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月雨
徐冽靜靜望着手機屏幕, 好一會兒過去,眯了眯眼,偏頭對蘇好露出疑問的眼色。
手機嗡嗡的震動還在繼續, 蘇好腦子裏也像有根繃緊的弦被人彈撥得嗡嗡作響,她保持着僵硬的站姿, 把頭搖成撥浪鼓, 滿臉寫着“我不是我沒有你信我”。
“剛才,”鈴聲響滿,手機不再震動,徐冽看着她, 先發制人地開了口, “杜老師找我談話。”
“嗯?怎麽了?”蘇好的聲音飄得厲害。
“問我打架的事。”
蘇好的眼珠緩緩轉動過一圈。
他是在轉移話題嗎?
是吧, 不然這時候提什麽打架。
他在給她一個臺階下,假裝沒看到這個備注。倒還蠻心思細膩,蠻溫柔體貼。
蘇好低低“哦”了一聲,接過他給的臺階:“念叨你一節課?”
“嗯, 從打架說到男女生交往過密。”
“啊?”
“他說聽到了學校裏的流言,”徐冽按在桌沿的那只手往前一撐,撐到蘇好那張課桌上, “問我是不是真的。”
蘇好對這突然拉近的距離感到一絲壓迫,後背死死抵到牆, 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我倆的……流言?”
徐冽點了一下頭。
“那肯定不是真的啊!簡直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蘇好誇張地挺直腰背,“你怎麽跟老班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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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不是真的啊。”
蘇好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 他是這麽跟老班講的。
可是同樣的話,換成他那樣懶散的語氣,尤其用上那個輕飄飄,搔得人耳根發癢的“啊”字,聽着就像扯淡。
她都快不相信了。
徐冽指了指她還沒熄的手機屏幕:“我剛說完。”
“……”
蘇好低頭看了眼那行刺目的“男朋友”和後邊那個更刺目的顏文字,再看徐冽的眼神,全是——“我前腳剛信誓旦旦說完你後腳擺我一道”“小妹妹真不讓人省心”“這樣哥哥很難做”的麻煩感。
臺階?不存在的。
心思細膩,溫柔體貼?開玩笑。
從最初那句“剛才杜老師找我談話”到最後這一指,他不過是在用迷惑人的鋪墊引誘她跳進他致命一擊的陷阱。
年輕,她還是太年輕。
蘇好一把摁熄了手機屏幕,指尖碰到鎖屏鍵,過電似的麻了麻。
“是許芝禮好不好!”她惱羞成怒地瞪着徐冽,“你要怪就怪她去!她搞的惡作劇!我怎麽可能用這種顏文字!”
“意思是,她在你原本的備注後加了個顏文字?”徐冽皺皺眉,好像有點疑惑。
“你是耳朵有毛病還是腦子有毛病啊啊啊!”蘇好吼他,“前面三個字當然也是她!改!的!”
“這樣,”徐冽了然地點點頭,手掌離開了她的課桌,平靜地在座位上坐下,“錯怪你了。”
蘇好陰着臉,拿手機打開通訊錄,删掉原備注,打了一行字:聽不懂人話。
然後把手機扔進了課桌裏。
徐冽逗完人倒像舒坦了點,偏頭看了看她:“吃什麽?”
“什麽吃什麽?”她甕聲甕氣地應。
“不是沒吃午飯?想吃什麽,我去買。”
蘇好挑釁似的看着他:“哦,那我要吃泡芙,東陵路那家冰淇淋泡芙,一個香草一個黑糖珍珠,珍珠要雙份。”
徐冽回頭看了看牆上挂鐘,拿了手機起身。
蘇好一愣:“欸欸欸!你真去啊?”
徐冽回過身,揚了下眉:“不然?”
蘇好噎了噎:“我逗你的啊。那泡芙店每天排隊排半條街,你現在過去,下午第三節 課不知能不能回來。”
徐冽輕輕沉出一口氣:“說點一個小時能回來的。”
蘇好捏着他袖口的指尖忽然有點發軟,心也跟着軟了,怒氣煙消雲散。
她支吾道:“那,那什麽……十分鐘能回來的那種吧,就學校便利店買杯關東煮好了。”
“就這樣?”
