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景淵呆呆地望着還在微微餘震的書房大門好一瞬,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這事辦得實在不妥當!把臨岚當成什麽了,他并不是随便的人,這下把人給得罪慘了。
時近黃昏,他郁悶地走出房門,揮退跟在身後的侍從,漫無目的地在宮殿中散心,經過一處小偏殿,聞到裏面的藥味,便擡腳走了進去。
這是臨岚入住谧幽宮的第二天,景淵得知他身體不大好,給離羅置辦的臨時草廬。離羅是老熟人,景淵看見他坐在院中石桌旁挑揀藥草,便走過去坐下,想和他吐吐苦水。
“來了?”離羅擡頭看他一眼,“還沒配好,得等些時候。”
景淵說:“我不是來催你。”
離羅“嗯”一聲,沒了下文,他不喜歡說話,不擅長聊天,更不會看什麽眼色,便完全忽略了此刻坐在對面的鬼王,正是千載難逢的一臉愁容。
“我問你,”景淵一手支棱着下巴,偏過臉,視線虛虛地落在離羅身後一旁的老樹上。他自顧自地說道:“你喜歡的人喜歡你但是他不肯說出口怎麽辦?不過你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歡你,你現在琢磨不透,大有為情所困的趨勢……”
離羅忙着撥弄桌上的草藥,頭也不擡,幽幽道:“說你的事就說是你,拿我開頭做什麽?”
冷不丁被打斷并且被扯掉了幌子,景淵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風流潇灑的鬼王不要面子嗎?
“是我……但這些都不是重點。有個很嚴重的問題是,我呢,明知他臉皮薄,沒與他示好,反而做了不尊重他的事,他可能認為我戲耍了他,”景淵寄托希望于離羅,期待道,“你可有解決的辦法?”
如果是祝行舟聽到這話,他肯定先幸災樂禍,再興致勃勃地問“他是誰”“你做了什麽”,鬼醫離羅不同,他停下手中的活計,擡頭對景淵慎重道:“我不擅長腦疾。”內心糾結道,是要我給你紮兩針去去不快的回憶,還是找兩味藥給你控控腦子裏的水?難辦。
景淵哽了一下,拂袖而去。
偏殿裏,水笙見臨岚回來時面色緋紅,有些失态的樣子,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那鬼王又幹了什麽事情。他篤定道,一看便知鬼王不是什麽正經人,跟神君倆人吵一架實屬正常。
他為臨岚上好茶,見臨岚無意識地用指腹摩挲下唇,奇怪道:“神君可有不适?”
這話問得多餘,仙神不輕易病痛,他只是起個話頭。
臨岚放下手,心不在焉道:“沒什麽。”
他還在想方才書房發生的事情。
景淵那話雖說得理所當然,可臨岚內心當即反駁他說的不對。若當時要他明明白白地指出來,他腦海又是混沌一片,思索不出有說服力的話語來,只得羞憤離開。
這會兒心緒平靜下來,才理清一二。
不喜歡、沒有心意相通,的确可以如他們那般親熱,可前提是雙方自願啊,比方說逢場作戲。即使景淵與思依不是心悅彼此,可他們是在利益的基礎上進行的,通俗來說,就是思依只是收錢辦事。
可他跟思依不一樣,景淵不喜歡他,他也不是為了什麽好處而心甘情願地去接受他的親吻,那麽他便是在輕薄自己!
臨岚後悔地想,當時應該給他一拳的,更後悔為什麽在他摟住自己的時候沒推開他,跟木頭一樣杵在那裏發什麽愣。
由此往更深處剖析,他驚訝地發現,其實內心也有一點想與他親近,不然為何在清醒且靈力全勝的狀态下任由他圈在懷裏,被那什麽了那麽久!
