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月雨

四號估計被蘇好的操作逗樂了, 死在隊友手上都沒退出游戲,留在隊伍裏繼續觀戰,好奇問:“一號也是跟你們一起的啊?”

徐冽已經關麥, 忙着清剩下兩隊人。

鄒恺答:“一號是我家……”他一頓,覺得“家教老師”這個身份說出去挺丢面子, 他們班上成績好的同學都不請家教, 順嘴改口,“我家哥哥。”

“哦,你們是一家子啊。”

蘇好手又是一抖,耳邊回響起徐冽剛剛那句“家裏小朋友”, 不太自然地輕咳一聲, 踢踢徐冽的椅子腿:“人清完沒?”

徐冽餘光瞥見什麽, 垂下眼,看了看她踢過來的腳。

蘇好穿着人字拖,寬松的褲腿因為坐姿吊起,露出細瘦伶仃的腳踝, 雪瓷一樣的肌膚上紋了一朵金色描邊的白玫瑰,玫瑰花下有一行數字,遠看像是某個年月日的日期。

徐冽的視線在短暫的停滞過後, 回到游戲界面,手指不停, 嘴上說:“半分鐘。”

蘇好“哦”了聲,老實窩在石頭後,品了品他這說法, 覺得有點耳熟。

之前在學校被混混堵的時候,徐冽是不是也用了這措辭?當時沒什麽特別的想法,現在聽起來莫名有種殺氣騰騰的感覺。

蘇好剛一晃神,旁邊鄒恺喊起來:“啊啊啊有人打我!”

“有人打你你往我這兒跑幹什麽!”蘇好茍得好好的,看到鄒恺跑過來,也無頭蒼蠅似的上蹿下跳起來。

姐弟倆很快中了兩彈,掉了半管血。

蘇好沒看見敵人在哪,拿着她那把野牛沖鋒槍,轉着視角三百六十度日天日地瘋狂掃射。

對面敵人被她這架勢唬到,避到了掩體後,槍聲也停了。

“看不出來姐你還是有點用的啊!”鄒恺蹦跶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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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剛落,對面發現被唬了,又架起了家夥。

“趴下。”徐冽聲調不帶起伏地說。

下一秒——

你的隊友翹翹小仙女使用狙擊槍Kar98K擊倒了哥哥別打我。

你的隊友翹翹小仙女使用狙擊槍Kar98K淘汰了宇宙第一狙。

“你們哥哥還是個狙神呢?”四號驚嘆。

“那也不看看是誰哥!”鄒恺原地轉圈圈孔雀開屏。

“打藥。”徐冽提醒他,“打完來跑毒。”

鄒恺聽話地打起藥。

“還有你。”徐冽看了眼發呆的蘇好。

“哦。”蘇好從剛才接連兩狙的震撼裏回過神來。

這是蘇好第一次豎着走出天堂度假村。

跟着徐冽一路大殺四方,不費吹灰之力吃到雞,她終于從這幼稚的游戲裏找到一點體驗感——除了徐冽那一把把騷粉色的槍真的有點出戲有點紮眼以外。

游戲結束,跟四號說了拜拜,鄒恺激動地上去抱住了徐冽的腿:“徐老師,我以後就是你的腿部挂件了!”

徐冽低頭看他:“那聽話上課?”

“上上上!指哪上哪!”

蘇好:“……”

那麽容易制服這小鬼頭,她舅媽怎麽沒早點找個會打游戲的家教。

“不過徐老師,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鄒恺比個“一米米”的手勢。

“說。”

“我可以不叫你老師——”鄒恺重新抱住他的腿,“叫你一聲哥嗎!”

徐冽看了眼蘇好:“可以。”

蘇好:“……”可以就可以,你看着我說幹什麽我又沒有要叫你哥!

搞定了小鬼頭,徐冽開始給他講奧數題。

因為花了半個鐘頭打游戲,課時往後順延,改成九點半到十一點半。

蘇好有點好奇徐冽這悶葫蘆有什麽能耐教書,借口說“舅媽讓我看着這個小鬼頭”,拿了本漫畫書來翻,坐在沙發上聽兩人上課。

徐冽捏着教輔書,用馬克筆在白板上畫幾何圖,剛畫兩筆,鄒恺在書桌邊舉起手:“哥,畫圖這事不用累着你,交給我姐,她是學畫畫的!”

“?”蘇好一個眼刀子殺過去,“憑什麽交給我,我們家請家教難道沒花錢嗎?”

鄒牆頭草脖子一縮:“那不是姐你畫得好嗎?你看我哥線都畫不直!”

徐冽:“……”

蘇好聽着舒服了點,起身抽走徐冽的馬克筆,瞟了眼他手裏的教輔書:“哪道?”

