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抵在只要是知情的人看來,他們在外晃悠的這一個多月,就沒做幾件正事兒。

好吧,游歷好像就包括在正事的範圍內,但在這裏,不能這麽算。

準确說來,除卻阿爾托利斯需要歷練這一點,他們的主要目的是找回“同伴”。

三日月宗近的同伴。

以及,天知道飛哪兒去了的石中劍。

其實阿爾托利斯知道,他們真正要找的是三日月宗近的同伴才對。石中劍的所在毫無線索,能不能找回來,都是個未知數。

他心裏清楚,也并不覺得自己受到蒙騙,反而十分願意幫助爺爺找回自己的同伴。

連少年都能看出這一點,梅林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很神奇地是,跟三日月宗近如此不對付的他居然沒阻止。

原因是他自己說的,“石中劍找不找回來也影響不了什麽”嗎?還是說,有其他的理由。

很難說啊,因為夢魇在想什麽,就跟始終笑眯眯的三日月爺爺一樣難以揣測。

這一路走過來,阿爾托利斯在以正義騎士的身份行動時,還扛起了照顧老年人、指責不着調的老師的重任。

他很忙。

他還要時不時去協調爺爺和老師不知怎麽又鬧起來的糾紛。

怎麽吵起來了?怎麽鬧起來了?

——爺爺總是一臉無辜,反倒是梅林老師表情怪異的次數多,所以肯定是梅林老師的錯吧。

咳、咳咳,總而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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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鬧鬧,漫無目的地同行了這麽多天。

“正事兒”的苗頭才算是很不容易地冒出來了一點點。

應該還記得吧,在森林裏遭遇巨型魔豬、并将其打倒之後,三日月宗近從試圖重聚的血團裏找到了極小一塊碎片。

這是刀的碎片。

雖然實在是碎得太厲害,只能勉強看出金屬的色澤,但三日月宗近還是一眼就辨認了出來。

這是他的同伴——目前還不知道是誰——的碎片。

“這上面,似乎帶着自愈的能力,不過相當微弱就是了。”

“嗯,看上去是這樣。”

三日月宗近應了一聲,把清洗幹淨的碎片輕放在手中,垂眸注視它良久。

這時,沉默不語的青年是平靜的。仿若用以晨曦為色的墨筆塗抹過的眸中清冽,瞧不出有何異常,他只是收斂了唇角的點點笑意。

可看到他的神情,總有人會想得更多:“但是,為什麽會碎呢?還只找到這麽小的一塊兒。”

“畢竟只是兵器,總有破碎的一天啊。”三日月宗近回答得并不清晰。

像阿爾托利斯這樣涉世不深的少年,只聽懂了表面的含義,覺得這像是爺爺經歷了很多後的經驗之談。

但其實不止。

“既然在這兒找到了一塊,附近說不定還能找到其餘的碎片。能和我一起去找找嗎?哈哈,非常感謝,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說完這話的當時,他們的确在森林範圍內搜尋了一圈,結果卻并沒有那般圓滿。

沒有找到與之相似的刀的碎片,一點兒痕跡都沒有。不知怎麽鑲嵌進魔豬體內的這一小塊,更像是機緣巧合下,孤零零地流落過來似的。

也沒有“線索”。

若還是要繼續毫無頭緒地尋找下去,得花多長的時間,撞多大的運氣,才能找到呢……

就在這個時候。

“我可以告訴你‘線索’,但是,作為交換。你也得配合我,驗證一下我的猜想才行。就是這樣,應該很公平吧。”

“哎呀。”

自魔術師在眼前現身,三日月宗近的微笑便再無變化,雙眼靜如幽潭:“梅林閣下不是在生氣嗎?忽然間公事公辦起來,讓我有些小小地意外呢。”

“雖然這麽說可能會讓你不愉快,但是嘛——”

魔術師也在微笑。

“我不是人類,沒有多少人類才有的感情。所以,沒什麽事情能真正激怒我,別的情緒自然就更不存在了。”

“哈哈哈,不,那些時候你果然還是真的生氣了吧。”

“……”假裝沒聽到:“我只在意我的計劃是否還會出現變故。所以,要交換麽?”

