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月雨

蘇好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

她大局為重, 不計前嫌地請他回家收拾這一身狼狽,他在打什麽诳語?

被戳穿了真面目就幹脆丢掉下限了是嗎?

“不回就不回,你感冒關我屁事?癡心妄想, 我叫你大爺!”蘇好罵完掉頭就走。

後邊有人笑着跟上:“大爺也行。”

“……”她又給他升了個輩分?她這張嘴!

蘇好咬緊牙關往前走,一路風風火火, 臨到家門前卻急急一個剎車。

身後徐冽停得及時才沒撞上她。

緊張蓋過了生氣, 蘇好突然一個激靈轉過身去:“等會兒,還好我機智,我家門口有監控的啊。”

雖然一般情況家裏人不會盯着監控,但今天鄒譽和林闌帶着鄒恺住在了外婆家, 又知道她晚上跟同學出去玩了, 難保不會通過監控遠程确認她是哪時哪刻回的家。

要是看到她深夜帶徐冽進了家門, 這事還說得清?

徐冽的高中生馬甲被扒事小,她在酒吧惹事被發現可就事大了。

徐冽倒也沒在意,扯了下嘴角:“那走了。”

“不行!”今晚臉丢太大,她非要找回南中一姐的場子, 拽住他說,“這世上還沒有能攔住我蘇好的監控。”

魯迅先生說過,地上本沒有路, 走的人多了,Tiempo viejo也便成了路。

五分鐘後, 蘇好摸索到了一條監控照不到的陽光大道,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家裏一樓洗手間的窗,朝外招招手, 用氣聲說:“快點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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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冽站在窗外,掃了眼窗臺的高度,眯起眼嘆了口氣。

這就是擋不住蘇姐的路。

他擡手,食指中指并攏,朝她打了個手勢:“站遠點。”

“哦。”蘇好往後退了兩米。

徐冽單手撐上窗臺,輕輕一躍,一絲動靜沒有地翻了進來。

業務能力熟練到家。

不僅如此,等蘇好準備離開,他還記得确認窗臺有沒有留下印跡,再把窗戶關回原樣。

就差把指紋抹掉。

蘇好懵懵地看着他駕輕就熟的一條龍操作,再次為自己的識人不清感到懊悔不已。

她艱難地回過神來,壓低聲說:“曹阿姨睡在二樓的保姆房,上樓別出聲。”

徐冽點了下頭,跟她走出洗手間。

蘇好賊頭賊腦地上了樓梯,回頭看徐冽,卻見他腰杆筆挺,腳下生風。

真是笑話,到底誰是賊?

蘇好也挺胸擡頭起來,不料走到二樓平臺,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噠”。

她一個猛虎回頭就要把徐冽往下推。徐冽雙手握住她兩邊肩膀,攔下她,無奈地比了個口形:姐姐。

蘇好:“?”

徐冽指了下二樓那間敞着門的洗手間。

是窗沒關,風吹動了窗簾的拉繩,拉繩底下串着的一顆塑料珠子打在了白瓷牆壁上。

“……”蘇好拉下臉,面無表情地繼續往上走。

把徐冽領進房間,鎖住房門,她從浴室櫃子取出一條嶄新的毛巾和吹風機,拿出去遞給他:“你在外面,浴室我要用。”

她淋過雨渾身黏糊糊,皮膚都在發癢,不洗個澡實在受不了。至于徐冽,大老爺們直接吹幹得了,讓他冒險去別的浴室被發現可就前功盡棄了。

徐冽沒意見,站在她房間的書桌邊默不作聲地擦頭發。

蘇好從外邊衣櫥拿了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

淅淅瀝瀝的水聲很快響起,像今晚巷子裏的那場雨,又比雨聲更纏綿,摻了些窸窣撓人的細碎動靜。

是他心裏的動靜。

徐冽擦頭發的動作微微一滞,緩緩眨了眨眼,打開手邊的吹風機,把風量調到最大檔。

這下,耳邊只剩了熱風的鼓噪。

良久後,頭發和襯衣西褲都已經幹透,幾乎無處可吹。

他關掉吹風機,浴室裏也沒了聲響。

因為蘇好正呆站在浴室門邊,滿臉的生無可戀。

墨菲定律說,只要一件事有可能出錯,那它就一定會出錯。

剛才拿換洗衣服的時候,她心底閃過一個念頭:應該不至于發生漏拿這麽難堪的事吧。她還特意檢查了下,确認平常洗澡只拿那麽幾樣。

直到穿好家居服準備推門出去,她才覺得胸前有點空蕩蕩的。

她沒拿bra。

那也不怪她,在自家房間誰穿bra啊,她就按習慣那麽一拿。

蘇好回頭看了眼浴室角落的內衣專用洗衣機,換掉的bra已經被她扔進去洗了。

如果讓徐冽去她衣櫥拿,跟直接出去有什麽區別?

