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

臉色不太好的趙曉瀾一臉緊張地擦了擦自己手心的冷汗,視線所及,剛剛聽他把清江灣樓盤那事說了個大概的晉衡也正在低頭慢慢翻找着一本厚的和磚頭似的書冊子。

這厚厚的一本書看着比一般的古書要裝訂得特別一些,從兩邊正反似乎都能随意打開,中間還嵌着塊翡翠玉石一樣的東西,一眼望過去只能看到每頁紙上面都和字典一樣密密麻麻的寫着各種方塊鉛字,而在淺藍色的封皮上,還筆跡工整地立着三個大字,萬家姓。

這百家姓一般人都聽說過,畢竟三百千也算得上是中國傳統意義上的科普童蒙讀物,但認真說起來,萬家姓此書倒是鮮少有人聽聞了。

趙曉瀾自己也是在機緣巧合下結識了晉衡之後,才知曉了世上還有請祖宗除祟看家這麽神秘兮兮的一門學問。

不過這恰恰也是晉衡這人和一般精通風水堪輿的方士的不同之處,至少他每次遇到些解決不了的邪門事就只願意相信晉衡,也只會來找他晉大少幫忙。

可也許是晉衡今天老不開口說話,所以書房內的氣氛莫名顯得就有些沉悶,晉衡為了安撫他不安的情緒之前特意點了把香料丢在邊上的小碟子裏,而其實也有段時間沒私下見過他的趙曉瀾遲疑地盯着他這一頭怎麽看都有點不習慣的黑發多瞧了兩眼,又沒忍住壓低聲音問了一句道,

“大少……您怎麽想起來染頭發了?之前不是說對身體傷害特別大,所以不能經常染頭發嗎?”

“忽然想染了,所以就染了。”

對外人永遠一副疏離冷淡模樣的晉衡這般說着就将手邊的仙鶴紙鎮拿起來壓住了其中一頁,趙曉瀾聽他這麽明顯敷衍自己有點郁悶,但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也沒再多問了。

可才安靜了幾秒,這小時候就被他親爹親媽懷疑有多動症的家夥就又閑不住了,左看看又看看覺得好像有點無聊的同時,忽然就往晉衡那以往總是堆滿了各種書籍雜物的老書桌上就不經意地瞄了兩眼。

等他注意到今天意外收拾的很幹淨的桌面上竟少見地擺着一只茶白色矮瓶,瓶子裏頭居然還插着一枝素雅潔白的茶花後,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什麽的趙曉瀾眼神頓時也變得奇怪了起來。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耳邊聲音及時拉回了趙曉瀾差點就發散開來的思緒,見這家夥一臉呆滞地擡起頭顯得相當茫然地問了句什麽你說什麽,晉衡也在一臉莫名其妙地皺皺眉後打開抽屜裏拿出一團串着銅錢的紅線和一把盒裝線香又随手遞給了他。

“回家先把這紅線挂到門上去,三根紫苕香要對着進門的第一道門檻一根一根燒,接下來不用每天對着牌位每天磕頭了,改成對着守家祖宗的位置磕,神三鬼四一個都不能少。”

“那……那我一直整夜發汗做惡夢是我們家祖上造了什麽孽現在找上我了嗎?”

“你現在身上沾上的東西是趙家八代以上的恩怨因果,不然你父親和祖父不會不敢出面保你,你自己先回去好好檢查一下家裏廚房牆角有沒有留什麽奇怪的洞穴,要是有,無論多不起眼都要找幹淨的竈膛土立刻堵上,過兩天要是晚上還覺得哪裏不對勁就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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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之前我那個還沒開的樓盤裏死了的小孩怎麽辦……還有,接下來還會出這種事嗎?”

“那孩子的死和你中邪沒有任何關系,你們家先祖當年結怨的祟和吃了那孩子的祟不是一種東西,百家串是家生祟,具體的我以後再和你解釋,它産生的原因不外乎就是那家人自己心術不正,作惡生邪,如果他家裏人還要繼續拿這件事找你麻煩,你就走法律途徑吧,敲詐勒索這種事不歸我管。”

心情明顯太好地這般回答着,這兩天嗓子明明已經好了很多的晉衡說着就又低下頭咳了起來,而見連連點頭地趙曉瀾誠惶誠恐地接過他給的東西,往光線刺目的窗戶外面看了一眼的晉衡閉上瞬間泛紅疼痛的眼睛才放緩聲音叮囑了一句道,

“下次有什麽事不要到落霞山找我,家裏有時候會有不相關的人在,說話不太方便。”

“诶,行,主要不是前段時間聽說你病了嗎?就想順便過來看看你,那下次我再怎麽聯系你啊大少?”

