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
“古有雲:人界,有光處;祟界,無燈處。”
——《姓書·晉氏篇》
楊川市,無燈胡同,自上世紀初就廣泛流傳于民間的著名兇巷之一。
很多恰逢七零年末,八零年初出生的本市人從小都是聽着自家上了年紀的老人們口中那些吓到尿褲裆的鬼故事長大的。
自然就對什麽二十二年前楊川一中有個下晚自習的小丫頭不小心一個人走了進去,之後人就丢了,爹媽急的差點跳了河,後來五天之後小丫頭被吓得瘋瘋癫癫跑回來,還說什麽巷子裏一路上都是鬼在擺小攤的說法都耳熟能詳。
這個故事是衆多有關無燈胡同的恐怖傳聞中堪稱最詳細真實,也最讓人不寒而栗的。
事件的當事人之後還上過人民日報,接受過我國著名電視節目主持人的專訪,并多次公開表示自己沒有任何意義上的精神疾病,她口中所說的那些事就是她自己親眼看見的。
雖然這些言之鑿鑿的話放到現在來看,肯定有炒作博關注或是消費大衆的嫌疑,但這種吓唬小孩的睡前鬼故事本來充其量也就是小時候随便聽一聽,長大了之後誰也不會去再當真。
不過誰也無法否認的一點是,自1949年新中國建立之後,這一入夜就永遠沒有一盞燈能夠亮起,整條巷子都黑的讓人心慌的無燈胡同有關撞客遇鬼的跟蹤事件報道的确從來沒有斷過。
以至于直到近幾年,因為市政府改建而用水泥死死封住了無燈胡同的兩邊入口,一到晚上住在附近的居民卻還是不太敢靠近這裏。
甚至逢中元除夕燒紙祭祖時,有些特別迷信的老太太們還會為了家裏來年的太平,特意來這裏燒一把紙錢給無燈胡同裏的那些小鬼們,求他們進進出出千萬繞過自家家門,走的越遠越好。
這些流傳于活人口中的鬼怪傳聞到這裏顯然就是全部了,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活人編出來自己人吓唬自己人的,估計也只有那些人自己心裏清楚。
不過對大多習慣生活在黑暗中的祟們來看,這條永遠不可能有燈亮起的無燈胡同對于他們來說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進行每逢初一十五的一次鬼市交易。
而不管你是紮堆進來擺攤的邪祟,還是為某些目的而來的活人亦或是專門到這兒來找誰麻煩的。
只要你不主動驚擾破壞了這人祟交接處的太平買賣,這裏就沒有一個任何存在想知道油燈亮起的時候,你那張臉長的究竟是像人還是像鬼。
“提前說好,鬼市的兩條死規矩,一,不許原路返回,二,禁止點燃油燈,上回不把我這句話當真的那個蠢驢已經被我砍掉腦袋瓜做成夜香壺了,所以我真心奉勸各位,天很黑要小心腳下,誰叫你也不要回頭,可都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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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燈胡同口那面因為道路改造而被政府用幾層水泥和實心磚頭牢牢封死的白牆外,一個只到正常人膝蓋附近的侏儒說完剛剛那番話就尖着孩童般的嗓子恐吓性的笑了笑。
視線所及,侏儒那只有三根短粗手指的手上正提着面陳舊髒污的紅布銅鑼,矮小肥胖的身軀後面則還鼓着好大一個畸形的羅鍋。
曾有傳言他其實正是那位精明地搞出這鬼市生意的吃人羅鍋,所以這入口處的大門也需得由他親自引路才可進入白牆內的另一個世界。
此刻他的面前正站着一長排一動不動,但數量相當可觀的人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一看過去竟似乎什麽奇形怪狀的玩意兒都有。
而稍稍眯起鮮紅色的眼睛确定今晚的人數都已經差不多了,羅鍋矮人這才咧開嘴裏的一口黃牙又敲了敲鑼壓低聲音吆喝道,
“一個一個的來,搭着你前面那人的肩頭可千萬別走丢了,嘴裏跟我念‘老貓來,打走它,老貓來,打走它’。”
“老貓來,打走它,老貓來,打走它——”
松散的隊伍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鬼童謠聲就開始往面前的牆縫裏面挪動了,走在隊伍前排的隐約可以看出是個明顯是第一次來這個集市,氣色一看好像得了什麽重病的中年女人。
所以當她一步步試圖跟着前面幾個面目模糊的東西靠近這明顯沒有前路的死胡同之前,中年女人心裏其實并不清楚自己接下來具體該怎麽跟着進入這個所謂的鬼集市入口。
只是等她膽戰心驚地跟着念完三遍才發現自己的身軀竟不知不覺地随着那首童謠硬生生縮水了一半,看着居然和身前那侏儒羅鍋差不多高了。
而那吃力地拎着一面大鑼的侏儒一擡頭就見女人大驚失色地試圖往自己身後看看別人時,頓時陰沉下一張醜臉兇神惡煞地破口大罵道,
“蠢驢!不想活命了是嗎?快給我往前走!別堵在這兒一動不動!再磨磨蹭蹭爺爺我就一口吃了你!”