三日月宗近與梅林對視。

“好啊。”

——迅速成交。

*****

陰雲就在頭頂聚集。

多少陰郁的水汽都蘊藏其中,只等擁擠到極致,顏色沉到極致,不讓行走在泥濘中的人抵禦,便洶湧地傾瀉而下。

已經有急不可耐的雨水提前滴落,打濕了正在匆匆前進的少年的鬥篷。

腳下是泥沼,所以,步伐再怎麽堅毅,也總會顯現出幾分凝滞。

阿爾托利斯獨自一人在這布滿沼澤的荒原中行走,馬上就有大暴雨降臨,他必須得抓緊時間趕路。

梅林老師沒在身邊,他說他有急事要做,離開的時候還順帶拉走了三日月爺爺。

落單的少年對此表示包容。他不介意獨自上路,或者說,早就期待着一個人冒險了。畢竟,每一個少年人都有一腔熱血。

目前,阿爾托利斯的腰間只跨了一把老師臨時丢給他的普通長劍。

就算只是普通的劍,也覺得足夠了。

沼澤地一望到盡頭,平整到藏不住明顯的敵人。

生長在沼澤中的危險倒是需要注意一下,但如今的阿爾托利斯已然足以應付……

是這樣嗎?

不對。

除了明面上、想象中的危機,還有一種——

在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時,以模糊視野的水幕作為屏障,震耳欲聾的雨聲作為遮掩,趁勢而來的陰冷的“危險”。

嘩!

沒能如期度過沼澤地,全身濕透的少年卻是在剎那間的直覺提醒下,猛地駐足。

他的雙眼果真看不清周圍的環境,但是。

“是誰!”

陡然揮出的長劍将雨幕截斷了一瞬,借着這個瞬間,少年的綠眸映入了幾乎要與天色融為一體的黑影。

這當然不是“天空”的影子。

黑影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降落,接近。

全然不給反應的時間,在阿爾托利斯雙目睜大,試圖擡手舉劍擋下攻擊之前,比黑影更亮、但卻亮在寒冷淩冽上的光影,便轟然墜下。

【轟——吼——】

少年被包圍了。

他沒能聽到這些黑影口中發出的像是嘎吱在響的嘶吼,情形不妙,竟在剎那進入生死攸關之際。

刀光從四方而來!

眼看着,被層層黑氣纏繞的刀劍就要毫不留情地落到他的身上。阿爾托利斯咬緊牙關,正想豁出去正面抵抗。

嘩啦啦嘩啦——

“真是夠笨的。好了亞瑟,這裏用不上你了,到後面去等着!”

阿爾托利斯:“咦?等——嗚哇?!”

又被淋成落湯雞的他一臉懵地向後飛了出去。

他的視野又被雨幕和倒退的淩亂景象遮蔽了,以至于沒有看見,替換了他,站在泥沼之上的——那兩個并肩而立的男人。

他們的衣着都很繁複厚重。

然而,就連最貼近泥濘的袍角都沒有沾上污穢。

暴雨可以沖刷大地。

然而,卻不能将從這兩人紫色與藍色的雙目中氤氲而生的晦色沖淡,反而激起了刺人的暗光。

“啊呀呀,不出你所料,真的來了呢。”

“知道它們是什麽東西麽?我看,你和它們應該很熟吧。”

“很熟。”揚起手中長刀的男人微微偏頭,金色的稻荷也随着這個動作傾斜,擦過了滲漏出銀色的眼角:“是我——我們,曾經的誓死之敵。”

渾身纏繞不祥黑氣,形态宛如武士的死魂骷髅。

“時間溯回軍”,這就是“黑影”的名字。

本以為,早已經和曾·經·的本丸一同消失的敵人,竟會出現在這裏,還要對亞瑟王出手。

那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除去便是。

漸漸地,越來越沉的雨幕到底還是把身在其中的灑脫之影模糊了些許。

自帶彎曲的刀如清月般滑過,将骷髅切成碎骨。

魔術師反手一劍,讓從背後撲來的黑影變得粉碎。

鐵騎的铿锵聲,骷髅的嘶吼聲……除卻這些,還有簡略的一些人聲依稀傳了出來。

“梅林閣下,你不是魔術師麽,為什麽要和我一樣動手砍殺呢?”

“這個嘛……哧,因為我非常生氣。”

“哦?”

是的,梅林隐藏至今的——他自己聲稱絕對沒有出現過的“憤怒”,到了這裏,終于展露了出來。

那是多年的往事了。

還是一件,讓沒有人心,對人類的情感極其淡泊的夢魇,也控制不了生出怒火的“往事”。

“你的同伴,最開始出現在這個世界時,本來就是碎的。我補過一次,但效果似乎很糟糕,沒過多久,他就又一次碎了。”

“三日月宗近。在那一天,你失去了你的同伴。而我,也失去了——”

“一個‘亞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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