“我過段時間可能會搬出去住,到時候把新家地址給你,在這之前有任何情況都去城北找我,我名下有家茶樓在那兒,你直接去那邊找我的人讓他來轉告我也可以了。”

“恩?怎麽忽然就決定搬出去住了?我好像記得您家老爺子之前說只有您成了家才可以……不,不是吧?你……你要結婚了?”

話說到一半就忽然愣住了,和他也算認識了有幾年的趙曉瀾看到面前晉衡一副默認下來的樣子頓時就張大了嘴,而随手把桌上散亂的東西都往抽屜裏按照固定的位置收拾好,晉衡看上去并沒什麽太大情緒波動地開口回答道,

“恩,老爺子挑的人,比我大幾歲。”

“那……那就是說今年都快三十了吧?呃,不會是二婚吧……啊,那個那個,我絕對不是歧視二婚的意思啊大少,這頭婚二婚其實也沒什麽區別,年紀大點也年紀大點的好處……就是這,這事也有點太突然了吧?”

雖然也大概清楚像晉衡他們這種長輩當家的傳統家庭,小輩的婚姻一般自己是做不什麽了主的,但乍一聽說他年紀輕輕就真的就要結婚了還是有點驚訝。

“家裏三代前就定下的一樁子孫姻緣,老爺子這麽多年都在找當年家訓提到的命中有艽野,姓中将稱秦的人,現在終于讓他找到了也算不容易,他其實私底下壓根不信鬼神之說,但先祖遺訓這種事他卻總是很遵從的,不過這種事對我來說本身也沒什麽太大的意義,對象究竟是誰也不是特別重要。”

也是在家裏想了三四天才最終決定了這件事,晉衡這種看着好說話骨子卻很不喜歡別人逼自己做決定的人,秦艽那邊能給他充分自由的考慮時間其實也算是明智之舉。

而聽完晉衡這一番明顯就是沒結過婚所以才敢這麽說的言論,趙曉瀾也挺無語地抽抽嘴角,想了想還是出于和他私交還算不錯的角度道,

“你要是這麽想那我也沒話說了,但我覺得結婚這種事啊最好還是要和自己喜歡的,至少是看着順眼的人在一起才過得舒坦,和讨厭的人結婚還必須還天天呆在一塊那一定比殺了自己還難受,哎,我還是不多嘴了,我自己這還單着呢,真決定什麽時候辦事了記得告訴我一聲,你結婚我這做朋友的禮金肯定是要送的呀……”

趙曉瀾這麽說着又和晉衡随便聊了幾句就拿上他給的那些東西回家去了,晉衡也沒下樓送他,站在窗邊注視着樓底下那家夥的車都開遠了就轉身回了屋內。

而随手拿開剛剛用仙鶴紙鎮壓着的那頁萬家姓,又垂眸看了看上面畫着的那只怒視着自己的異獸,神情若有所思的晉衡下一秒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拖鞋底下,好像踩到了什麽不太對勁的東西。

等他挪開自己的腳低下頭一看,被惡臭味弄得下意識皺起眉的晉衡只看見一只被活生生咬斷了脖子,散發出肉油腥臭味的紅毛鼠屍隐蔽地藏在了他的書桌底下,臉上還非常驚悚的蓋着一張象征他一定死不瞑目的餐巾紙。

晉衡:“……”

“這是由人心惡念所生的百家串,一到夜裏兩三點鐘就順着各家各戶的老鼠洞找小孩白嫩嫩的耳朵眼兒鑽,鑽進去之後吃光耳油吃腦髓還能霸占童子之身,你腳底下的這只是公串,還有只母串暫時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先在你這裏放幾天,你要是想私下裏留着也行,這俗話說,百家串串百家,春天公母生一窩,對年輕男人,尤其是你這種還沒結過婚的年輕男人可是相當不錯的補身之物呀~”

