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羊生?醒來時, 已是第二?天午時。

嘻嘻哈哈的笑聲透過窗棂,從院子裏傳進?屋子——是小?鶴在同悄悄玩耍。

睡得四仰八叉的羊生?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 翻身爬起來,迷迷糊糊坐在榻上。

剛從一場熟睡中清醒, 他腦子還?有點發蒙, 所以一臉呆滞地坐着, 像個廟臺上的泥塑菩薩。

半晌,他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 漸漸恢複了神智。

屋外笑聲不斷, 聽起來十分熱鬧,羊生?想看看小?鶴她們在玩什?麽,于是蠕動着爬到窗邊,“吱呀”一聲推開了窗。

院子裏兩個師妹正在瘋跑。

小?鶴頭上戴着昨日買的那枝海棠仙鶴的絹花,當她跑動時, 仙鶴的翅膀就微微發顫,似乎要展翅高飛。

悄悄頭頂抓了個小?指粗的揪揪, 用紅頭繩系着, 正一颠一颠追在小?鶴身後,頭繩上的小?銀狗活潑地晃來晃去, 叫人看得挪不開眼睛。

羊生?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銀哨子,心情一下子好起來:這個是小?鶴給我買的,悄悄沒有, 師父也沒有。

想到師父,羊生?趴在窗上, 把上半身支出去,扭頭找了兩圈, 才找到一天道人身影。

一天道人癱在老杏下的躺椅上,右手邊擺着一碟翠娘炸的小?酥魚,小?酥魚一個接一個從碟子裏跳出,自發落到他口中。

這個懶貨,全身上下只有那張嘴在咯吱咯吱,兩個徒弟在身邊跑來跑去,他也巋然?不動。

看到師父,羊生?眼睛一亮,索性從窗口跳出去,頭也不梳,鞋也不穿,頂着雞窩頭,打?着赤腳板,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一天道人身邊,喊道:“師父,你?下陰司回來了?”

一天道人瞥他一眼,說:“還?做夢啊,早八百年就回來了,就你?睡得香,萬事都不曉得。”

被刺了一通,羊生?竟也不惱,只是昂首挺胸,故意在師父面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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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舉動,看得一天道人好生?迷惑,他滿頭霧水問道:“發癫了,老在我面前晃什?麽?”

羊生?越發挺起了胸脯,有意無意顯露自己脖子上的小?銀哨,并大聲炫耀:“看見沒,這個是小?鶴給我買的。”

又特意問道:“師父,小?鶴給你?買東西了沒?”

沒等?一天道人回答,他就一拍腦門,似乎才剛想起:“差點忘了,小?鶴沒給你?買哩,她只給我買了。”

至于悄悄那根頭繩,是他和小?鶴一起買的,四舍五入不作?數。

羊生?還?不怕死地撩撥:“不單小?鶴,我也沒給你?買,師父你?這麽寬宏大量,應當不會怪罪罷。”

旁邊路過的小?鶴:“……”

莫說一天道人了,就連她,也覺得羊生?這幅嘚瑟顯擺的模樣?很是欠揍。

一天道人跳起來,抄起拂塵,邦邦打?羊生?腦殼,一邊打?,一邊罵:“好個逆徒,你?是腦殼有包,還?是屁兒發癢,要我幫你?收拾收拾?”

羊生?抱頭鼠竄,還?不忘抽空扮鬼臉回嘴:“實話實說罷了,有人就要惱羞成怒了。”

一天道人聽了,拂塵更是抽得虎虎生?風。

這兩人師不成師,徒不像徒,鬧得雞飛狗跳,十分不像話。

小?鶴見了,扭頭對腳邊的悄悄說:“看見你?師父師兄沒,不要學他們的樣?,丢人現眼!”

悄悄臉上卻蠢蠢欲動,似乎也想加入其中。

小?鶴:“……”

她深深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命苦哇。

等?那一天道人揍盡興了,羊生?頂着一腦門的包,來找師妹們一塊玩耍。

見到悄悄,他剛消下去的嘚瑟勁兒立刻湧了上來。

羊生?自鳴得意,高人一等?:我,是被小?鶴非禮過的,寒山鎮上的人都可以作?為?見證,但悄悄沒有!

沒錯,羊生?對自己醉後鬧出的一通事記得清清楚楚,一點沒忘。

但他并不覺得羞恥,反而覺得十分慶幸:酒壯慫人膽,若沒喝醉,還?不敢抓着小?鶴鬧哩。

眼下見到一無所知的悄悄,他只有頭發絲那麽大一點的羞愧:我占了便宜,我背着悄悄,與小?鶴有了非禮的關系。

但更多的,是竊喜,是偷着樂。

你?看這個人,偷看悄悄一眼,收回目光,捂着嘴嘿嘿笑。

又偷看悄悄一眼,又收回目光,又捂着嘴嘿嘿笑。

像偷了腥的貓,像終于得逞的賊,那副沾沾自喜的賊樣?,分明想藏,偏生?又藏不住。

小?鶴見他這般模樣?,摸不着頭腦,就問:“你?在笑什?麽?”