徐冽指指書。

一個挺複雜的幾何組合圖案,蘇好只用一眼,再沒往他那兒看過,幾秒鐘就原封不動地把圖案還原在白板上,線拉得筆筆直,像被直尺丈量過。

蘇好的圖像視覺記憶确實非常強悍,也或許是因為她的記性都花在了這上邊,背起書來就變得一個頭兩個大。

所以蘇好不選文科選理科。她喜歡幹脆利落,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會就認,很讨厭政史老師那種“就算不會做,只要把相關知識點全寫進去套用,寫滿答題卷就有機會拿分”的應試理念。

徐冽看着白板點了點頭,這個微表情,看起來還挺滿意。

畫個幾何圖形對蘇好來講根本是雕蟲小技,但在線都畫不直的徐老師面前,她忽然有了點優越感,把筆還給他後,趾高氣揚地拍拍手,坐回沙發。

徐冽看她一眼,似乎覺得有點好笑,只是笑意還沒露就收了起來,轉頭跟鄒恺講題目。

鄒恺在草稿紙上一筆一劃記下條件。

“三分鐘,自己找思路。”徐冽說。

鄒恺皺着眉頭,過了會兒,咬起筆頭來。

“別咬筆頭,髒不髒,”蘇好瞪他,“越咬越笨!”

鄒恺鼓鼓腮幫子:“你聰明,那你會做?”

“廢話。餘弦定理一算,分分鐘的事。”

“那我又沒學過那個什麽定理!”

蘇好一噎。

這就是鄒恺的奧數讓家裏為難的原因了。小學奧數嘛,能有多難,大家都算得出答案,只不過怎樣用小學生的思路降維解題,在不超綱的情況下把小學生教懂,就叫人頭疼了。

蘇好也是個懶的,沒這耐心對付鄒恺。

“那你問老師咯。”蘇好擡擡下巴指徐冽。

徐冽用指關節敲了敲白板:“構成三角形的條件?”

“這個我知道,”鄒恺把手舉得老高,“兩邊之和大于第三邊,兩邊之差小于第三邊。”

“AC和AP的關系?”

“等長。”

“AE和AB?”

“也等長。”

徐冽點了點圖案:“什麽角?”

“直角。第一條邊我會算,可是另外兩條邊不是直角三角形裏的,算不出長度。”

“為什麽非要算?你剛剛說,兩邊之和大于第三邊,兩邊之差小于第三邊,取值範圍不是已經出來了?”

鄒恺一拍腦門:“對哦!”

蘇好在心裏“哇哦”了一聲,看着徐冽眨了眨眼。

怎麽回事?這人居然可以把一道小學生的奧數題講得這麽光芒萬丈,就像玩個手游也能玩出詹姆斯·邦德的槍法。

“解題吧。”徐冽把視線從鄒恺身上移開,見蘇好直直盯着他,手中的漫畫根本沒翻開一頁。

徐冽裝不認識蘇好,問鄒恺:“你姐幾年級?”

“高二。”

徐冽看蘇好一眼:“她作業很少?”

蘇好:“……”

他們班這禮拜布置了一堆作業,每個科目的老師都說“這周不給你們布置太多任務了,就一張卷子”,于是嘻嘻——大家愉快地收獲了六張卷子。

蘇好昨晚在外面浪,現在一個字都還沒動。

“管那麽寬,你又不是我家教。”蘇好瞪徐冽。

“以身作則。”徐冽淡淡抛給她四個字。

“就是就是,”鄒恺又八哥起來,“我從來沒見我姐在家學習過,害得我也不想學習了。”

“你書難道是為我讀的啊?”蘇好完全不為所動,大大方方地抱着漫畫書,在沙發翹起二郎腿,不再搭理這對師生。

兩個鐘頭過去,十一點半,徐冽準時下課,合攏教輔書,揉了揉脖子。

鄒恺滿臉解放的興奮,剛張開嘴,卻見徐冽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指指他身後。

他回過頭去,看見他姐臉上蓋着那本花花綠綠的漫畫書,在沙發上睡了個四仰八叉。

“……”

傍晚鄒譽和林闌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問蘇好早上的補習怎麽樣。

蘇好心說她看到了開頭沒看到結尾,她被曹阿姨叫起來的時候,徐冽早就走了,不過檢查鄒恺完成的習題量,效果應該還不錯。

徐老師還是挺有一手的,沒有辜負她為他打掩護的信任。

蘇好在晚飯的餐桌上把自己睡着之前的事講給了舅舅舅媽聽。

兩人驚訝得筷子擱下,飯也不吃了:“只玩了一盤游戲,這小子就被收服了?”