和色眯眯的怪老頭似的暗示着眨了眨眼睛,在外頭野了一夜剛剛才回來的老耳朵一點沒覺得自己在性格嚴肅正經的玄玄玄玄玄孫面前随便開黃腔是什麽難為情的事。

被他的話搞得瞬間不悅地冷下臉,老耳朵見晉衡這次是真的生氣了才哈哈大笑着跳下桌子,又擠眉弄眼地沖他笑嘻嘻地開口道,

“可不準給我随便扔了啊他大舅,我去外頭轉轉找找樂子,今天晚上就不回來了,你就和咱們舅媽就二人世界好好聊吧,千~萬~別~害~臊~”

晉衡:“……”

……

秦艽到晉家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七點多了。

和之前明顯不一樣的是,相比起上次大夥都在的情況,今天就只有他還沒有正式見過面的晉衡在家。

他進門的時候依舊是張阿姨給他開的門,今天穿得相對年輕化一些的秦艽在門口和張阿姨打了招呼,從廚房裏出來的張阿姨也沖他招招手,等轉過頭往樓上緊閉着房門的書房看了眼後,下意識放低些聲音的張阿姨也對着秦艽就竊竊私語起來。

“大少爺剛剛問了我兩遍現在幾點了,估計一直都在等你過來呢,秦先生你先在樓下坐一會兒吧,我把湯再熱一熱就上去叫他,馬上就好。”

“恩,好,麻煩您了。”

因為張阿姨的好意而回了聲謝,秦艽之前其實沒有讓她幫自己專門留心晉衡對自己的态度,但其實有時候,你只要願意表現出讨人喜歡的樣子并讓他人對你的虛僞産生好感,哪怕之後你不去主動請求,對方自然而然也會願意幫你。

這般想着便跟着張阿姨來到小客廳裏坐了下來,看上去無所事事的秦艽先是不經意地擡頭看了眼面前的小茶幾,随後便注意到桌上面正好擺着幾枝根部還沒修剪過的觀賞茶花和一把花藝剪刀。

咔,咔。

反複開合的剪刀貼着手掌的感覺有點惬意,秦艽饒有興致地把玩着手中的剪刀沒有吭聲,眼神卻怎麽看怎麽有點滲人,恰巧這時,終于收拾掉那只鼠屍的晉衡也從自己的書房走出來又準備下樓來,而一向深居簡出的青年低頭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樓下客廳裏那個正捏住花枝一端漫不經心修剪着茶花的男人和他此刻落在淡色花瓣邊緣,意外充斥着情色感的手指。

這就是秦艽留在晉衡記憶深處的第一次深刻印象。

雖然此刻他的并沒有很直觀地看清楚秦艽的臉,但是有那麽一個瞬間,晉衡的心底還是産生了一種挺微妙的感覺。

也許是人天生面對美好事物就會産生的特殊偏愛,也許還有些別的說不定道不清的東西,但總之,這種莫名其妙就生出來的想法很快就被一貫自律的晉衡自己給壓了下去。

而随後當青年維持着平時的樣子一步一步地走下樓來的同時,聽到身後傳來什麽動靜的秦艽也在回過頭看了眼晉衡後,放下手上的茶花就準備站起來。

“你坐着吧。”

并不想和他在自己家裏客氣,手上拄着拐杖的晉衡簡短地回了一句就在秦艽的注視下坐到了他的對面。

見狀的秦艽只是點點頭卻沒有開口說話,等對上晉衡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自己的視線,并沒有選擇逃避的男人也只是鎮定地笑了笑,又顯得挺自然地主動開腔道,

“聽說你前兩天挺忙的,所以一直沒過來打擾你,現在應該忙的差不多了?”

“恩。”

兩個人說話的氣氛一時間有點冷清,晉衡的眉眼生得和他的性格一樣矜貴又疏離,除卻因為皮膚色素過淺而給人的視覺壓抑感,不說話光坐在那兒卻也和副山水畫似的,身上有種傳統又端莊的古典韻味。

只是兩個人論真實關系根本就不熟,之前沒任何良好溝通的前提下也就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于是在此刻這種兩人保持着私密距離對坐着,卻完全無話可說的詭異氛圍下安靜了幾秒,最終還是晉衡自己主動開了口。

他的本意是想加深一些對彼此的了解,畢竟已經做好要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兩個人總要有這麽一天,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真的有點話不投機,很快兩人的氣氛就又一次冷了下來。

