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月雨

徐冽後半夜才從蘇好那邊離開, 已經進不去學校,到施嘉彥在附近租的學區房借住了一晚。

施嘉彥周末回市中心跟爸媽住,這邊的房子空置無人。徐冽一早因為生物鐘自然醒後, 難得沒強迫自己迅速清醒,放任自己睡了個回籠覺。

這是家裏出事近半年以來, 他的第一次松懈。

或許是昨晚酣暢淋漓的一場架, 讓他在長久的壓抑裏偶然間找到了一個缺口。

在那個缺口裏,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無所謂暴露自己的陰暗和惡劣,能夠短暫地忘記昨天, 也不用去管明天。

回到學校後, 徐冽去了教室自習, 直到下午兩點接到一通電話。

來電顯示蘇好。

昨晚蘇好拿他手機撥了自己的號碼,他在她房間順手把這個號碼存進了通訊錄。

徐冽看了幾秒鐘來電顯示,接通電話。

那頭傳來一個試探的女聲:“徐——冽——?”

不是蘇好,是許芝禮的聲音。

他默了默才應:“是。”

“啊, 那什麽,你女朋友太單純了,手機密碼就是紋身日期, 我試了一次就成功了。”許芝禮解釋。

“有事?”

“我跟她約了三點在南圖邊上的星巴克還手機,但我這邊臨時有事過不去了, 剛才用她手機打她家裏電話,她家阿姨說她出門了,所以我聯系不上她。你看你有沒有空幫她取趟手機送去南圖?沒空我再聯系陳星風。”

徐冽看了一眼教室後面的挂鐘:“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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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好三點準時到星巴克, 裏面零零散散坐了一些顧客。

轉了一圈不見許芝禮,她點了兩杯拿鐵,找了個顯眼的桌位坐下。

蘇好邊喝手裏的拿鐵,邊盯着店門,到三點一刻眼睛都發酸了,剛想在心裏罵許芝禮一頓,那扇玻璃門一晃,穿着白襯衫和深藍校褲的徐冽推門走了進來。

他站在門邊左右四顧幾眼,看起來好像在找人。

蘇好一愣。

昨天前腳網吧後腳酒吧,今天又是星巴克,這個人好浪啊!

而且為什麽她老能捉到他在浪。

那她倒要看看,他今天又準備跟哪個妹子約會!

蘇好打量起店裏幾個單身美少女,還沒找到目标人物,徐冽一轉頭看到了她,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嗯?他為什麽走得這麽自然這麽篤定這麽有底氣?臉上絲毫沒有“原來你也在這裏”的意外和心虛?

徐冽走到桌前,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解掉襯衫第一顆紐扣,說話之前先沉出一口氣,緩緩調整呼吸。

他在喘氣。跟一般五大三粗的男孩子不一樣,他在禮貌地克制自己的喘息。

但蘇好看出來了,他的鬓角微微汗濕,可能剛剛經歷了一場長跑。

一打三都不帶喘的人,得跑成什麽樣才說不上話。

徐冽從口袋拿出一個手機,推了過去。

蘇好低頭一看。

是她的手機。

蘇好奇怪地眨眨眼:“我手機怎麽到你這兒了?”

徐冽恢複了平靜:“許芝禮臨時有事,拿你手機打了我電話。”

所以他就是專程來找她的。

那她這是吃瓜吃到了自己頭上?

“哦。”她看看他額角細密的汗,“你從哪過來?”

“西街。”

西街是條破舊的老街,離這兒倒不太遠,但那一帶沒設共享單車的點,也很難打到車,等公交又看運氣。

他不會是等不到車,直接跑了兩公裏吧?

蘇好摸摸鼻子,把原本給許芝禮準備的那杯拿鐵遞給他:“那這個給你。”

徐冽接過喝了一口。

對面蘇好解鎖手機,剛打算檢查電話和消息,忽然“咦”了一聲:“她為什麽會知道我手機的解鎖密碼?”問完想起許芝禮見過她腳踝上邊那朵紋身,蘇好自顧自出起神來,“她怎麽還記得我那些事……”

“怎麽?”徐冽眯了下眼。

蘇好擡頭看他。

她原本沒打算跟誰提起自己和許芝禮的事。

可是當徐冽問出這句“怎麽”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如果有一天,她會跟某個人講起這個小秘密,這個人可能真的會是徐冽。