“什麽叫只玩了一盤,我們玩了兩盤好不好?”鄒恺小聲哔哔。

“兩盤?”蘇好一愣。

“對啊,下課以後我又讓哥哥去客廳帶我玩了一盤,我們又吃雞了哦。”

吃雞意味着打到最後,起碼得花半個鐘頭以上。也就是說,徐冽走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

“哎喲,”林闌也想到這個問題,“那他是不是錯過飯點了?你這孩子,沒留人家吃飯嗎?”

“我留了!不信問曹阿姨!”

曹姨在廚房忙活,朝外說:“是留了,我也留了,那孩子說他跟朋友還有約,就走了,我看應該是找的借口。瞧着年紀不大,心思倒是很重的,我給他一瓶喝的,讓他路上解解渴,他也說不要,分得明明白白。”

“還真是,”林闌跟鄒譽說,“我昨晚也發現,談課時價格的時候,那孩子說話特別老成,才剛上大一就這麽曉事了,我們恺恺什麽時候也能這麽有出息。”

不是剛上大一,是才上高二。

蘇好在心裏糾正了一句。

“懂事一定好?”鄒譽不太贊同,“我倒希望我們恺恺以後晚點懂事。”

“也是,”林闌嘀咕,“要不是過過苦日子,哪曉得那麽多世故。”

蘇好把一筷子番茄炒蛋塞進嘴裏,記起今天上午徐冽說缺錢時候的表情,嚼在嘴裏的飯菜突然變得有點寡淡。

蘇家家境雖然稱不上富貴,但也從沒有捉襟見肘的時候。

蘇好沒過過窮苦日子,不知道怎樣的境況,會讓一個不愛動嘴的人耐耐心心給頑劣的小學生做家教,當陪玩。

“小兔崽子,”蘇好擰了把鄒恺的耳朵,“人家今天一共就賺兩個小時家教費,你居然讓人家另外陪你打了一個小時游戲。”

“哎,就是!”林闌也有點不好意思。

蘇好看了看林闌:“舅媽,你們最近生意做得怎麽樣,還順利嗎?”

“挺好的呀。”林闌一頭霧水,“怎麽突然關心起這個?”

“我看那家教難得文武雙全,能把這小兔崽子治得服服帖帖,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第二個,最後可別因為錢跑了。你們要是生意順利,不如大方點,把人家當陪玩的費用也算上。你們不知道,現在陪玩是一種新興職業,游戲大神按時收費,很貴的。”

“還有這種職業啊?”鄒譽瞪大了眼。

“有的有的!”鄒恺點頭。

林闌拍了下他後腦勺:“那你還讓人家白陪你玩!”她凝重地搖搖頭,“不行,我得馬上去跟那孩子說,給他漲工資,別等會兒人家今晚就來提辭職!”

之前慘痛的經歷太多,林闌此刻害怕極了,立馬拿來手機撥徐冽電話。

鄒恺小算盤一打:反正都得請家教,有個能帶自己吃雞的家教不香嗎?

他招招手:“媽,媽,讓我來跟哥哥道歉!”

林闌觑他一眼,給手機開了免提。

電話響了七八聲鈴,一直沒人接。

林闌提心吊膽:“不會是嫌我們家恺恺太煩了吧?”

蘇好心說沒關系,要真是這樣,她下周把他綁過來。

第十聲,電話終于被接通,但伴随着“喂”字一起傳出揚聲器的,還有男男女女嘈雜的歡聲笑語,以及一個豪放的女聲:“服務員,我們這兒再來一箱啤酒!”

蘇好:“……”

他們一家子在這兒腦補了半天徐冽因為貧窮而早熟的人生,結果人家真是跟朋友有約?

還約得風生水起,逍遙快活?

林闌被這聲音一炸,“哦喲喲”地調回了聽筒模式,降低音量拿起手機:“喂,徐老師,我是恺恺媽媽,你這會兒不方便啊?”

蘇好陰着臉看向鄒譽:“舅舅,你們最近生意真的做得很順利,沒有虧損赤字破産什麽的嗎?”

“……”鄒譽一愣,“呸呸呸!”

徐冽那邊本來就吵,林闌被鄒譽和蘇好的說話聲擾得聽不清,站起來走遠了去。

鄒恺也放下飯碗跟過去,想跟徐冽說話。

餐桌邊,鄒譽瞪眼看着蘇好:“你這孩子,瞎烏鴉嘴什麽呢?”

蘇好義正辭嚴:“我只是突然覺得,誰的錢都不是風刮來的,我們家花錢也不該太大手大腳,這家教的工資,要不還是別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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