而直到此刻才終于明白趙曉瀾口中所說的和不喜歡的人強行呆在一塊是什麽感覺了,晉衡皺着眉有些遲疑地看着對面這個一開始明明給他不錯印象的男人,幾乎要懷疑剛剛自己對那來得突然的好感全部都是虛假的幻覺了。

“其實我個人覺得我們暫時可以不用為了這種事來特別讨論什麽,生活習慣這種東西也許開始很難改變,嘗試着适應一段時間總會漸漸習慣的。”

這般說着也把手上的茶杯給慢慢地放了下來,秦艽給人的感覺始終很穩重周到,不管說什麽都能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恰當,是一種既不讓人覺得他很自傲又不讓人覺得他很卑微的舒适感。

但恰恰也是這種态度,讓人始終不太能看的清楚他內心的想法,以至于他整個人看着就像是一個過度包裝後的漂亮盒子,誰也不知道他心裏頭究竟在是怎麽想的。

而這其中最明顯不過的,就是這個人永遠挂在臉上,卻壓根感覺到有絲毫誠意的笑臉。

這種不太好的觀感一旦産生,晉衡的态度也變得有些不冷不熱起來,其實他本不該對同樣和他選擇對這段畸形關系妥協的人過分的要求太多,但是偏偏他這輩子最不喜就是這種表裏不一的人。

所以哪怕剛剛真的有那麽一瞬間對秦艽産生了些許不一樣的感覺,真到了現在這種情況,晉衡反而又不想和他多說什麽了

“恩,那就先過去吃飯吧,其他的之後再讨論,今晚你如果要住下來樓上就有房間,如果不想就聯系老董來接你,你随意。”

明顯感覺到晉衡對自己的态度比剛開始變化了不少,注視着桌上那枝茶花的秦艽無聲地看着他站起來走開一時間也攔住他,但随後泛着灰光的眼睛卻有些疑惑地眯了起來。

保持着這種尴尬沉默的氣氛在晉家吃完了這頓晚飯,并沒有打算繼續留下來讨晉衡嫌的秦艽很知趣地就直接走人了,不過似乎連作為旁人的張阿姨都感覺到了他們之間不太對勁的氣氛,為此還專門緊張地拉着秦艽多問了一句。

偏偏秦艽對此也沒辦法解釋太多,因為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晉衡現在對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而就在回到市區的他一邊思考着這件事一邊拎着給崔丁東帶的夜宵一步步穿過燈火全無的城中老巷,獨自一人就快要走到巷子深處的秦艽卻忽然聞到了一種異常腥臭刺鼻的惡心味道。

“阿寶……阿寶……你在哪裏啊……你在哪裏啊……阿寶……你在哪裏啊……”

遠處的二層單元樓裏也依稀傳來了小孩害怕的啼哭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在用本地話絮絮叨叨的怪異聲音。

老舊自來水管道的滴水聲滴滴答答的在響,恐怖凄慘的哭叫聲也越來越大,各種尖銳嘶啞的聲音彙聚在一起簡直讓人渾身發毛,兩邊的居民樓像是封閉住出口的潮濕洞穴,唯有前方的一點光亮才是逃生的所在。

可是那點微弱的光芒偏偏又顯得那麽遙遠,遙遠到此刻身處于地獄之中的男人似乎只能淪為妖魔腹中的一團可憐的殘羹剩飯了。

但有時候不到最後此刻,誰又會知道,自己才是真正身處于地獄活該被撕成碎片的可憐獵物呢?

這般想着,原本還看上去和常人無異的秦艽不知為何忽然就低下頭怪異地大笑了起來,感覺身後傳來的悉悉索索的異物爬行聲,無意識舔了舔嘴唇的他一時間只覺有一團血糊糊的黑霧眼看着就要撲上來咬斷了他的喉管。

而幾乎沒任何停頓地就将那作祟的妖物一把從黑霧中抓住來又惡狠狠地摔在滿是肮髒油膩的地面上,臉上瞬間被濺滿腥臭鮮血的秦艽只居高臨下地一腳踩住地上這只奄奄一息的母串的喉管,又在俯下身用猩紅色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尖後獰笑着開口道,

“噓,別出聲,再敢給我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撕爛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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