有,反而比直接出去更羞恥。

所以算了。

蘇好一把拉開浴室門,身體掩在門後,腦袋先探出去:“喂。”

徐冽剛拔掉吹風機的插頭,聞聲回過頭去。

或許是因為被溫熱的水淋洗過,蘇好此刻的唇色比平時更豔,皮膚像光下的玉瓷白得透淨,瞳孔澄澈,眨一眨就會滴水似的。

她遮遮掩掩,只露了一個腦袋,長發全數裹進白毛巾裏,在頭上頂了個“蒙古包”。

但明麗到驚心的眉眼卻讓人忽視了這個造型的滑稽。

“怎麽?”徐冽聽見自己的嗓子有點發啞。

蘇好全神貫注于自己,沒注意他神色的異樣,義正辭嚴地說:“你去牆角,為之前騙我的事面壁思過兩分鐘。”

“……”徐冽打量了下她躲藏的姿态,明白過來什麽,轉過身去。

蘇好盯着他後腦勺看了幾秒,确認他不會回頭才出來,到衣櫥拿了bra就跑,回到浴室穿上。

直到她重新回來,徐冽還保持着面壁的姿勢。

“好了,兩分鐘到了。”蘇好滿意地拍拍手,等他轉過來,從上到下地看了看他,“弄幹了?送你下去。”

徐冽跟蘇好走到了房門邊。

她打開房門,給他比個“我先走你殿後”的手勢,然後率先貓腰走下樓梯,剛走兩級臺階,底下忽然傳來“咔嗒”的開門聲。

蘇好心頭一跳,飛快轉頭把徐冽推回房間,放輕動作小心翼翼關上房門。

徐冽:“……”

這回不是杯弓蛇影,确實有人,他也聽出來了。

蘇好背抵房門,低低地說:“可能是曹阿姨起夜上廁所,稍微等會兒。”

徐冽往後退了點,背靠住牆,跟她面對面地等。

這樣着實有點尴尬。

雖然蘇好覺得她和徐冽清清白白,可看這架勢,連她自己都懷疑他們在做什麽偷雞摸狗見不得光的事情。

蘇好有一絲不自在。

她跟男生插科打诨慣了,很少會産生這樣的感覺。根本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就只是面對面看着彼此,臉上居然會泛起一陣陣熱意。

腦海裏不住地浮現出雨巷裏的那一幕——徐冽渾身被雨打濕,拳腳卻依然利落分明,雨珠懸挂在他濕漉漉的鬓角和眼睫,在他幹架的動作間一滴滴性感地滑落。

蘇好心髒陡地跳快起來,琢磨着得說點什麽,想了想小聲問他:“之前在巷子裏,最後你跟那人說了什麽?”

她指的是徐冽擰折丁柏手腕之前,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

當時雨聲大,又隔了一段距離,蘇好沒聽清,也已經分辨不出那人到底是三人中的哪一個。

徐冽回想了下。

他說的是:剛才說要廢她手的,是你?

丁柏沒答,他就當是默認。

右手對畫畫的人來說有多重要?那是在毀掉一個人的人生。

他在那一瞬間,記起蘇好站在教室黑板那片花海前神采飛揚的樣子。所以他動了手。

“說話。”見他沉默,蘇好催促。

“真想聽?”徐冽挑起眉梢。

蘇好奇怪地看看他:“不想聽我問個屁。”

“我說——”話到嘴邊,徐冽卻輕描淡寫起來,“記好,剛才她那聲爸不是叫你,是叫我。”

“……”

徐冽皺皺眉:“但他用手指着自己鼻子,像在說,是叫他。”

“……”

“我就把他那只手折了。”

“……”

“你還是閉嘴吧……”蘇好咬牙瞪他,怒火中燒地打開房門。

沒了房門的阻隔,一陣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忽然傳了上來,聲源好像是一樓客廳。

蘇好一愣,讓徐冽躲回房間,自己下樓去看情況。

原來曹姨正倚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曹阿姨?”蘇好叫了她一聲。

曹姨轉過頭來,拿遙控器調輕了電視音量:“哦,好好啊,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是,我還沒睡。”蘇好擺手。

“那就好,”曹姨笑着指指電視,“最近老失眠,房間也沒電視,就想下來聽會兒戲,聽着聽着可能會困。你要睡了的話,我就在這樓下散會兒步也行。”

在客廳散步和看電視是一樣的結果,都是堵在了徐冽離開的必經之路。

“沒事,吵不着我,我就是下來拿瓶牛奶。”蘇好心裏發苦,臉上笑着,改道去廚房冰箱拿了瓶牛奶,臨要關上冰箱門,又多拿了一瓶,重新上樓。

徐冽看她抱着兩瓶牛奶回來,等她關上房門,嘆息似的問:“出不去了?”

