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月雨

蘇好的心跳和天臺的風一樣停滞了一瞬, 重新感受到它的跳動時,心底已經是翻江倒海,風起雲湧。

像被一把星火燎了原, 那根帶着涼意的手指擦過的地方開始發癢發燙,從臉頰到耳廓一點點失守。

而罪魁禍首卻順着她的發絲抽離了手, 撚了撚指尖, 倚着牆閑閑看她,好像這個動作真的只是順手。

蘇好懵在原地,差點忘了自己上天臺來是為了什麽。

啊,這人想耍流氓蒙混過關?

蘇好被風吹得清醒過來, 剛要張嘴質問他說什麽鬼話, 被徐冽打斷了話頭:“真的。”

她的腦子還處在遲鈍狀态, 反應了兩秒才明白他在說,他真的在等她。

“等我幹嗎……”蘇好摸摸鼻子。

“不是想抓我抽煙?”徐冽垂眼看看掉落在地上的煙頭,“琢磨兩天了。”

“……”

“有那麽明顯嗎?”蘇好帶着一種挫敗和自我懷疑,眨了眨眼。

“還好, ”徐冽直起身板,朝天臺邊緣的圍欄走去,“瞎子看不出來的程度。”

“……”蘇好跟上去, 捶了他後背一拳,“知道我在跟蹤你還抽, 存心不把我放眼裏?”

徐冽手臂搭上欄杆,交握着雙手回頭看她:“這樣你不是比較有成就感?”

“那你倒是把戲演到底?”

徐冽本來是有這個打算——等她出現在天臺,他可以假裝很驚訝, 假裝被抓包很緊張,也不枉費她辛苦一場,每天書都不讀,專心撰寫她那本《徐冽觀察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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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看到她的時候,他卻只想逗她。

每次目睹她那些生動鮮活的情緒變化,總會讓他感到奇異的愉悅。

“你就無所謂我去老班那兒告你的狀?”蘇好握着欄杆斜眼看他。

徐冽偏過頭來:“你會嗎?”

蘇好一噎。

“會也沒關系。”徐冽扯了下嘴角。

蘇好從這一笑裏看到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自諷。

想起了施嘉彥講的故事,想起他遭遇過什麽,蘇好忽然有點明白徐冽為什麽會是這樣一個人了。

已經見過最黑暗的東西,已經嘗過最糟糕的生活,當然也就不會對告老師這種雞毛蒜皮的事産生情緒波動。

同齡人的酸甜苦辣,到了他這裏,大概就是一杯平靜無波的白開水。

他或許也很遺憾,自己無法再擁有十幾歲少年該有的鮮活和生動。

“沒關系的意思是,你家裏本來就知道你抽煙?”沉默了會兒,蘇好問。

“知道。”

“不管你,随便你高興?”

“嗯。”

蘇好慢慢點了點頭。

沒有哪個家長願意這樣放任孩子,之所以“随便”,也許是因為不敢期望太多。

就像她姐姐出事以前,她爸媽總是希望姐妹倆能夠在文化課上有優異的成績,在美術上有出類拔萃的成就,期許這個,要求那個……

可是姐姐不在以後,爸媽連帶不敢對她有任何期望,只想她別步姐姐的後塵,只想她好好活着。

如果好好生活就已經很艱難,還敢有什麽其他的奢求呢。

天邊漸漸泛起金紅色,落日的餘晖灑滿了天臺。

角落堆積的廢舊雜物在地上投落下不規則的斜長影子。

蘇好壓低身體,下巴枕着欄杆,對着遠處的夕陽嘆了口氣:“沒意思。”

徐冽偏頭看她,眼色疑問。

“好不容易逮着你一條小辮子,結果你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死人樣,叫人好沒意思。”蘇好遺憾地搖了搖頭,“你就沒有怕的東西?”

徐冽挑了下眉:“心理上沒有。”

“所以生理上有?”蘇好饒有興致地看着他。

徐冽撇開了眼。

“怕什麽啊?”蘇好站直了靠過去,撞了他一下胳膊,笑嘻嘻地看他。

徐冽沒說話,站遠了點。

“別這麽小氣,滿足一下同桌求知若渴的好奇心?”蘇好跟過去,見他不為所動,提議道,“那不如這樣,我跟你交換?”

“你怕的東西還少?”徐冽瞥她一眼,大概是說他已經知道得夠多。

“……”

“沒勁!”蘇好松開欄杆,拍拍手就要下樓。

徐冽拉了把她的胳膊,似有若無地一嘆:“那你說。”

“那一言為定,”蘇好擡擡下巴,“我說了你也要說。”

“嗯。”

“我怕這個……”蘇好伸出一根食指,飛快地搔了騷他的腰。

徐冽肌肉瞬間緊繃,條件反射似的挪遠了去。

蘇好愣愣回味着他被戳到軟肋似的反應,過了會兒,捧腹大笑起來:“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你也怕癢!”