“我也不餓,跑來跑去胃口都沒了。”蘇好嘀咕一句,見他要走,拉他一把手腕,“你等會兒。”
徐冽疑問地看着她。
蘇好翻開課桌,取出一片小小的,肉色的創可貼,朝他勾勾手指:“臉過來。”
徐冽看了眼她細細巧巧撕開創可貼的手指,站着沒動。
兩人一站一坐,距離有些遠,蘇好擡手扯了下他的衣襟,把他整個人往下拉:“下來點啊。”
徐冽順着她的力道彎下腰去。
蘇好注視着他嘴角那塊破皮,還好位置不是在嘴唇,在嘴角下邊靠近下巴的地方,能貼個OK繃遮遮醜。
她一手捏着他下巴,一手捏着創可貼仔仔細細往他的傷口貼,雙唇無知覺地微張開一道縫,動作慢得磨人。
徐冽垂眼看着她,目光從她盛滿了他的眼,挪到她小巧的鼻尖,挪到她嬌豔欲滴的唇,最終無處可挪,無處可栖。
每個地帶仿佛都閃爍着危險。
他右手撐在桌沿,左手垂在身側微攏成拳,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喉結滾動。
等她大功告成,他的聲音也變得沙啞。
“走了。”他轉過身,匆匆離開教室。
當天傍晚,蘇好接到陳星風電話,讓她和苗妙出去吃飯。
她下午聯系了陳星風好幾次,一直沒得到回複,好不容易這人肯現身,雖然胃口不佳,蘇好還是跟苗妙一起赴了約。
垃圾街擠滿了出校覓食的學生。
苗妙走在路上跟蘇好聊上午的事,問她:“中午飯也不吃,跑去找你的小情郎,怎麽樣,把人哄好沒?”
“誰哄他了?”蘇好揚揚下巴。
“喲,我也沒指名道姓呢,你這對號入座倒是快得很!”
蘇好剛要去擰苗妙的嘴巴,讓她閉嘴,忽然聽到前邊傳來一道男聲:“212?那不是徐冽宿舍嗎?你真在陽臺發現煙頭了?”
她動作一滞,望向聲源處。
是他們班新任男生活委員潘旭和他的舍友湯安。
剛才問話的人是湯安。
潘旭答:“是啊,那宿舍就他一個人住,你說還能是誰抽的?”
苗妙沖蘇好張大了嘴,無聲一“哇”。
蘇好也愣了愣,拉着她加快腳步跟上去聽後續。
“那怎麽辦,你打算告訴老師嗎?”
“查寝結果本來肯定是要上報的,但這不是……”
“兄弟我懂你,要不還是算了吧,得罪不起,別回頭被武校的人找麻煩。”
“這倒不至于吧?”
“可能至于哦。”蘇好一手一邊肩膀,站在兩人身後拍了拍他們。
兩人吓了一跳。
湯安跟被電了似的跳起來:“蘇,蘇姐!”
“吓着你們了?也不用這麽緊張,”蘇好微微一笑,“武校的人又不是惡鬼,最多給你斷個手斷個腳,要命倒是不會。你們自己小心點,別踩着他們雷就行。”
湯安急忙點頭:“會的會的,我們會小心的!謝謝蘇姐!”
蘇好淡淡“嗯”了聲,拉着苗妙走了。
苗妙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威風,你家小情郎要知道你這麽護着他,得樂開花。”
“……”蘇好咬咬牙,冷笑一聲,“誰護他了,我這是為了不打草驚蛇。”
苗妙還沒來得及細問蘇好想幹嗎,一擡眼,吃飯地方到了。
陳星風和文銘李貌在旋轉小火鍋店裏等她們。
兩人進去的時候,店裏人已經爆滿,全是叽叽喳喳的南中學生。幾張橢圓形的圓桌圍滿了人,一圈十二個鍋位,新鮮的蔬菜、丸子和涮肉一盤盤摞在滾軸上轉。
文銘李貌一看蘇好和苗妙進來,趕緊揮手招呼她們。
陳星風已經埋頭吃起自己鍋裏的食物,牛肉丸子蘸了醬料,一口塞進嘴裏,嚼得起勁。
蘇好到陳星風隔壁坐下:“喂,能不能講點道理,發你一下午消息一條不回。”
“老子如果講道理,要拳頭幹嗎?”陳星風拿起手邊的冰汽水,仰頭灌進喉嚨底。
蘇好翻個白眼,問文銘李貌:“你們下午幹嗎去了?”