“曹阿姨失眠聽戲。”蘇好把一瓶牛奶遞給他,環視房間,給他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坐着等吧。”

徐冽在書桌前坐下來,翻着手機裏的未讀消息。

蘇好拿吹風機到浴室吹頭發,出來以後在徐冽側後方的飄窗邊盤腿坐下,抱枕往懷裏一塞,擰開牛奶蓋咕咚咕咚喝起來,喝了半瓶,兩眼盯着地面漸漸發直。

好無聊,手機也不在,現在幹嗎?

她這間客房也沒裝電視。筆記本電腦倒有一臺,跟徐冽排排坐着看綜藝嗎?

畫面有點不敢想。

不敢想就說明這件事很不和諧。

實在無所事事,蘇好歪歪斜斜靠着牆壁,問徐冽:“欸,你哪學來那麽牛逼的身手?”

徐冽的椅子背對着她,也沒回頭,直接答:“沒學過。”

“你逗我呢?”

徐冽回頭看她一眼:“逗你幹嗎?”

這回真沒逗她。

他的确沒專門學過格鬥,所謂的身手都是叛逆來的。

他含着金湯匙出生,有個一夜暴富的珠寶商爸爸。雖然爸爸在前妻亡故後才遇到他媽媽,卻并沒有對他這個二婚的兒子缺少疼愛。

只是他媽媽有點貪心,總擔心活人争不過死人,擔心他爸爸心裏一直裝着前妻,将來會在家産上偏心跟前妻生下的女兒,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所以他從小就在學業上被媽媽嚴格要求。他必須優秀過人,必須成為所有人眼裏無可挑剔的家業繼承人。

同齡人還在想方設法逃課去網吧打游戲,每天的煩惱不過是作業好多,又要考試了好煩,他卻從初二起就開始接觸金融學。

玩樂都是奢侈。

在這樣讓人喘不過氣的高壓下,他反而慢慢滋生出一些不規矩的念頭。

他在媽媽看不到的地方抽煙,喝酒,打架,學了一身瞞天過海的本事。

當然,原本也沒那麽能打。

是他在美國打工的酒吧挨打挨多了,才知道人的身體哪個關節脆弱,哪個位置容易失守。

蘇好不知道徐冽在短短一剎想到了多少事,擺出道理來說:“拼蠻力你又打不過那麽壯實的武校生,你打架使的都是巧力,不是專門學過怎麽懂這些?”

徐冽似乎笑了一下:“挨打挨多就知道了。”

“又裝逼。”蘇好已經不相信這只披羊皮的狼。

徐冽也沒多解釋,回過頭看她,見她無聊到摳起了手指甲,掂了掂手裏的手機:“拿去玩?”

“你不玩啊?”

他搖頭。

蘇好精神奕奕地坐直身體,朝他攤開手:“那給我!”

徐冽把手機解鎖了遞給她。

第二天上午八點半,蘇好在房間的床上醒來。

她隐約覺得不對勁,想來想去都沒有躺上床的記憶,仔細回憶了下,自己印象中的最後一幕,是她拿徐冽的手機在打游戲。

所以她可能在飄窗邊睡了過去?

那徐冽呢?

她猛地從床上彈射起來,環顧四周,在房間裏裏外外找了半天,沒看到他,也沒見他留下字條。

手機又不在身邊,聯系不了他,她只能下樓去找曹姨試探情況。

曹姨正在廚房做早餐,看見她笑眯眯地問:“起來了啊好好?”

一切正常,應該沒有穿幫。

蘇好像往常一樣跟她打了個招呼,又去看奶鍋裏煮了什麽早餐,裝作不經意地順嘴問:“曹阿姨您昨晚後來睡着了嗎?”

“睡着了。”曹姨嘆了口氣,“這失眠真是愁人。”

“那您怎麽這麽早就起來忙了,才睡了幾個小時啊?”

“沒辦法,這人上了年紀,一到六點再累也睡不着了。合了兩個小時眼也算湊合吧。”

“……”

蘇好呆若木雞:“所以您四點才回房?”

“是啊,怎麽了?”

所以徐冽起碼熬到四點才離開。

蘇好打着馬虎眼搖搖頭:“那您下午記得睡個午覺,我先上樓洗漱。”

她邁着有點虛浮的步子走上樓梯,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麽,轉頭沖廚房喊:“對了,曹阿姨,您早上有沒有進過我房間?”

“進過,七點多那會兒本來想喊你起床,見你睡得很香就沒叫。”

“我……”蘇好輕咳一聲,“我在哪兒睡得很香?”

曹姨一愣:“當然是床上了。”

“……”

蘇好尴尬地咬了咬手指甲,慢慢踱回房間,看了眼飄窗,又瞅瞅距離飄窗三四米遠的那張床。

她總不能是夢游過去的。

所以是徐冽抱她上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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