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只聽得撲通一聲,捶珠與搗玉齊齊跪道:“娘娘,我們知錯了。”

因懼怕挨罵,這兩個小仙童淚眼汪汪的,就如雨打的雞仔兒,瞧着可憐得很。

二人心裏頭又怕又氣:娘娘果然沒算錯,老頭兒真是個災賊,他不安好心,要遭天打雷劈!

蒼天要是有眼,就該發一千道一萬道雷,劈死這個賊道!

肚子裏窩着火,咒了無數遍,耳邊又聽得責備:“你們呀,确是做錯了。”

娘娘也這樣說,仙童更是垂着腦殼,幾乎要把下巴貼到腳跟。

鳳仙又說:“錯就錯在不該只罵他,更該用大棒子攆他,便是攆不走,怎麽不唾他幾口?你們不會,就聽我教——呸!呸!!呸!!!”

咦?

這話風不大對勁嘞。

小機靈鬼兒偷偷摸摸擡起眼皮,小心打量自家娘娘神色。

就見着鳳仙指着一天道人,半笑半惱道:“老東西,你這張老臉羞不羞,到主人家的地頭罵主人家的童兒,這是哪裏來的禮數,普天下也沒聽過這樣的事。”

一天道人振振有詞:“待客的先不講禮,我做客的講啥子禮?”

鳳仙懶得理這老頭,只對自家童兒說:“不要跪,快把小女娃帶到鍋底灰那裏去,叫鍋底灰喂她吃奶。”

若非憐憫女娃娃攤上這麽個不着調的師父,她哪裏肯叫賊道人上天香山來,豈不是髒了她的地?

小仙童齊聲應是,就要帶小鶴去什麽鍋底灰那裏吃奶。

羊生看看師父,又看看菜藍子裏的小師妹,壓根沒猶豫,擡腳跟着小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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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鶴還小,他自覺有責任看護。

至于老頭子?

嘿呀,管他娘的!

仙童引着這對師兄妹,到了一處庭院,院子裏有棵老松,枝幹虬勁,翠葉遮天,正是:修條拂層漢,密葉障天浔,淩風知勁節,負雪見貞心。

松下有一方青石,石頭上躺着一只黑黢黢的大貓,那貓油光水滑,體态雄壯,通體黑毛如錦緞生光。

因它實在黑得過分,所以就有了個诨名,叫做鍋底灰。

鍋底灰才生了一窩貓崽,此時正好有奶,鳳仙的意思就是叫這貓順便多奶一個。

聽了仙童轉述,鍋底灰輕輕銜住小鶴,将她從籃子裏叼出,放到自家肚腹上。

那裏有幾只小貓,正埋頭大吃大喝,見忽然來了個無毛貓,都十分新奇,紛紛伸爪子撥弄。

小鶴不堪其擾,扭動躲避,又無處可躲,片刻間身上爬滿了貓兒。

羊生見狀,不滿道:“這些貓欺負我家小鶴,該打,該打。”

捶珠搗玉白眼道:“哪裏欺負了,是你自己多心,白吃白喝的,破事忒多。”

羊生便惱:“倘若我自己能喂,能叫小鶴受這個委屈?”

越想越是怄得慌:“怪我不濟事,我要是個女兒身,小鶴哪消挨餓,哪消受人白眼?”

他在那裏替師妹傷心起來:“我苦命的小鶴,是師兄沒本事,要叫你上別人家讨飯,師兄對不起你!”

這一番話呀,說得那叫一個心酸,那叫一個可憐,看他忍辱負重的樣子,足以令人潸然淚下。

小鶴:“……”

這倒黴師兄,腦殼遭驢踢了,到現在還不死心,一門心思要做她的娘哩。

然而這大可不必,如此深情厚誼,她受不起,也不敢領受。

畢竟小鶴自忖是個正常人,幹不出趴在師兄懷裏吃奶的事。

至于先前被羊生忽悠,鬼使神差啜的那一口,已然被她強行忘卻了。

到頭來還是鍋底灰打破了羊生的自怨自憐,大貓扒開自家貓崽,專把人崽護在一邊,使小鶴不受小貓打擾。

這樣兒一來,小鶴也可安心吃奶。

起先她還有些矜持,覺得吃貓奶有些羞,不大好意思張嘴,但看小貓吃得香甜,兼之肚子又餓,就也顧不得顏面,張嘴吃起奶來。

一吃就不得了,這貓奶噴香!

小鶴幾乎要感動得落淚,世上怎會有這樣香的奶,莫不是在做夢罷?

她趴在貓肚子上,死也不肯起身,真恨不得給貓兒磕個頭,拜它做個幹娘。

羊生見了,臉色比鍋底灰還黑。

他心裏酸不溜秋,說:“分明是我的師妹,卻同貓兒更親。”

一時就很嫉妒黑貓,頻頻拿眼去瞅貓兒,從頭到腳給人家挑刺,說什麽“膘肥體壯,着實醜陋”,又說“黑不溜秋,渾似炭灰”。

鍋底灰也很有靈性,聽他罵貓,就看他不順眼,嘴裏喵嗚哇啦地回罵。

捶珠與搗玉更是跳腳:“你這個人好沒良心呀,我家鍋底灰乃是天底下一等一俊俏的貓兒,要你來指手畫腳?”