或許是跟身邊朋友油腔滑調慣了,大家熟悉過頭,有些話反而不知道怎麽講。

也或許是徐冽剛好見證了她最近和許芝禮的三次交集,她覺得只要他不傻,就該看出她們之間的關系并不像傳言說的那樣差。

蘇好托起腮來,轉着咖啡杯漫不經心地說:“其實我跟許芝禮以前關系還挺好。”

徐冽擱下杯子,雙手交握,擺出了傾聽的姿态。

蘇好慢慢地說:“高二剛分班,我倆被老班安排成了同桌。你也知道老班特別喜歡搞性格互補那套。許芝禮當時非常安靜,每天光念書不交朋友,也不參加集體活動,大家都以為她是只愛學習的書呆子,但我覺得可能不是這樣……”

有一次,蘇好意外撿到了許芝禮的草稿本,看到那上面畫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不能稱之為畫的塗鴉。

塗鴉本身沒什麽,可當蘇好一張又一張翻過那些紙時,忽然聯想到了姐姐。

蘇妍割腕自殺時,在浴室留下的最後那幅畫,也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線條。

那些奇形怪狀的旋渦,那些分辨不清面目的扭曲五官,就像一個人藏在平靜表象下瘋狂而壓抑的內心。

雖然不一定是那樣,從那以後,蘇好還是對這個原本不在意的同桌多了些不自覺的關注。

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心态。

也許是移情?

許芝禮當然不是蘇妍。但如果許芝禮有跟蘇妍一樣的遭遇,蘇好很想試着幫她一把。

蘇好沒跟徐冽詳細解釋這些,簡單地說:“我懷疑她可能有抑郁傾向。”

徐冽揚了下眉,有點意外蘇好早就猜到了這件事。

“我就想那每天埋頭讀書豈不是越來越抑郁,所以帶她翹課出去玩了幾次。她發現了新大陸,找着樂子,開朗不少,慢慢跟我關系就鐵了起來。”蘇好聳聳肩,“只不過後來她野過了頭,成天跟武校的人混在一塊。”

“我這人嘛,就講義氣咯,”蘇好像在故作輕松,“畢竟當初是我帶她誤入歧途,她不來上課,我就去抓過她幾回。”

“但她鐵了心不想再讀書,九頭牛拉不回來,還覺得我多管閑事,跟我絕交了。等她休學,她爸媽也來跟我鬧,說我把她害成這樣。”蘇好“啧”了一聲,“也是吧,她說割腕不是為了自殺,我不太信,如果繼續留在學校讀書,她可能不一定走到這步,看起來好像是我害了她。”

徐冽搖頭:“沒有。”

蘇好挑了下眉:“嗯?”

“昨晚她說,”徐冽想了想,“她在找刺激。”

“是啊,”蘇好點點頭,“要不是找刺激,誰想不開去綠林天揚啊。”

“剛才我去西街取手機,她精神狀态還行。”

“所以?”

“所以這就是她的生存方式。”

蘇好皺了皺眉:“生存方式?”

答應過許芝禮保密的事,徐冽沒打算食言,所以他換了一種假設性說法:“如果她确實有抑郁傾向,找刺激就是她活着的辦法。”

蘇好目光微微一閃。

“所以你不是害她,”徐冽的語氣非常冷靜,可正因為客觀冷靜,聽上去莫名有種信服力,“你幫她找了條活路,也許治标不治本,有天她還是會放棄,但如果不是你,她會放棄得更早。”

“哦,是嗎?”蘇好不知怎麽鼻子一酸,撇開頭去,看着窗外摁了摁眼角。

“我去趟洗手間。”徐冽忽然起身離開。

蘇好仰起頭拿手扇風,把眼底潮濕的熱意扇回去,然後發着呆一口一口抿着拿鐵喝。

緩沖了一會兒情緒,她盯着對面的空座位有點懵。

她喝的不是拿鐵是假酒吧。為什麽剛才突然這麽矯情,為什麽要跟徐冽聊那些有的沒的。

徐冽居然還給她當陪聊。

一般男生不都對女生這種心事插不上話,一個頭兩個大嗎?他怎麽跟知音大哥一樣。

知音大哥去洗手間好久了。

不會碰上什麽事了吧。他現在搞不好是武校公敵,其實不該來這種熱鬧地方。

蘇好那點負面情緒漸漸抽空,拎起座位上的書包,起身匆匆朝洗手間方向走去。

徐冽正好走過拐角,跟她差點來個迎面撞。

他及時打住:“走這麽快做什麽。”

“哦,我以為你掉坑裏了。”

“……”

蘇好笑嘻嘻指指門外:“走呗,回學校了。”

她的低氣壓已經消失不見,書包拎在手裏,吊兒郎當地一甩一甩,也不好好背起來。

徐冽跟上去,走出店門的時候一把撈過了她的書包。

“幹嗎?”她愣愣看着他。

“你太矮。”

“?”