徐冽眯了眯眼:“好笑?”

蘇好支着腰樂了半天,湊過去問:“欸,你是只有腰上怕癢?還有別的地方嗎?”

“第二問了。”徐冽面無表情地望着越來越淡的夕陽。

“好,那我不問,”蘇好伸出手去,“實踐出真知,我親手試試。”

徐冽一把箍住她一雙手,騰出自己的另一只手給她看:“那禮尚往來?”

“……”他好變态。

“不來了。”蘇好一把抽走自己的手,往鐵門走。

徐冽望了眼鐵門的方向,忽然追了上去。

蘇好一愣,跑着往旁邊躲開:“你幹嗎!我都說不來了!”

徐冽扯過她的手腕,在她尖叫之前捂住她的嘴,把她拉進了牆角的雜物堆。

廢棄的木門靠在牆邊,形成了一個三角架空,正好容兩人藏身。

蘇好剛被徐冽拉進去,鐵門就吱嘎一下被推開了。

她這才明白,徐冽不是在跟她鬧着玩,是有人來了。

杜康已經找徐冽就男女生交往過密的問題談過話,他大概不想被老班再念叨一場。

蘇好不掙紮了,配合他躲進了陰影裏。

徐冽松開她的嘴,與她并排站好,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蘇好用手肘杵了杵他,等他轉過頭來,跟他比口形:誰啊?

徐冽搖頭,示意不知道。

答案很快揭曉——

“沒人。”一個年輕的男聲響起來。

“可是我剛才真的聽到有人說話……”聲音嬌滴滴的女生說到一半卡了殼,“哎呀你幹什麽!”

“自己女朋友親一口怎麽了?”

蘇好拳頭硬了。

草泥馬,原來是小情侶。

那她和徐冽有什麽好躲的。

徐冽的神色也有點無奈。

蘇好給他使眼色:出去?

徐冽比了個手勢:從這裏?

也對,本來是沒什麽,現在從這種犄角旮旯走出去,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和徐冽畢竟是公衆人物,得注意點影響,不要頻繁占用學校的熱搜資源。

蘇好無聲一嘆,靠着牆站好。

木門外,小情侶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做什麽,女孩子時不時發出一聲嘤咛,男孩子在粗粗地喘氣。

蘇好拳頭更硬了。

啊啊啊這是在幹什麽!

這麽聖潔的學校,這麽光輝的天臺!

徐冽摩挲了下手指。雖然聽起來不至于是那回事,但這個動靜确實過分暧昧了。

他低頭看了蘇好一眼,一手一邊捂住了她的兩只耳朵。

蘇好因為難堪而緊皺的眉頭松了松,擡起頭來看他。

似乎是因為與她并肩而立,這麽捂她耳朵姿勢很拗,徐冽擡擡下巴,示意她站到他身前。

蘇好站了過去,從背靠牆變成了背靠徐冽的胸膛。

徐冽從後面捂好她的耳朵。

直到很久以後,那對小情侶終于散場,蘇好松了口氣,把徐冽推出去,看見自己并沒有失去行動力的手,忽然一愣。

她為什麽不用自己的手捂耳朵?

她腦筋沒轉過彎來,徐冽也傻?

這個問題困擾了蘇好一整晚,導致她夜裏有點失眠,心想次日就是周五,反正都快放學回家了,她放縱着自己在被窩裏玩了好幾個鐘頭手機,一直玩到天泛魚肚白,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于是第二天,蘇好就成了蘇好困。

萎靡了一上午,她被苗妙拉去食堂吃了個午飯,打算午休時間接着補眠,結果一回到教室,就聽郭照朝她喊了一嗓門:“蘇姐,剛才宣傳部的人來通知,讓宣傳委員中午十二點到多媒體301開會,說是三月板報評比結果出來了,順便安排一下後半月的宣傳工作。”

蘇好上任不久,這是第一次接到開會通知,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當初“報仇一時爽”現在“開會火葬場”。

蘇好看了眼腕表。只剩一刻鐘休息時間,這眠是補不成了。

她慢騰騰踱回座位,生無可戀地坐下,目光呆滞地托起了腮。

前邊郭照和尤歡歡正趁教室裏沒人,一起在手機上偷偷看劇。

自從莊可凝被蘇好公開針對以後,尤歡歡也認清了現實,不跟莊可凝玩了,和郭照走在了一塊。

這會兒兩人正在看一部已經出了有些年頭的韓劇,一人戴一只耳機,一邊讨論:“嗚嗚嗚,雖然已經好幾刷了,可是這劇還是甜得我牙疼!臺詞也太浪漫了——談戀愛,本來就是自己能做的事,對方非要為你做。”

蘇好呆滞的眼神閃進了一絲異樣的光芒,她緩緩回過神,問了句:“你說什麽?”

