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與你

蘇好被他親得腦袋發暈, 乍一聽這話,差點沒反應過來這個“他”是指誰,懵了一懵, 下意識疑問道:“你怎麽知道這事?你不是在參加迎新派對嗎?”

這“不答反問”的做法絕對是談戀愛的大忌。

可惜蘇好在此之前沒有經驗,又因為這個羞恥的姿勢思維受限, 不小心就錯過了最佳的解釋時機。

于是她就沒機會解釋了。

見她沒有第一時間反駁, 徐冽被酒精卷走了平日的理智,手掌托着她的腿根一個轉身,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天地良心!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蘇好一愣之下喊叫起來,兩條腿在他腰後交起叉, 使勁盤緊他, 生怕摔下去, 卻沒想到徐冽忽然松了手,把她往下一颠。

她失去依附,尖叫着朝後仰去:“啊啊啊爸爸爸爸!”

蘇好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揪住徐冽的衣襟,結果非但沒借到力, 反倒扯開他兩顆紐扣。

就在蘇好以為自己會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被男朋友誤會致死的可憐人時,她的腦袋撞到了軟綿綿的枕頭。

吓死個人了。

蘇好帶着“小命保住了”的心有餘悸,熱淚盈眶地癱在床上, 一身力氣洩了個幹淨,動彈不得分毫。

徐冽也安靜下來, 單膝壓在床沿,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蘇好順着他的眼色,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的牛仔外套早在剛才的掙紮中褪下, 只剩兩只袖子堪堪挂在臂彎,吊帶也從肩頭滑落,松松垮垮搭在胳膊上。

吊帶裙的裙擺原本及膝,可徐冽豎抱起她的時候,無意——她也不知道有意無意,總之卷起了她的裙擺,現在她的腿根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蘇好花了一秒鐘時間,猶豫她應該一個鯉魚打挺飛快爬起整理着裝,還是用不經意,不明顯的小幅度動作,自然地打理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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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選擇了比較有面子的後一種,悄悄擡起身體,一只手挪到身下,将堆在一起的裙擺一點點往下捋,另一只手擡起來,将吊帶撥回肩頭。

徐冽的目光順着她的手指移動,一點點掃過她細直的腿,雪白的肩,眼色越來越深。

也終于明白她剛才為什麽不讓他抱,不讓他親。

面對面擁抱的觸感确實與以往不同,是他昏了頭才沒注意到她沒穿內衣。

當蘇好企圖重新用牛仔外套重新裹住自己的時候,徐冽摁住了她的手背。

蘇好緊張地吞咽了一下,知道現在解不解釋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她看着徐冽被她扯散的襯衫,有點理解他此刻看着她是怎樣的感受。

因為她也在悸動。

徐冽抓着她的手,讓她往朝反方向動作,脫掉了牛仔外套,然後俯低身體。

蘇好也不再去做欲蓋彌彰的遮擋,由他吻了下來。

滾燙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肌膚上,她清晰地感覺到,兩片薄唇落在了她的鎖骨窩。

蘇好渾身都起了戰栗,心髒快要撞出胸腔。

她竭力鎮定地擡起手,摸摸他的腦袋:“給你種個草莓就不許生氣了,等會兒聽我好好解釋。”

徐冽動作一滞,點了點頭,沉聲問:“種哪都行嗎?”

蘇好輕咬牙關,“嗯”了一聲。

徐冽一點點朝下吻去,高挺的鼻梁在她光滑薄嫩的皮膚上慢慢劃過,像在描繪一幅細膩的畫。

蘇好抱緊他的背脊,閉上雙眼,感覺到衣襟被撩開一角,柔軟邊緣落下濕熱,酥癢的感覺從一個點蔓延開去,一圈一圈蕩漾,傳遍全身上下每一處毛孔,讓她連喘息都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力道越來越重,癢逐漸變成麻,變成痛。

蘇好輕輕“嘶”了一聲。

徐冽松開了她:“弄疼了?”

其實這點疼還不至于讓蘇好叫出聲,只是心理上的禁忌感超越了疼痛本身,所以她才會異常敏感。

蘇好搖搖頭:“蘇姐不怕疼。”

徐冽的目光溫和下來,低下頭,在那顆草莓印上輕輕親了一下,整理好她的衣襟,擡眼跟她道歉:“對不起,跟你發脾氣,我知道你沒做什麽。”

他知道她沒跟邊燃發生什麽,但她的眼淚向來珍貴,不會輕易落于人前,所以當他提前離開派對過來找她,卻站在咖啡店外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心裏實在不是滋味。

本來就在派對上因為交際需要喝了酒,又親眼目睹蘇好和邊燃肩并肩離開咖啡店,看着邊燃做着他做過的事,送蘇好回宿舍,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同樣身為男性,第一次遇到邊燃,徐冽就察覺到他看蘇好的眼神過分在意。

但因為蘇好沒發現,所以他也沒主動戳破這件事。

只是這個端倪始終在他心裏留了影子。

蘇好戳戳他的下巴,嘆了口氣:“你認識我這麽久,見過我為誰哭?除了你以外。”

徐冽眯起眼:“你姐姐?”