羊生?掩飾道:“沒笑什?麽。”

小?鶴不信:“定然?做了什?麽龌龊事,不然?絕不會笑得這麽,這麽……”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用哪個詞兒描述才恰當,只是篤定:“你?那些德性我還?不曉得?”

打?小?一塊兒長大,羊生?放個屁,她都聞得出好壞。

然?而羊生?咬死不認:“不要空口栽贓人,笑又不犯法。”

小?鶴找不出證據,狐疑半天,終究不了了之?。

卻說自小?寒山那樁事之?後,小?寒山的妖精就有了搬家的念頭。

一個是被寒山大王弄怕了,生?怕再來個厲害妖怪騎在頭上作?威作?福,一個是土地神當差不力,被剝奪神職,投胎去了凡塵,還?有一個,是聽說眠春山的山神會為?山中小?妖開壇講道。

思來想去,何不搬到眠春山居住?

沒幾天,眠春山就多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妖精,甚至附近其他山頭的妖精,也都拖家帶口搬來。

這可忙壞了小?鶴與羊生?,要給這群新來的妖精登記上冊,要給他們講眠春山的規矩,還?要調解本地妖與外來妖的關系,免得産生?過多争端。

不光是小?寒山的妖精如此,寒山鎮的百姓竟也陸陸續續搬到了眠春山山腳。

起先是幾個富戶來山腳處修了一座山神廟,并請了幾個聲名在外的道士來守廟。

修了廟後,又順道修了幾個別院。

修了別院,總不能?閑置在那裏,幹脆住幾天,沾一沾眠春山的仙氣。

有了一個人在此居住,就有十個,百個,千個……

平民百姓也搬來山腳開墾田地後,眠春山山腳就有了個村莊,叫做小?春莊。

小?春莊與別處村莊差別不大,只是這裏的香火要更旺一些,日日都有許多人去廟裏燒香。

一天道人雖知有這麽個廟,卻并未往廟裏去過。

他是個懶鬼,哪裏會自己給自己找事做,躲還?來不及哩。

小?鶴聽說後,卻起了好奇心,要去廟裏看一看。

她自己下了山,到那山腳開闊處,見到一座高大嶄新的山神廟。

這廟修得用心,粉牆黛瓦,殿宇整齊,中間一間正殿,立了三座神像,正中間是眠春山山神,左右分別是兩位山神徒弟——其中沒有悄悄,因山下的凡人不知有這麽個人。

一天道人和兩個徒弟的模樣?都被人瞧見過,所以神像都有七八分相似。

小?鶴看得滿臉尴尬,立神像也就罷了,何必造得這麽像,叫人怪不自在的。

除開正殿,山神廟裏還?有幾十塊石碑,刻下了女妖喜宴,山神收妖,當街非禮等?一應故事。

旁邊的牆上還?繪有壁畫,請了高明畫匠,将這幾個故事都詳細描繪下來,哪怕是不識字的也都看得懂。

看到這些,小?鶴心态炸裂:殺人何必誅心!刻石碑也就罷了,還?給我畫出來!

她是偷溜進?來的,不願被人家看到,見有道士引着香客進?來,連忙躲到神像背後。

那幾個凡夫俗子,帶了些祈福的線香和幾沓黃表紙,來給山神進?香燒紙。

幾人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上了香,誠誠懇懇燒了紙,又是作?揖,又是磕頭,嘴裏念念有詞,要求姻緣,求生?子,求發財,求避邪。

這些人還?分得細致,求姻緣生?子的,去羊生?和小?鶴的神像前磕頭,求發財避邪的,去一天道人神像前磕頭。

小?鶴聽了,暗暗吐槽:想多了,我們沒得那個本事。

然?而凡人不這麽想,在他們看來,神仙無所不能?,就是放個屁都帶了玄機,是可以渡人成仙的仙屁。

有個談婚論嫁的女子,特意帶了頂好的檀香,來小?鶴的神像面前問姻緣,測吉兇。

廟祝拿了兩片紅漆的木筊,說:“我們山神廟裏的神仙顯過真身,極為?靈驗,要問姻緣是否美滿,只需擲個筊問問小?神仙,若她同意了,就是一樁絕佳的姻緣。”

小?鶴滿腦子問號:???

她怎麽不知道她還?有這個能?耐?

那凡人女子卻很信服,雙手接過木筊,滿臉肅穆,念念有詞:“小?神仙,小?神仙,信女年滿十八,父母催嫁,要給我與鄰家兒郎說媒,信女心有猶疑,日夜忐忑,特來求問小?神仙,這樁婚事該不該成?”

