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黃

祟主結親, 當是整個祟界都為之歡呼喝彩, 開鑼讓道的大喜事一件。

上次有這樣專門昭告衆祟的大事似乎還是在前祟主張奉青時期,所以仔細說起來, 這其實也算是新祟主上位以來, 頭一次張羅着給自己籌辦這樣一出盛大的場面事來。

最懂得鑽研生意經的吃人羅鍋早早地就将這場喜宴即将由自己操辦起來的消息給偷偷炫耀了出去, 而聽聞大夥很快就要有新祟主的喜酒吃了,多少年沒吃上一口爽滑的人心頭肉, 沒喝過一口嬰孩吊出來的高湯的惡祟們一時間自然也是浮想聯翩, 垂涎三尺。

加上這祟界地處四界之陰,生來暗無天日, 更有瘴氣毒蟲大量出沒, 無論白天黑夜總之終日就是沒有一絲光亮能透的進牆裏面的世界來。

所以衆多早就受夠了摸黑過日子的妖邪惡祟們仔細一打聽之後知道那新嫁娘竟是陸終正統後人, 生來命裏帶火的火神娘娘,一方面在心中暗自稱贊自家祟主眼界之高,這是在為大家謀福祉啊,另一方面當然也就張燈結彩地準備齊齊歡迎起這從人間遠嫁而來的火神娘娘來。

只是拿出家中最好的衣服鞋襪準備迎接這位嬌貴的新娘子到來的同時, 吃飽了沒事幹的邪祟們也愛湊在一塊說說閑話, 而關于十一年間祟界的這兩位前後祟主的恩怨更是邪祟們茶餘飯後怎麽也說不膩的老話題了。

“昨天夜裏啊, 我是親眼看到孫姑娘帶着一頂八擡大花轎把火神娘娘從牆外頭接回來的,雖說沒親眼看見新娘子的花容月貌,但那飄起來的紅蓋頭我還是隐約見着了的,孫姑娘說,祟主和火神娘娘今夜就點白蠟燭拜堂,到時候敲鑼游街請大家去吃喜宴, 看這火急火燎的架勢,說不定呀到今年尾巴尖兒的時候,咱們的新祟主就能做爹咯……”

“嚯,做爹好做爹好呀,可咱們祟主那肥頭大耳,血盆大口,一頓要吃幾個大活人的飯量,火神娘娘到時候真生個八個還是九個娃娃,咱們以後光是供奉這些小祟主就得活活累死呀……”

“淨吓胡說!咱們祟主又不是豬祟轉世!雖說……這樣子是有點神似咳咳,但怎會頭一胎就讓火神娘娘生個八個九個呢!你看那前祟主膝下總共不也就兩個娃娃嘛!兩位祟主還是沾親帶故的堂兄堂弟呢!雖說從這貌相上他們是長得沒半分相像,但咱們心裏得盼着點好呀,夜夜出去誘哄那些那些牆外的活人辛苦供着這麽一頭肥豬一樣的祟主已經夠辛苦了,再來八個九個小豬仔我們大家怎麽吃得消……”

“要我說呀,還是那位祟君當大家的祟主好,我就不喜歡咱們現在這個野蠻兇狠的祟主,先不說他當初是耍了多少刁鑽心眼,又是如何從前面那位手裏得到這祟主之位的,光是那位祟君生的那般英俊,那般好看,是個實打實的美男子這點我就特別喜歡他,唉,要是今晚這頂花轎是祟君來接我去祟巢拜堂成親的該有多好呀……”

最後說這話的是位正值妙齡,所以心裏還抱着些天真幻想的女祟,其餘那些身為男性同胞的邪祟們聽到這話難免心裏有些不舒坦,只一起往旁邊哼哼唧唧的翻了個白眼。

其中一個年級有些大的邪祟更是當下沒忍住地上吐了口痰,又扯着粗粝難聽的嗓子惡狠狠打擊起這沒見識的女祟來。

“我呸,小丫頭沒見識了吧?那名字都不讓人提的祟君在人間可是有個有名有姓的親老子的,祟巢裏那些老祟鬼們怎麽會同意?他們可比誰都在乎血脈這種事呢!再說他年幼時被活人那邊趕到祟界來,後來又被祟界丢回到人界去,來來回回的不就是因為他這不人不祟的龌龊血脈嘛……”

“但凡這賤種活着一日,這不清不白,不人不祟的下賤身份就得跟着他一輩子,你以為我們大家現在叫他一聲祟君就是看得起他了,還不是那個早就死了的前祟主當初喜歡拿他當條狗使喚,大夥才不得已承認他這個死下賤胚子的身份,還和怕了他似的連名字都不許随——啊——啊啊啊!!”

叽叽喳喳的老頭這長篇大論的一番話還沒全部說完,大夥就被這獨眼老邪祟嗓子裏忽然爆發出來的慘叫和他被直接擰斷滾落到地上的禿頂大腦袋給吓了一跳。

視線所及,衆人一時間只能看見血糊糊的腦袋上那只獨眼還在驚恐地充着血朝天眨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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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剛剛忽然就跳出來,一伸手就活生生擰斷了一顆邪祟腦袋的花裙子母狨則在龇牙咧嘴地沖所有邪祟恐吓地吼叫了一聲後,彎腰撿起地上的那顆吓得大喊大叫的腦袋用裙子随便擦了擦,直接就提在手裏一蹦一跳地回了身後那輛無頭馬的馬車車轅上面了。

“那……那好像是祟君……的馬車吧……”