蘇好支肘從床上坐起來,捧起床頭櫃的那本白色日記本:“我哭是因為邊老師給我帶來了我姐姐生前的日記本,他曾經是我姐姐的油畫老師,是因為我姐姐才對我特別關照。”

徐冽瞳仁一縮。

蘇好覺得,他可能是尴尬到縮的。

蘇好擱下日記本,扣好他那讓人想犯罪的,敞開的襯衫衣襟,抱着他的腦袋笑起來:“傻男朋友,吃醋還挺可愛。”

“……”

徐冽借蘇好的盥洗臺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

蘇好覺得他可能很想給她負荊請個罪,或者面壁思個過什麽的,出來以後一直沒說話,跟個乖弟弟一樣,垂頭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大概在自我反省。

蘇好聞聞他身上的酒氣,感覺淡了一些,問他能不能自己回公寓。

徐冽點頭。他晚上沒喝很多,只是太久沒碰酒,後來又情緒不好才有點上頭,洗過臉就緩過勁了。

但他暫時還不想走,或者說是不放心走。

“我陪你一會兒。”徐冽說。

“你明天不是要上課了嗎?”

“不礙事。”徐冽指指她床頭櫃上的日記本,“看吧,我在旁邊。”

他想在她難過的時候陪着她。

蘇好趕不走他,爬上床拿起了日記本。

其實剛才在咖啡店裏,她已經大概知道這本日記是怎麽回事了。

當初那本黑色的日記本,記錄的是姐姐生病時的負面情緒,恰好到了她這裏。

而這本白色的日記本,記錄的是姐姐積極生活的點點滴滴,不知怎麽到了邊燃那裏。

蘇好曾經一直覺得,她和姐姐是彼此在世上最親密無間的人。她們有相同的愛好,互補的性格,彼此相伴長大,彼此依賴。

她們共同擁有的時光任誰也無法覆蓋。

可這所有美好的認知,都在那本黑色的日記本裏崩塌了。

她從那本日記裏得知,原來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原來姐姐恨透了她,原來她以為的分享全都是傷害,她以為的攙扶全都是将姐姐推向深淵的噩夢。

所以這麽多年,她始終走不出來。

她始終将紅色當作姐姐最後留下的詛咒,當作姐姐對她的懲罰。

而現在,這本白色日記本兜兜轉轉到了她手裏,三言兩語,重建了她的廢墟。

告訴她,原來那些充滿恨意的字眼并不是姐姐的本意,姐姐只是生病了。

時隔三年半,她得到了另一半日記的真相,如同邊燃所說,他在想,他們的這場相遇會不會是冥冥之中,姐姐安排的天意。

蘇好打開日記,一頁頁翻看姐姐記錄的生活。

看她走過英格蘭湖區,說華茲華斯的詩沒有騙她,那裏真的有遍地金色的水仙花。

看她走過康沃爾美麗蜿蜒的海岸線,說海邊的小漁村寧靜安詳,希望有天隐居在那兒。

看她走過伊麗莎白塔,走過埃文河,走過天空島,看她努力向上,努力擺脫陰霾,也看她反反複複将“好好”兩個字提及。

她從來沒寫過一句“想念”,可是“好好”這兩個字,本身就代表想念。

蘇好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情緒翻來覆去。

直到翻到最後一個篇章,看到姐姐寫道——

“今天心理課上,老師向我們提了一個問題:如果有一臺時光機,可以讓你回到過去的某一天,你會想要回到哪一天,做什麽改變?

我在課堂上想了很久,久到所有同學都已經交卷離開,而我依然獨自坐在座位上。

老師問我遇到了什麽困難。

我說,我不知道到底回到哪一天,才能夠改變我的人生。

老師笑着問我,如果改變太難,快樂會不會簡單一點?