“書包帶拖地,看着髒。”

“……”

蘇好低頭看了眼,書包拎到他手裏,确實離地面還有一段距離,而在她手裏,包帶就會時不時蹭到地。

可是那又怎樣,髒了他眼睛嗎?

“166很矮嗎?這在我們南方姑娘裏是很夠看的身高了好嗎!”蘇好不服氣。

“那就不矮,”徐冽點點頭,“可能只是手長。”

“……”那是在說她長得像長臂猿嗎?

蘇好氣得不輕:“行,你身材比例好,能者多勞,以後每天給我拎書包。”

徐冽扯扯嘴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蘇好當先朝附近的公交車站走去,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麽,倒走回來:“喂,剛才被許芝禮的事打了個岔,忘記問你,你昨晚幾點走的?”

徐冽回想了下:“一點多。”

“?”蘇好一愣,“可我問過曹阿姨,她說她四點才回房,你一點多怎麽走?”

徐冽一手拎着她的書包,一手曲起食指和中指,比了個往下跳的手勢。

蘇好震驚地看着他,也曲起食指和中指,用慢動作比了個一樣的手勢表示疑問。

徐冽點點頭:“一樓洗手間正對上是二樓洗手間,也在監控外,我從那裏跳下去的。”

“……”那你可真是足智多謀神機妙算舉一反三啊?

蘇好低頭看了眼他完好無損的腿:“我舅舅家二樓好像也不是很低吧……我上次被關禁閉本來想跳……”

結果發現高度超乎她的預期。

“有緩沖技巧,”徐冽瞥瞥她,“小朋友就別學了,乖乖在家吧。”

“……”

如果是昨晚之前,她可能會對這種逼言逼語嗤之以鼻。

但這不是世事無常嗎?她得承認,人家确實有資格裝逼。

蘇好忍了,過了會兒又問:“那你走之前……”

徐冽偏頭看她,等她往下說。

“你走之前我……”蘇好眉頭緊蹙,最後用“只要我語速夠快尴尬就追不上我”的二倍速說,“我在哪裏睡着的?”

徐冽把視線從她臉上收回,目視前方緩緩眨了眨眼。

她在飄窗那裏抱着他的手機睡了過去。他本來想拿條毯子給她蓋,看飄窗地方太小,不夠她發揮四仰八叉的睡姿,這麽拗着睡一晚估計人就廢了,所以打算把她弄上床。

她睡得沉,他屈膝蹲在飄窗邊嘗試了幾次下手的手勢,最後還是冒險選擇了打橫抱起來,結果她非但沒醒,腦袋反而往他懷裏拱。

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那種。

徐冽唇抿成平平一線,淡淡道:“飄窗那裏。”

“那我今天早上為什麽在床上?”

“是嗎?”

“?”蘇好觀察着他這個反應,“你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徐冽點點頭。

“知道什麽了?”

“你會夢游。”

“……”蘇好感覺自己這輩子的智商全搭在了跟這個人說話上。

換作以前她可能就信了,但她現在對徐冽産生了信任危機,感覺他每一句都是鬼話。

正要繼續逼問他,蘇好眼前一花,忽然瞟見馬路對面來了一群扛着棍子的少年。

個個人高馬大,虎虎生風,來勢洶洶,一群人正穿過人行橫道,眼看就要抵達她和徐冽所在的位置。

蘇好猛地扯了把徐冽的袖子:“好像是武校的……”

徐冽揚了揚眉,停下腳步。

蘇好剛要拉着他往回跑,卻看到後面也來了一群同樣架勢,人手一根棍子的武校生。

兩人瞬間被團團圍困在了原地。

說不發憷是假的,但理智告訴蘇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法治社會,不至于吧?

按照經驗看,這應該最多只是約架,不是直接開打。

蘇好定了定神,拉着徐冽的手腕,把他掩到自己身後。

徐冽垂眼看她:“做什麽?”

“冤有頭債有主,這事我來解決。”

徐冽似笑非笑地問:“又要搬陳星風的名頭?”

“那總比你的名頭好用吧?”

蘇好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跟對面領頭人喊話,忽然聽見一聲:“立正——!”

“?”

“全體都有——!”

“?”

“鞠躬——!”

“?”

一圈武校生齊齊鞠下一道九十度的躬,手裏棍子一橫,面朝徐冽雙手奉上:“冽——哥——好——!”

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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