“啊?”郭照按下暫停鍵,摘掉耳機回過頭來,“我在說《太陽的後裔》裏的臺詞。”

“再說一遍?”

郭照又把臺詞重複了一遍,問:“怎麽了蘇姐?”

“這什麽劇情?”蘇好朝她的手機努努下巴。

尤歡歡轉過頭來解釋:“就是女主的手呢,本來是空的,而男主手裏呢有個杯子,男主讓女主拿一下這個杯子,然後他騰出手去給女主紮頭發。那不是多此一舉嘛!女主的手一開始是空的,完全可以自己紮頭發啊!”

“這種多此一舉,”郭照憧憬地按住了心口,抑揚頓挫地說,“就叫——浪,漫。”

蘇好有點忐忑地吞咽了一下。

郭照一轉眼,看到徐冽走進了教室,指指他:“喏,如果換成《南中的後裔》那就是……比如說今天中午有個會,你明明有時間,可是徐同學非要為你去!”

蘇好:“……”

徐冽走到座位邊,腳步一滞,揚了揚眉問蘇好:“什麽會?”

“宣傳部的會。”郭照代答。

徐冽看了看蘇好困倦的神情:“要我去?”

蘇好眨了眨迷迷瞪瞪的眼:“不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一拍桌板站起來,指指郭照和尤歡歡,“少看點偶像劇,說的什麽狗屁!”

“……”

蘇好堅持去了多媒體樓開會,一場漫長的會議之後,她呵欠連天地走回教學樓,感覺人都快散架。

距離下午第一節 課還剩二十分鐘,教室裏的同學正處在午休結束的亢奮期。蘇好走進後門的時候,見大家集體擺着吃瓜臉,不知打開了什麽特別的話匣子,聊得熱火朝天。

她揉了揉耳朵,回到座位,看着前邊正在眉飛色舞地跟同桌講話的郭照:“安靜點,我睡覺。”

“我安靜不了,我管不住我這張嘴啊蘇姐!”郭照不被吳語搭理,幹脆轉過頭來跟蘇好八卦,“蘇姐你剛才不在不知道,高三理科創新班有一對情侶今天中午被請了家長,崔華就在政教處直接跟雙方家長說,讓這兩人其中一個轉班,叫男生和女生自己選,決定誰走。好兇殘啊!最後一學期離開創新班,這不就等于讓他們犧牲其中一個的前途嗎?”

蘇好抽了下嘴角,那還真挺狠。

她向來不八卦,但不知怎麽,這次忽然起了那麽點同情心,問道:“然後呢?”

“然後女生就哭哭啼啼地說她走,男生不答應,非說他走,兩邊到現在還沒掰扯清楚,家長都在政教處求老師開恩呢!”

蘇好輕輕“嘶”了一聲:“都高三了就不能低調點?怎麽被發現的?”

“他們高三天臺是關着的嘛,昨天傍晚,那對情侶跑來我們這棟樓的天臺約會。”

“……”

蘇好忽然偏頭看了一眼徐冽。

一直在旁邊做題的徐冽也擡起了頭。

“嗯?”郭照瞅瞅兩人奇怪的反應。

蘇好打了個“沒你事”的手勢。

郭照猶豫着轉回了頭去。

蘇好清清嗓子,掩着嘴問輕聲徐冽:“不會是那對吧……”

徐冽搖頭:“不知道。”

昨天傍晚蘇好和徐冽在天臺待了很久,下來的時候已經快上晚自修,照理說不會有其他人再上去。

但他們比那對情侶更晚離開天臺,那兩人顯然不是在天臺當場被抓,而應該是在樓下被崔華守株待兔逮着了。

如果說,當時先下去的人是她和徐冽……

蘇好想到這裏,心頭一跳。

她握拳咳嗽兩聲,小聲問徐冽:“那什麽,他們應該是做賊心虛才露了餡,不然好端端一起下個樓,不至于被逮着早戀啊?”

徐冽眉梢一揚,沒說話。

“比如,”蘇好尋求着認同,“我們在天臺那就不算早戀啊,是吧?”

徐冽默了默,偏頭看她:“你說呢?”

“我說?”蘇好眨眨眼,“不算啊。”

她說着自顧自肯定地點了點頭:“不算,這怎麽能算,這肯定不算。”

徐冽聽着她的碎碎念笑了笑:“那就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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