語畢,鄭重其事把木筊往地上一擲,擲出兩個陽筊。

廟祝一看,說:“是陽筊啊,這是小?神仙還?在斟酌,你?要再擲一次請示神明。”

女子把木筊拾起,又是一番念念有詞,又是鄭重其事地一擲,這回擲出來的卻是兩個陰筊。

廟祝一看,臉色立馬變得凝重:“這是陰筊,也叫怒筊,表明神仙并不認同,若強結姻緣,恐怕諸事不順。”

女子聽廟祝如此說,就緊張起來:“那我回去與爹娘商量商量,小?神仙不同意,可不敢亂來。”

她又磕了幾個頭,急匆匆離去了。

小?鶴心裏如貓抓一般難受。

這些人也真是,婚事好不好自己不會動腦子想麽,跑來問什?麽神仙?

她一個三歲小?孩,還?要負責給人相看對象?

天地良心,那兩片木筊小?鶴可沒動過,都是那女子自己擲出來的,倘若出了什?麽問題,也不該怪到她頭上。

小?鶴躲在神像後看了大半天,越看心中越是沉重,覺得不能?放任不管:那些凡人既然?搬來了眠春山,就是眠春山的人,若不聞不問,出了事情,責任就要落到師父頭上。

趁人不備,她又溜出山神廟,一路沉思着往山上走。

走到半路上,忽然?聽到前方?有說話聲,聲音十分耳熟。

擡頭一看,果然?是羊生?。

他正高高坐在樹杈上,同一幫猴子在一起,兩條腿在空中晃蕩,手裏捧着一包猴子摘的鮮果,用大葉子包着,卻顧不上吃,只顧得同那幫猴子吹噓。

小?鶴見到他時,他正滿面春風,大聲對猴子說道:“你?們怎麽曉得小?鶴給我買了銀哨子?”

小?鶴:“……”

這些時日,羊生?戴着他的哨子,走到哪說到哪,到處跟人顯擺,眠春山沒一個妖精不知他有個小?鶴買的銀哨子。

就這幾句話,山裏的猴子都聽膩了,紛紛露出無聊的神色,直用手指掏耳朵。

“羊生?!”小?鶴叫了他一聲。

羊生?扭過頭,見到小?鶴,精神一振。

一個鯉魚打?挺,他從樹上跳下,把手裏的果子遞給小?鶴,問道:“你?去哪裏了,找你?半天都找不到。”

小?鶴接過果子,一面吃,一面說了山下事。

說完,她嘆了口氣:“那些凡人好迷信,自家的姻緣也拿來問我,還?有幾個向我們求子,想讓我們保佑生?個龍鳳胎,若不把廟裏盯着,怕是要鬧出亂子來。”

羊生?煩惱道:“師父那個德性,怎麽肯去管事?”

小?鶴愁眉苦臉道:“到了眠春山的地界,就該是眠春山的責任,師父不管,我們就該勸誡他。”

兩人對視了一眼,深覺這是個艱巨的任務。

正犯難時,忽然?林子裏鳥雀驚飛,草木傾倒,一道身影急急忙忙從林子裏奔出,口裏喊着:“救命!救命!”

小?鶴連忙拔高聲調:“是誰在喊救命?”

那人腳步一轉,朝小?鶴方?向跑來。

等?她在小?鶴面前站定,才看清她模樣?。

原來是牡丹妖嬌娘。

只見她衣衫淩亂,雲髻蓬松,頭上釵環俱無,腳上鞋襪不穿,衣帶松松垮垮,露出半片肚兜,綢褲一高一低,顯現一截白璧。

嬌娘滿頭香汗,懷裏抱着一只昏死的狐貍,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兩位小?神仙,我這小?丈夫突然?昏迷,請你?們大發慈悲,搭救搭救。”

小?鶴問她:“發生?了何,他是怎麽昏迷的?”

不想一問到這個,嬌娘就眼神飄忽,支支吾吾。

小?鶴心想:這事必與她相關。

暗地裏疑心嬌娘打?了狐貍。

然?而成婚前嬌娘發過誓,若動了狐貍一根毛,就要天打?雷劈。

可既不曾打?過狐貍,又是怎麽把好端端的一只狐貍折騰得昏死過去?

羊生?跟師父學了些皮毛醫術,這時扯過狐貍的前爪,摸着爪子給狐貍把脈。

他摸着狐爪,口裏慢慢說道:“五行缺水,情志驚恐,面有黑氣,口吐白沫……這是腎水虧空,命懸一線的征兆啊。”

“什?麽?”小?鶴以為?自己聽錯了。

羊生?當她沒聽懂,用更簡短的言語解釋:“就是說他腎虧。”

狐貍猛地吐出一口血,看樣?子已是氣若游絲。

嬌娘哭道:“兩位神仙,給我這小?丈夫治一治罷,我才跟他成婚,還?不想當寡婦呀。”

羊生?慌忙擺手:“這我治不了,得尋我師父去。”

于是又慌慌張張,去尋一天道人治狐精的腎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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