“打電玩,姐你別生氣,風哥不是故意不回,他在電玩城碰上個來搭讪的美女姐姐,陪人家抓了一下午娃娃,沒看手機。”
“……”蘇好氣笑,“虧我……”
“虧你什麽?”陳星風斜她一眼。
蘇好滿臉“終究是錯付了”的遺憾:“虧我制定了一下午戰略方針,研究該怎樣和平解決我校一哥之争。”
“……”陳星風嘴角抽搐,“你吃飽了撐的?”
“那不是你先吃飽了撐的去跟人家PK?”
苗妙勾過蘇好肩膀,幫腔道:“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邊是兄弟,一邊是愛情,我們蘇姐容易嗎?”
“愛你大爺情。”蘇好搡開苗妙。
陳星風默了默,舔舔後槽牙,撂下筷子,拿紙巾擦幹淨手:“打球打上火而已,誰他媽稀罕這個一哥。”
“哦,那意思是我白給你想了這麽久辦法。”
陳星風嘆了口氣:“行行行,你說你說,制定出了什麽方針。”
蘇好捏了捏拳:“一哥保衛戰之以不變應萬變。”
“?”
“我決定讓文銘李貌放話出去,誰想争一哥,本周五放學時間,宿舍樓後牆外找你單挑,棄權代表失去競争資格。”
“?”
“到時候,”蘇好嚴肅地點點頭,“我負責帶走徐冽,你負責不戰而勝,怎麽樣,夠兄弟嗎?”
“……”
文銘李貌苗妙震驚過後,啪啦啪啦鼓起掌來:“滴水不漏。”
“無懈可擊。”
“友誼萬歲。”
這個方針是蘇好詢問徐冽意見之後得出的。
徐冽對什麽一哥二哥真不感興趣,純粹是被陳星風挑了火才應戰。只要有一方無所謂這個頭銜,事情就不難解決。
蘇好很快把這事擱去了一邊,從垃圾街回來以後,她開始專注于徐冽抽煙的事。
呵,這個江湖騙子,到底跟她撒了多少謊。
說自己不會抽煙,說掐煙的手勢是電影裏學的?
鬼話連篇!
而且,他還要管她抽煙。
雙标狗。
看她這回不給他來個迎頭痛擊!
蘇好回去以後想了很久,像徐冽這種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一通鬼話的人,如果直接質問他,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那麽就只能抓到他人贓并獲。
抽煙的人就算沒嚴重的瘾頭,多少還是會有一些固定習慣,比如在某個時間總要來上一支。
蘇好觀察了徐冽兩天,在小本本上記錄了他全天的動向——精确到分鐘,最後總結出他在傍晚某個時間有一段神秘的“失蹤”,不在食堂,也不在教室,也沒回宿舍樓。
周四傍晚,蘇好假裝在教室等文銘李貌給她帶飯,見徐冽從座位離開後,悄悄跟上了他。
徐冽一路走上教學樓三樓,四樓,五樓,六樓,最後推開了七樓天臺那扇老舊的鐵門。
蘇好落他半層樓,在鐵門外等了半支煙的時間才殺上去。
一推開門,迎面就是一陣穿堂風,蘇好的長發瞬間被風刮扯到一邊。
她捋了把亂糟糟的頭發,左右四顧。
空闊的天臺上,徐冽倚在牆角,指間果然夾了一支未燃盡的煙,見她來,他輕輕彎了下嘴角,折起煙就要掐。
蘇好不給他銷贓,沖得像支穿雲箭一樣,上前一把奪過他的煙。
徐冽挑了下眉。
蘇好把殘留着火星的煙頭摁在他身後的牆上,徹底熄滅,用他當初的話回敬道:“徐冽,你挺能耐?”
“我能耐什麽?”他垂眼看她,神色裏有一絲不解。
蘇好把那半支煙捏在手裏,質問他:“人贓并獲你還裝,說,給我大聲說,在這兒偷偷摸摸幹嗎?”
天臺的風嘩啦啦吹着,蘇好的頭發再次糊上了臉。
徐冽擡手撩開她的碎發,染着煙草味的指尖輕輕擦過她的臉頰,把她的發絲慢慢攏到耳後,嘴角浮起笑意:“等你啊。”
蘇好心底打了個顫,手裏的煙無聲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