教室走去。
崔華站在七班後門候着他們:“你們物理老師不在,第一節 自習是吧,自習就能遲到?自習課不是課?這麽喜歡外邊,進去拿卷子出來,這節課就站外邊自習!”
徐冽似乎是記着心理老師的忠告,懶得跟崔華争辯,不聲不響就要進去拿卷子,被蘇好扯了把衣袖。
“崔老師,誤會了,”蘇好拎起徐冽的袖子,“您看他這校服襯衫都露手腕,我是陪他去北籃器材室換尺碼,結果老師不在,在那兒等了會兒,就回來晚了。”
崔華将信将疑地看看兩人:“他換尺碼,幹什麽要你陪?”
“我們杜老師說了,同窗之間要互相友愛幫助。上周他去領校服,也是杜老師讓我陪去的,我這不好人做到底嗎?”蘇好拿手肘撞撞徐冽,“是不是啊同桌?”
徐冽看她一眼,點了一下頭。
“行行行,進去吧,下次看着點時間!”崔華兇巴巴地把兩人趕進教室。
每次跟崔華打完交道都口幹舌燥,蘇好回了座,擰開杯蓋喝水,喝完瞟了眼開始自習的徐冽,腦海裏靈光一現。
“欸,我想到了。”
崔華還沒走遠,教室裏靜得落針可聞,蘇好用氣聲跟徐冽說了這麽一句,發現有點明顯,拿出手機來打字。
“我想到還你什麽人情了。我看你其他都不缺,缺點混江湖的經驗。”她把打好字的屏幕轉給徐冽看。
徐冽眼色疑問。
蘇好繼續打字:“就是幹壞事的經驗。你剛那随機應變能力也太差了,要不是我,咱倆現在都在門口當吉祥物。”
徐冽不置可否,眼神裏的意思是:所以呢?
“人各有所長,你幹壞事不在行,我在行,所以我可以幫你擦屁股。”蘇好再次把屏幕轉給他。
“……”
“哦,說得不那麽粗俗一點就是——”蘇好接着打字,“以後蘇姐我罩着你,南中方圓十裏,保你吃香喝辣,風生水起,怎麽樣?”
“……”
徐冽在她催促的眼神下比了個“請”的手勢,大概是說:你罩。
蘇好滿意地點點頭。
崔華已經走遠,教室裏騷動起來,前邊有人開始說笑聊天,她也收起了手機,敲敲桌子,低聲說:“那你老實交代,剛才幹嗎去了?”
徐冽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答。
“你不說清楚幹了什麽壞事,出了岔子我怎麽幫你收拾爛攤子?說吧,幹嗎去了。”
徐冽的表情帶了一絲不易輕察的戲谑:“幫人收拾爛攤子。”
“裝什麽裝?”蘇好瞥他,“我小姐妹都看到了,高一小妹妹給你送情書。”
徐冽眉梢一挑:“你說這個。”
“對啊。”
徐冽重新撇過頭去做題,嘴上雲淡風輕:“這個是女朋友操心的,不用蘇姐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