會嗎?我在心裏問自己。

也許會吧。

可是我最近的記性好像越來越差,經常只能記得不好的事,記不清快樂的事了。

我努力回想着過去有過的快樂,最後終于想了起來。

我說,我想回到跟妹妹一起在爺爺家學畫畫的時候——

炎熱的盛夏,有聒噪的蟬鳴,有風扇吱嘎吱嘎的雜響。

有天午睡醒來,我發現自己的臉被妹妹畫成了花貓。

我生氣地爬起來,拿着畫筆去追她。

妹妹跑得太快,被屋門前的西瓜皮滑倒,摔得四腳朝天。

我想笑她,沒想到自己也被同一塊西瓜皮絆了一跤。

我們就這樣一起摔在地上,哈哈大笑。

老師笑起來,說,聽起來真是快樂的一天啊。

我說是呀,那真是快樂的一天。

如果改變太難,那就不去改變。

我想回到快樂的那天,只要永遠留在那一天,就什麽都不用改變。”

蘇好緊緊攥着日記本,從淚眼模糊到淚如雨下。

姐姐沒有想過回到她這個妹妹出生的那天,阻攔她的降生。

姐姐只是想要回到有她的盛夏。

徐冽不知道蘇好看到了什麽,只是覺得她需要,所以朝她張開了雙臂。

蘇好靠進他懷裏,抱着他泣不成聲:“姐姐沒有讨厭我,她沒有讨厭我……”

徐冽一下下輕輕拍着她的背脊,在她耳邊溫柔地說:“嗯,不會有人讨厭我們好好的。”

翌日,蘇好在金色的晨曦裏自然醒來。

徐冽已經不在房間裏,蘇好從床上坐起來,回想他昨晚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想來想去記不起,印象中,她似乎是哭累之後睡了過去。

她摸摸臉頰,發現沒有幹巴巴的淚痕,應該是被毛巾擦過了臉。

一轉頭,看到床頭櫃上有張紙條:早飯在微波爐裏,熱一下準時吃。

蘇好慢悠悠地把紙條折成一顆愛心,笑着粘上床頭的備忘牆,然後下床拉開窗簾,讓金色的陽光通暢無阻地照進來,站在陽臺吹了會兒夏末舒适宜人的早風。

她原本以為,昨晚她一定會做很多亂七八糟的夢,結果卻是一夜安寧。

她什麽也沒夢見。壓在肩上的那些擔子好像突然間卸了下來。

這是這些年以來,她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徹底的放松。

蘇好揚起臉曬了會兒太陽,聽到肚子咕咕一叫。

她走進廚房,給微波爐裏的三明治加熱,然後轉身去浴室洗漱,一邊給徐冽發微信:「謝謝男朋友的早飯。」

徐冽回複得很快:「草莓換三明治,應該的。」

蘇好這才想起什麽,拉下衣襟,對着鏡子看了眼那顆草莓印。

好色氣。

她咬咬指頭,迅速掩好衣襟,走出浴室,一邊吃三明治一邊收拾堆積的髒衣服,走到床邊的時候,看到床頭那本日記本被風吹開了一頁,紙張在風中嘩啦啦地抖動。

蘇好走過去,想把它阖攏,卻在陽光下看到紙張上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凹凸印跡。

她一愣,拿起日記本來看,發現那頁紙上寫了很多字,像是透過另一張紙刻印上去,所以沒有顏色,只留下了痕跡。

蘇好端詳半天,認不清到底寫了什麽,從書桌上取來一支鉛筆,把鉛筆墨輕輕斜掃上去。

姐姐的字跡慢慢顯現出來——

“我生了很久的病,一直以為病是不好的東西。

可是這次,我好像得了一種叫‘少女’的病。

這種病偶爾會讓我笑得很開心。”

蘇好愣愣地滞在原地,好半晌過去才繼續往下掃筆,動作也變得急切了些——

“少女喜歡上了一顆遙遠的星星。

因為太遙遠,不敢把他寫進日記。

害怕就連日記本都會笑她不自量力。

可是她更害怕,如果不寫下來,或許有一天,她會像忘記過去那些快樂一樣,将這顆星星也忘記。

所以就允許她這樣悄悄,悄悄地記。

讓他變成她一個人的秘密。”

蘇好手一松,鉛筆緩緩沿着日記本滾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嗒”一聲響。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一面覺得不可思議,一面又覺得,好像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蘇好手忙腳亂地換好衣服,抱着日記本跑下了樓,一路跑向辦公樓,跑進邊燃的辦公室。

邊燃似乎早就猜到她會來,門大敞着沒有關。

他安靜地坐在那裏,笑着跟她說:“早。”

蘇好一路跑得飛快,可真到了這裏,卻覺得腳步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她抱着日記本,慢慢踱到邊燃的面前,拿起那鉛筆掃過的一頁給他看,顫聲道:“……這些,您看過嗎?”

邊燃的眼睛像被陽光刺到一般,眯了一眯。

沉默許久,他站起來,點了點頭:“我看過了,在她離開以後。”

蘇好目光閃爍地注視着他。

“對不起,”邊燃垂下眼睑,“我也許可以救她……”

“可我沒有救到她。”

所以從此以後,連她的名姓都不敢與人提起。

一個“她”字,最最輕描淡寫,也最最濃墨重彩,最最刻骨銘心。

蘇好站在那裏,望着邊燃的眼睛。

她想,她看懂了姐姐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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