“啊啊啊!!對……對不起,我……我馬上走……我馬上就走!”
被大聲罵了這才想起了之前吃人羅鍋警告過所有人的話,臉上寫滿了害怕和驚慌的女人臉色慘白地點點頭,便趕緊跟着前面的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
短暫停滞下來的隊伍至此繼續緩慢地前進,前面的人因為那句滲人詭異的童謠而越變越矮,越變越小,直至身形縮小到能輕松進入白牆牆根下面那個估計只有未足月的小老鼠才能鑽進去的小洞。
後面的人則越走越少,越走越快,而在即将結束的隊伍的中後段,還一前一後的排着兩個臉上戴着一黑一白的無常鬼面具,此刻還湊在一塊低聲交談的身影。
……
“卧……卧槽,晉衡,你看啊,剛剛前面那個女的……就是之前那個林青萍對吧?”
“恩。”
“诶诶,不對不對啊,我……我現在腦子有點亂啊,你之前不是和我說動手殺人的是羹婆嗎?怎麽又變成她了?可她不是受害者嗎?而且她怎麽抓的住那個姓曹的?”
雖然還排在隊伍中緊緊跟着晉衡往前走,但是思緒已經完全亂了,廖飛雲原本就是一路暈着馬車過來的,此刻更是智商嚴重跟不上,所以一聽出晉衡沒一點驚訝的樣子,他就覺得這小子肯定有什麽瞞着自己沒說,而果不其然,緊接着晉衡就開始放低聲音和他解釋了起來。
“……當時動手的的确是羹婆,但應該還有一個共犯,我之前不是特別确定,但現在看來應該就是她在暗中幫忙,她和羹婆也許還存在一些特殊的私人交易,只是你自己之前沒有注意到而已。”
這話聽着簡直太不給他這個警察同志面子了,之前壓根沒想到這次這事居然從一開始就漏了最重要的一環,深感自己專業素質都被這本該好好搞封建迷信的晉大少給殘忍踐踏了的廖飛雲一臉心酸地捂住自己的老臉,随後又口氣特別糾結地沖前面的晉衡開口道,
“這他媽也太坑了吧,枉我之前還當她……诶,算了算了,不過這事倒是怪了,這大姐看着膽子好像也不大,心理素質倒是真挺強悍的,我就說她為什麽之前一直說自己身體這不好那不好的,幾次三番找她來局子裏談話也說自己在醫院沒空,要不是這次你提醒我她其實看見了羹婆殺人的全過程,我還真差點被她這幅弱勢群體的樣子給騙過去了,可她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麽會和吃人的老妖婆搭上的呢,這倒是奇了怪了……”
“這個暫時還不太清楚,待會兒進去抓到她之後再詳細問,不過她和曹氏的子孫其實哪一個都不算無辜,但她現在明顯是後悔或者說心虛了,不然也不會來急着到這兒來找羹婆幫自己想辦法逃脫警方的追查。”
拄着拐杖走在前面的晉衡那聽着冷冰冰的解釋聲在面具的遮擋下并不太真切,他的頭發因為今夜連召了兩位老祖宗出來為其引路解惑如今已經全部重新變白了。
此刻無常鬼面具下那張白發紅眸的面容讓晉衡的模樣看着比平時的樣子還要不好接近一些,但本來心裏還有點發憷的廖飛雲一感受到自家半個小舅子身上這股只有經常幹大事的純爺們才能具備的高人氣場,瞬間就覺得心裏忽然有點底了。
這感覺如果一定要找個準确點的形容,就和自己今天晚上其實是跟着姚明一塊出來抓鬼的感覺似的,是那種天即使塌下來都不會先砸死自己的強烈安全感。
簡而言之,就是兩個字,踏實!