得此結論,臨岚很是震驚,“想與他親近”這點荒謬的想法是從何時起?為什麽會這樣?不可能是兒時逃亡,承蒙他照顧的那幾年,那時自己還小,懵懵懂懂,并不知曉情/事。
難道是後來獨闖谧幽宮,初見鬼王那次?因着自那時起,不知為何,時常無端挂念起他來。
房外相當于凡人十二三歲的小仙童守在門口,見自家神君回來後神情恍惚,明面上端坐于屋內,手捧着書,實則看了大半天竟然沒有翻頁,甚至眼神有些飄忽,很明顯的心神不定。
水笙擔憂道:“神君,您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
臨岚回過神來,“沒什麽,你退下吧。”
水笙退出去後氣鼓鼓地想,肯定有事,要真是沒事,神君定會反問他一句“何出此言”。他也是個愛看話本的,這鬼王早上招來了個大肚子的要當妾,接着不到一天便讓原配心事重重地回來,對了,上次還打老婆!他替臨岚不平道,這憋屈日子還是不過了,回娘家吧。
景淵回到殿內,頭一回感到坐立不安,追悔莫及。
吃醋生氣是一回事,怎麽就沒控制一下這鬼迷心竅呢?雖說鬼王好色不是一天兩天了,可好不容易看上一個,總歸要小心才是。
他有心想補救一番,苦于想不出合适的法子。破天荒地半夜躺在寝殿大床上輾轉反側。
等他平躺着,直直盯着上方天青色的幔帳時,忽然想起他與臨岚第一次談話。
臨岚當時說,他喜歡女子!
景淵登時從床上驚坐起,難堪地捂着半邊臉,沉痛道:“我怎麽忘了這事?”這下更惹人嫌了。
他順着這思路,想出了個令他勉強滿意的、需要些時日才能去實行的辦法。殊不知那是個馊主意,此時的他渾然不覺。
他這陣子是不敢見臨岚了,鬼王這會兒倒是理虧人慫了,心知再去找他,輕則吃閉門羹,重則被打出去。
皮肉之痛事小,面子事大,更何況不能讓臨岚一見到他就鬧心,他要給臨岚一些時間讓他忘記不痛快的感受,至少讓他對強吻這事的記憶不要那麽深刻。
一月之後,鬼城守城門衛傳報,“妖王來見。”
景淵第一時間給出答複:“不見!”鬼界妖界各立一方,沒事見什麽見?有事直接開打即可。
不一會兒,城衛又來報,“大王,他們來由為探親。”
前殿大廳裏,每月三次的例行朝會上,坐于正位的景淵慵懶道,“倒忘了,和他們也算是親戚。”即便如此,他也不屑于一見。高高在上的鬼王掃了一眼王座下兩排群臣,目光鎖定了一人。
“祝将軍,你去,代本王問候他們。”
祝行舟領命之後心存疑惑,為什麽不點文臣反而找了他?接着他想到景淵說的是“問候”而不是“接待”,心下明了,興高采烈地去辦差了。
他帶着鬼兵往城門下一看,熱鬧非凡。浩浩蕩蕩的群妖簇擁着十二擡大轎,被攔截在城門外。轎上簾子卷着,轎裏的妖王以一個舒服的姿勢卧坐在鹿皮靠墊上。
聽到不放行的命令,他意外道,“不給進,為什麽?鬼族同妖族無冤無仇的,不讓進,不應該啊?”
居高臨下的祝行舟似笑非笑,重複道:“無冤無仇?”
妖王想起生子丹的事,心虛地沒了聲,又道:“我與你們鬼後是表兄弟,我此次前來,是代表姑母與他見上一面,表達相思之情。”
“是嗎?可我聽說我們鬼後早年喪母啊。”祝行舟惋惜道,親不親戚的他不知道,總之沒必要認。
底下的妖怪們撕破臉皮了,“大膽,敢對我們長公主不敬!”
“你們別欺人太甚!”
“鬼王這算什麽,躲起來不見人!”
……
城牆下沸騰起來了,一妖罵聲起,百妖呼應,謾罵聲一片。祝行舟也不跟他們來硬的,妖族除了妖王還能看,其他就是一群歪瓜裂棗,着實傷眼。
他下令招來一群生前慘死的鬼民,面目可怖,缺胳膊斷腿的,排列在城牆上,同妖族禮尚往來,只作口水戰,不動手。自己則站在城樓上坐觀這場罵戰,搖頭嘆道:新任妖王腦子跟白長了似的。
等到日落,妖族讨不着好處,便罵罵咧咧地自行離去。
不久,一個不大起眼的青年男妖,去而複返,對城衛腼腆道,“我有故人遺物要親手交給鬼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