“好像是,那兇神惡煞的母狨也看着挺眼熟……還是快……快別出聲了……沒看到邊上那個沒腦袋的都不敢亂來了麽……”

被發怒的母狨那一下子吓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剩下來這些瑟瑟發抖的邪祟們和那唯獨缺了個腦袋的半截身體一時間都只敢跪在地上竊竊私語并等着那無頭馬車過去了才敢擡起頭來。

而方才在馬車裏幾乎一起聽完了外頭的那些對話,撐着下巴坐在窗戶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那一地污血,卻連眉毛都沒擡一下的秦艽過了會兒才轉過頭沖身旁的晉衡慢悠悠地開了口。

“地方就快到了,祟界和鬼市到底還是不太一樣,所以這次只能帶你一個人進來,進去之後你自己找機會下手吧,我幫不了你什麽了,離開的時候記得來找我,我會帶着你和那個火神娘娘離開這裏,如果天亮之前你們不和我走,那就再也走不了了。”

“多謝。”

“不用謝我,說好了一碼歸一碼,不過你身為姓師,剛剛看到我們這種妖魔之間逞兇鬥惡的場面應該會很不習慣吧?”

“……”

察覺到他話裏有些掩不住的試探意味在,這點人情世故還是明白的晉衡當然也不會立刻很讨嫌去擅自評價他剛剛被人辱罵後就指使母狨殘暴報複的做法。

畢竟接下來無論自己怎麽回答,面前這個喜怒無常,身份成謎的邪祟可能都會勃然大怒,所以這麽一想,皺着眉看向一邊的晉衡索性幹脆就選擇了沉默,随後又避開這個話題顯得很中肯的回了他一句。

“祟君自己習慣就好,旁人的看法有時候其實并不是那麽重要,冷暖自知。”

“哦?什麽叫冷暖自知呢?”

“拿他人父母身世随便嘲笑的,就是不自知,受點教訓也無妨。”

“……姓師倒是很會說話啊。”

“還好。”

如此一番對彼此都有所保留的對話之後,因為馬車狹窄的空間只能腿碰着腿的兩個人就又都不吭聲了。

雖然四周圍濃重惡心的血腥味道讓晉衡直到現在也只能靠在馬車的一角用耳朵靜靜聆聽着周圍的動靜,但因為對對方明顯都心存忌憚,加上本身就只是短暫合作和互相利用的關系,所以勉強湊活着說完上面的幾句話後,立場到底還處于對立面的兩個人就還是這麽面無表情各自望着馬車的一邊連一個字都不想往外蹦了。

不過這種完全凝固了的沉悶氣氛直到兩人接下來正式進入挂滿了紅綢布的祟巢,并遠遠的聽到裏頭傳來陣陣凄厲的嚎哭聲後就被徹底打破了。

而伴着那一聲聲火神娘娘吉時到了,吉時真的到了的滑稽叫喊,肩頭聳動的秦艽沒忍住擡頭笑着就問了晉衡一句。

“這就是你要找的那個火神後人吧?”

“恩。”

“哭的還挺慘,看來這次是真的知道後悔了,聽說張秉忠一頓得吃四個妙齡少女,吃不飽就要鬧好大一通脾氣,真嫁給了他這種人,誰也不知道哪天他肚子餓了會不會把自己的妻子活吃……好了,接下來你就自己去救她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随口打趣了一句的秦艽看上去似乎對黃慧茹的遭遇并不感興趣,這般說着就站起來伸伸懶腰,把自己右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掩住綁着白色繃帶的手掌,接着自顧自的準備下馬車去了。

而正好看見這一幕,跟着他一起準備下來的晉衡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一愣,接着平時斯文含蓄慣了他完全下意識就伸出自己的手,又顯得很唐突地一把拉住了面前的秦艽。

“恩?”

完全沒想到他會忽然從身後拉住自己,心裏有一瞬間也覺得哪裏有點奇怪的秦艽見狀挑挑眉就看了眼這個一路上都不愛吭聲,行為卻古古怪怪的姓師。

等回過神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件非常不禮貌的事,恍惚間想起某個人好像和自己說今晚要和孫莊出去看電影,他大舅一臉疑惑的盯着面前這只看上去也很像被狗咬過的手就多看了好幾眼。

過了會兒勉強清醒過來的他才在腦子裏果斷的否定掉那個根本不可能成立的假設,又趕緊低下頭皺着眉松開自己的手并鎮定的解起眼前的尴尬來。

“麻煩,把手給我一下,留個東西,待會兒方便尋找。”

“恩?……恩。”

并不知道眼前這個姓師具體想做些什麽,但在心裏稍微思索了一下,沒急着發表什麽意見的秦艽還是把自己的手擡起來又遞給了他。

等他隐約感覺到右邊手腕上好像被輕輕繞上了一根朱紅色的細繩後,秦艽先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對着那繩子打量了幾眼,接着又随着晉衡的出聲示意擡了擡自己的手,随後,那根原本分別被系在他和晉衡兩只手上的紅繩就化作一道重影在他們眼前不見了。

只是那根紅色的繩子雖然消失了,這種兩個人之間像小狗一樣被迫栓起一起的怪異感覺好像還在。

而見狀倒是徑直收回了之前複雜的視線,最終也沒有把剛剛那件奇怪的事放在心上的晉衡拿上自己的東西下了車,最後還不忘回頭看了靠在馬車旁邊的秦艽一眼,又保持着相對客氣和生疏的态度慢慢收起自己衣袖下面的手淡淡出聲道,

“那就先走一步,祟君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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