所以在努力無視身後面那個一直在往自己脖子根吹氣的不知道什麽鬼,又邁着緊張的小碎步地往前挪了幾步。
平時整天忙着上班連自家樓下超市都不逛,這次居然趕時髦逛了個鬼市的廖飛雲就這麽強行壯起膽子跟在晉衡後面,并一起進了那白牆縫底下通着另一個世界的小老鼠洞。
……
“呀,祟君,您今夜怎麽也會來這兒呀?奴家都覺得好久沒見着您了,心裏真是怪惦記的……咿?這幾個小盆裏裝的是您剛剛買的東西嗎?怎麽長的這麽……這麽……”
“剛在前面買的三珠樹,說一百塊三盆,二十六我就帶了一盆,帶回去正好放在窗口養着,好看嗎?”
“額……額……看着還行,就是這花骨朵上面的牙實在黃了點,回去估計肯定得幫着早晚刷一刷……而且那三珠樹不是要每天喝活人的血才能養的活麽,這也太難養了吧……”
“丢到廁所裏餓兩天就什麽東西都吃了,小孩子就不能随便慣着。”
“祟君您可真會說笑哈哈……”
此刻鬼來鬼往的集市內部,零星地擺着各式繡花布枕,玉枕瓷枕乃至骨枕的小攤上,天生沒有人類那般的眼睛口鼻,只用兩粒銅錢扣子和一團彩色絲線在一個枕頭做的腦袋上縫出一張臉的枕頭娘子正嬌滴滴地和面前的青袍男子親熱的交談着。
和她正談笑着的長發男子整張面容都隐藏在無燈胡同的黑夜之下,但隐約可以看出眼梢周圍都長滿了青色細鱗,那半面軟紗青煙羅遮擋住他下半張蒼白的面頰,只露出纖細的眉骨上那一枝情欲交纏的鮮花蛇尾刺青和一雙泛着灰的蛟哞。
他似乎是對這裏的一切都很熟悉,走走停停間時不時還能停下來與每個在這裏做生意的邪祟們都閑聊幾句。
而就這麽抱着懷中一盆奇醜無比,丢在路邊估計鬼都不會要的三珠樹盆景又往前面的集市走了一段時間,終于找到自己目标的男人就這麽忽然地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随後他先是伸出青色的手掌朝前方某個黑漆漆的地方一抓,又在将一個已經跟了他一路的獨腳老怪物一把扔在地上,并輕而易舉的踩住她那只畸形醜陋的獨腳後,這才居高臨下地望着這眼神緊張畏懼的吃人老妖婆顯得有些玩味地眯起了灰色的眼睛。
“老太太,這麽着急躲起來,您不會是惹上什麽大麻煩了吧?不如都來告訴告訴我,讓我來幫您想想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①三珠樹,本作“三株樹”,出自《山海經·海外南經》
②無燈胡同,參考揚州市著名景點無燈巷,那個一中女生是我胡說的,沒有這回事。
③其他包括舅媽在內的牛鬼蛇神還有前文所有文言文選段,一頭羊胡編的,統統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