又罵:“人家幫你奶師妹,你卻挑三揀四,怎麽端着碗還沒放,就罵起娘來?”

羊生自覺理虧,他其實曉得自己不該說□□,也曉得貓兒生得俊,是自己心裏頭發酸,才口不擇言講貓壞話。

兩人一罵,他立時回過神來,心裏就悔:是了,它奶了小鶴,有天大的恩情,我說它的不是,就有些兒忘恩負義,顯得我像個白眼狼了。

于是改口認錯:“對不住,是我的不是,我心中有些妒忌它,所以昏了頭,才說出那些話來,我給貓兒賠個不是,請你不要怪罪。”

一面說,一面畢恭畢敬拱手作揖,十分誠懇模樣。

衆人見了,便就消氣。

只是搗玉不解:“我只見過人妒忌人,可沒見過人妒忌貓,你同它素不相識,怎麽一見面就妒忌它?”

羊生老實說:“我看它奶了我師妹,就很有些不痛快。”

捶珠問:“怎麽不痛快啦?”

小鶴一聽,暗叫不好,這冤種該不是要……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只聽得羊生一臉坦然道:“我也想奶師妹哩。”

小鶴面目扭曲:我可謝謝你了!

如果對話中的主角不是自己,想必小鶴會樂得看這個笑話。

然而……

天老爺,她這小師兄,為何這樣憨?

真該将他那張破嘴縫上,省得成天放屁。

聽得這話,兩個仙童萬分詫異:“你是個男娃罷?”

羊生說:“我是。”

仙童說:“男娃哪裏能奶孩子?”

“所以才要沮喪,”羊生嘆氣,“我怎麽就不是個女娃娃?”

這樁事幾乎成了他心病,叫他念念不忘,愁腸百結。

羊生眉眼中流露出幾分郁郁寡歡,他盯着黑貓,滿臉寫着羨慕與渴望。

而小鶴已然心如死灰。

果然這條命不是白撿來的,這處得了一條命,那處就要丢失一條命。

她還活着,但她又好像已經死了。

捶珠與搗玉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叽叽咕咕:“這道童想做女娃耶。”

不由抿着嘴兒偷笑:“稀奇,稀奇,新鮮,新鮮。”

捶珠悄聲:“我看他真心實意,不如成全了他。”

搗玉驚奇:“怎麽成全?”

捶珠暗暗與她說了主意。

搗玉又是興奮,又是擔心:“不大好罷。”

捶珠說:“怎麽不好,他自家想的,我是誠心幫他,說破天他也該謝我。”

搗玉早已看穿:“你又哄我,要真是誠心幫忙啊,日頭就該打西邊兒出來。”

說到這處,捶珠也承認:“我是想坑他,誰叫他是那老頭兒的徒弟,老頭兒說話不算話,在娘娘面前告我們狀,俗話說父債子償,師父也是父,徒兒也是兒,老頭兒的債,天經地義該他償還。”

搗玉登時被勸服:“說的對呀,該他還債,該他還債!”

于是她二人商議定了,要作弄羊生,就對羊生說:“道童,我們有法子叫你做女娃娃,只是不曉得你肯不肯。”

羊生大喜過望:“還有這等好事,快快說給我聽,我自然是千肯萬肯。”

捶珠就說了法子,這法子與前陣子留鳳城中狐禍有關。

一只狐貍精不曉得發什麽癫,誘騙了城中大戶人家的主人。

他還不止騙一個,既化了女身去騙男主人,又化了男身去誘女主人,一家子遭他禍害個幹淨。

行事過于猖狂,叫山中清修的鳳仙聽聞風聲,就下了山,親自将狐貍抓獲,現廢了狐貍神通,令他在山中修身養性。

“狐妖那門神通,如練成了,想做女娃就做女娃,想做男娃就做男娃,”捶珠哄道,“你想練,我就做個好事,盡都教你。”

羊生千恩萬謝。

他卻不曉得,這個所謂的神通,其實是個旁門左道,正經修行中人哪個會學?

正因為不是什麽好東西,捶珠才肯教他,她招手說:“道童,你過來,那個神通藏在娘娘書房,我帶你去看。”

羊生方走一步,忽然想到小鶴,他還是很有責任心,時時刻刻記挂着自己師妹。

搗玉催道:“你怎麽不走?”

羊生為難道:“小鶴還在這裏。”

“哎呀,不要瞎操心,你師妹丢不了,”搗玉指着鍋底灰,“有天香山守山大将在,莫說一個師妹,就是十個百個,都替你看護得周全。”

羊生仍是放心不下。

捶珠跟着勸:“放心,放心,書房離這裏不遠,來回也要不了幾個時間。”

勸了半天,羊生才一步三回頭跟着走了。

此時此刻,青魚精一路打聽到了天香山。

這條魚長得平頭正臉,雖風塵仆仆,卻還有幾分精神。

望着眼前的山,魚二恨聲說:“辱妻之仇,不共戴天,定要叫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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